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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销魂 page 12 作者:陈毓华

  丫髮看了咂舌,只说:“夫人吃慢一点,别噎着了。”

  “怕我吃垮你们家老爷?”

  “小的不敢。”

  她放下碗,檫了嘴,站起来整整衣服,到了床前,解开放在床头的小包袱,揣着雪球,“吃饱了,我去散散步,消消食。”

  “夫人……”

  跨出门槛,屋外候着另外一个丫髮。

  “夫人。”

  她挥挥手,叫她不用跟着,一个人走了出去,哪知道一来到院子门口,石阶的正中央放了一枝犹带朝露的梨花。

  这会儿不是二、三月,哪来的梨花?

  她没心眼的捡起来,放到鼻尖,闻到了清幽的冷香,没发觉这附近有梨花树。

  这有什么重要,花只会愉悦人的心情。

  嗅着,幽微的心里竟然有块地方慢慢变得柔软起来,心绪奇异的因为这枝梨花沉淀了下来。

  这几日,她第一次踏出这个庄子的门。

  她信步向着秦岛唯一的陆路踱步,看着灰尘在阳光下盘旋,听着水声、风在唱歌的声音,鸟啭渔唱,树叶晃动的沙沙声音,仰头看天,不是宫墙里那种四四方方的天空,是无垠的。

  她独自一人在这样的地方行走,不多久,碰到一队凤鸣的亲兵,他们看清楚她的面目,急忙躬身行礼。

  “公主。”显然是个在公主府曾经见过她的旧人。

  她挥挥手,越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第9章(2)

  越走越远,渐渐远离繁密的屋舍,看着没有尽头的那端,她在路边坐下,发起怔来。

  她心里乱得很,她明明不想再跟凤鸣有任何纠缠,可是却无法离他而去。

  到底意难平,可是她可以这样安心过下去,过一辈子吗?

  又或许,这样也是一辈子。

  她真是悲惨,喜欢一个人太久了,喜欢到不知道怎么结束。

  往冰凉的手里呵气,温度在还没抵达手心以前就消失了。

  隐隐听到寒奉声,她只当是风吹树枝摇晃树叶的声音,却见一角紫蓝的衣料闪现,庄稼打扮的他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

  四周安静得像是一点声音也无,他把一件杏红色的斗篷往她身上披,“各处都找不到你,刚有侍卫说你往这里来了,要去哪都可以,可一大早的,要记得披件氅子,秦岛四面八方都是风,很容易招风寒。”

  “你来做什么?”她冷声,眼睛不由自主的看着他黥了面的脸,心又一痛。

  “怕你又走了。”

  她一身月白衣,在渐渐淡去的薄霎中,像单薄欲飞的蝶翼。

  她觉待有些好笑,多年前没有她日子也照样过着,为什么现在没有她就不行了也不就几年前,有她没她,没那么重要吧!

  她动手想把斗篷解下来。

  “我没那么弱不禁风。”

  “披着吧。”他伸手拦。

  她叹息,留下了斗篷。

  “这里幽静,你喜欢的话,咱们坐一会儿再走,你看见那湖没有,你说好吃的吴郭鱼就是二楞子从那里捞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重新坐下,把自己包成一团,本想和他拉开距离的,见他衣着单薄,也就没动,让他坐得近了,感觉两人的体温自成一个天地,温暖融融。

  “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不过,下次别一个人出来,也别一个人躲起来,更别一个人这样寂寞,想找人说话,就和我说,说多久、说多少,都可以。”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你不必这样。”

  满腹惆怅。

  要和他说什么?说别来相思,说对他的感情始终不断?

  拆下人皮面具后的这个人,她就算见了也没话说,真是相见不如不见!“其实我也明白,从来都是我对不住你,我能给你的太少,向来,你都是给得多的那个,可是我希望你能快乐,只要你开口,我就给多少。”

  “我说过你不必这样,我们真的过去了。”她抱紧了怀里的布宠物,佯装没听到活旭此一话。

  “过去了吗?”他朝那布宠物望了眼。

  “唔。”

  “能过得去吗?”他若有所思,像是问她,亦像在反问自己。

  她想起自己中毒那时,缠绵病杨,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想起新婚期间,几个皇哥哥百般刁难,他都笑笑忍了下来:想起雪球刚死掉,她伤心难过,他来安慰她的样子:想起,他曾经护卫她不受纹袴子弟骚扰:想起,他们也曾有过平和的灯下时光……一瞬间,时光交错。

  她的眼有点发涩想流泪,急急低下头去。

  “你要不要重新认识我一次?”他静了静,话声诚恳。

  霜不晓没出声,没有回答。

  其实,坚持不再爱,就是怕了……非常非常害怕,怕自己又糊涂了。

  旭日从湖的一边升上来,阳光璀璨,遍洒在两人发上、肩上,洒在这座宁静的秦岛上。

  前阵子,以为自己是可以狠心离开的,但就这么奇怪,以为必然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岛上微湿的空气,总带着点湖水腥味的风,加上温暖不张扬的日照,她喜欢坐在窗下,点着一炉香,佣懒的晒太阳。

  门窗上都漆着桐油,窗纸雪白盈亮,从那窗,可以看见隐在绿树丛中的一角房檐。

  花瓶里,插着她每天都能从院子阶上捡来的一枝沾露梨花。

  捡的次数多了,她哪会不明白这是谁的杰作,是谁哪来的闲情逸致,又是谁为了讨她欢喜做的事情?

  整座府邸不就一个他嘛。

  院子外的花树依旧浓绿成荫,可毕竟是秋天了,多少有些凄清。

  深院门闩,静静的没有声音。

  霜不晓手里捧着书,忽然看见一团亮亮的白,摆动着四条小短腿,朝她跑了过她看着那晃悠悠的一团自,眼睛就亮了。

  只着白袜的脚踩着厚厚的毯子小跑过去,一把将它搂了起来。

  “你好可爱欸……你是谁家的狗狗,怎么跑到我的院子来了?”温柔的抱在怀里,那狗儿居然伸出湿长的舌舔了她的鼻子一下。

  她笑开了,“你真淘气,到底是谁家的?”

  “它是我专程带来呈给夫人的。”人未到,一团红滚滚的球……不,人,滚……走了进来。

  “苍将军!”

  “夫人。”见了礼,容貌没什么改变的苍古见还是一副眯眯眼,还是茜红色的大锦袍。

  “这小狗是你带来的?”

  “是二爷要我进宫去抱来的,说给夫人解解闷。”

  虽然不怎么情愿,她把小狗塞还给苍古兄。

  “我不要!你来找凤鸣吗?他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要到酉时才回来。”

  “我知道二爷忙什么去了,我是专程来找夫人的。”

  “我说了,那狗儿麻烦你带回去,就算给家里的娃儿玩也可以。”

  “属下还未成亲。”

  “嗄。”有点不好意思了。

  “再说,属下最怕这些小狗小猫、小鸡小羊的东西,我只要一抱全身就痒,您瞧,属下为了带这小东西来,浑身上下都起了疹子,夫人,您就当救属下一条小命,把这玩意拎回去吧。”他红润的脸色发青,就像皱了的橘子,撩起袖子,一看,果然一大片的红。

  看他不像作假,霜不晓很好心的把几乎和雪球一模一样的小狗抱回怀里,替它理了理毛,才把它放到脚跟,它嗅了嗅她的味道,又追着尾巴绕了两圈,乖乖卧在她脚边不动了。

  “这畜生倒是会认主子,一下就跟夫人混熟了呢。”

  “苍将军请坐。”

  “谢夫人。”

  让丫髮上过荼和荼点后,霜不晓开门见山。

  “你也不必一口一个夫人的叫我,我跟你家二爷早就不是夫妻了。”这句话憋了很久,不吐不快。

  庄子的人都是新人,随便怎么叫,她只要纠正过来就好了,难的是那些凤鸣的亲兵,还有像苍古见这样知道他们那段过去的旧人,称呼上怎么纠正都不肯改。

  “夫人应该不知道我是二爷家的家生奴才吧?”他的声音很低,原来见人就笑的弥勒佛脸严肃了。

  “是二爷举荐我去科考,这才入了军队,因屡屡有战功,也才升做将军一职。”

  她的目光慢慢从小狗那里回到苍古见的脸上。

  “二爷被送往始国时,我正戍守北塞,没能跟上。

  等我找到二爷……他那个人,夫人也知道,就那闷性子,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伤都闷声不吭。

  “回来勤王的路上非常辛苦,那战事历经了十个月之久,要不是二爷遭人暗算,其实叛乱是可以早些敉平的,夫人想必也清楚,抄家、下狱、清佘孽、肃清朝政,这些事情有多么烦人,这期间,二爷几乎没阖过眼,接着又是监国,等到大局安定,距离我们离开始国已经整整两年半。”

  她茫然而震惊,只觉得手脚慢慢发冷,心紧缩了起来。

  她全然不知他曾受过伤。

  “那道刀伤从后背长到腰际,当时伤口狰狞得血肉往外翻,一片馍糊,高烧接着是剧寒,冷热交加,七天都没有退去,嘴里直嚷着您的名字,旁人怎么叫也没反应,我和疏勒一度以为二爷活不了了,心里怕得要命。”

  她霍然站起来,心里痛得要命,像有把刀戳着,一刀又一刀。

  她不敢问细枝末节,不敢问那血淋淋的过程。

  “他什么都没对我说……”她恨死了他这种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个性。

  “要是您并不想和二爷廝守,这些话就当我苍古见没说,您也没听过,若是您决定与二爷白头偕老,请您千万原谅他放弃您而选择回国的决定,也请您要好好待他,二爷经历过太多苦难,却全都憋在心里,其实要我说,这种人才是最吃亏的,你不说,谁能知道你心里的苦。”

  “我只是要你来送个东西,没叫你多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凤鸣面沉如水的站在门边,不知道已站了多久。

  苍古见面无惧色,恢复原有的笑脸。

  “属下在跟夫人闲话家常。”

  “你是我见过的男人中最长舌的!”

  “多谢二爷夸奖,我会不好意思。”苍古见哈哈笑,卸下将军的面具,讲话幽默得很。

  “我们的帐等一下再算!”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记在墙壁上,等你来一笔一笔结算。”他说完,袍袖一振,走出房门。

  “你别跟他计较。”她出声。

  “你就这么维护他?”

  她瞪他。

  “你说了算数。”

  她依然在瞪他,瞪得很凶,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见他,那戒备又会回来,她挺直腰杆,警惕着。

  “你别紧张,我只是来看看这只雪球的孙子,你还喜欢吗?”他不只让古见去了趟凤京,还去了专门为宫廷培育宠物的驯育人那里,找寻雪球的后代。

  “它是雪球的孙子?”闷了半晌,她终于开口。

  “嗯。”他笑容满面。

  “谢谢。”虽然很不想道谢,可是那么远一趟路,不可谓不感动。

  “不谢。”他笑得有点开心。

  第10章(1)

  淡淡泛青四方见寸,玉色温润有若琉璃,雕玉凤交扭的印信回到了霜不晓手中。

  是夜,屋里灯火明亮,炭火温暖,是让人很舒服的那种温度,穿着薄衣到处走动都没关系。

  她握在手里,“想不到它还在。”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一直留在身边。”

  她楞楞作声不得,半晌才捡回声音。

  “它有帮上你的忙吗?”

  “有。”

  “那就好。”她吁了口气,随即又转涩。

  “你……为什么都不提受伤的事情?”

  “事情都过去很久了,何况,我现在不也活蹦乱跳的?你别胡思乱想,古见那张嘴……你忘了,疏勒的医术精湛,有他出马,哪有治不好的伤?”

  她低下头,慢慢握住拳头,有口气堵在胸口。

  “你一直把我当外人对吧?只有外人才不需要知道太多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向来什么都不肯说,若我不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从凤京到排云国,如果、如果你有个万一,你让我如何活下去……”她心情激荡,手抖得厉害,经年累月放在心里的害怕、拘心、忧愁,苦苦压抑的东西像是找到了出口,一古脑全爆发出来,竟是止也止不住了。

  凤鸣注视着她,用手覆盖她的手,长叹了声,“对不起,不晓,很多事情我对不起你……你别哭,让你这么难过,都是我不好。”

  她倒在他怀里,紧紧揽住他的腰,一时喜,一时悲,能再见到他一面,太心酸,太难得,原来失而复得是这样教人鼻酸的滋味。

  感觉他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霜不晓受不了,槌了他一拳,这一拳槌下去,气,居然消了不少,便再槌,凤鸣就这样消受她积压许久的怒气,还面带微笑。

  她槌一下,掉一滴泪,再槌,泪珠子成串掉落,一下哭成了泪人儿。

  他那手、那臂、那发、那胸膛,样样都陋生,也样样都熟悉,那手,她摸过牵过:那臂,她枕过:那发,她束过:那胸膛,曾是她以为的天堂,久违了。

  不等她手槌酸,他起身,将她抱了起来。

  被他半举着拥抱,脚沾不到地,身子也俯在他眉头,鼻端全是属于他的气息。

  克制太久的碰触、克制太久的压抑,两人紧紧拥抱着,满满的充填着对方,身体和思绪没有一丝缝隙剰下,因为太过激烈,两人身体居然不能控制的颤抖着。

  他找到了她的唇,覆上,指尖穿过她的发丝,紧扣着脑勺。

  她的唇柔软湿润,他饥渴难耐,因为那些他曾经错失的一切。

  凤鸣很淸楚,今日不同于往日,不晓只能是他的,只属于他一个人……

  霜不晓觉得热,好像从唇开始,有星火烧着,顺着下巴、手臂、指头,烧到全身。

  她模模糊糊的,却记得在紧要关头推开他。

  一沾上他就会沉醉,就会不想离开,太甜密、太渴望了。

  她学乖了,现在虽然痴情依旧,却懂得要把自己先保护好,宁愿寂寞,也不愿受伤害。

  凤鸣摸摸她的颊,郑重小心的。

  虽然,干涸了太久的,不是只有渴望爱情的心,还有身体,但是,他也明白这种事情急不来,最起码,她不走了,她愿意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最起码,她没有推开他,没有说要忘记他。

  这比什么都重要。

  其他的,他可以等。

  雨声连绵,沙沙的声响填补了两人间的沉默空白。

  “你把好好的一张脸弄成这样,出去怎么见人?”那刺青颜色还很深,什么时才能完全褪却?

  “还好,这几天我出门办事,也没人说什么。”他是真的不在乎。

  “男人脸上多什么无所谓……只是你那脸,是在往这里来的路上受的伤吗?”他第一次允许自己开口提问,一个女子只身在外,那风险,他闭上深如黑水潭的眼,不敢想。

  她能平安来到这里,已经是上苍保佑!

  她偏过脸去。

  “我划的。”

  她不想把遇匪的事情抖出来,真要说了,凤鸣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都已事过境迁,追究有什么用?

  他用指腹摩挲那半边颊,“不要紧,皇宫里有很多生肌玉红膏,我去拿来给你檫。”谁会没事把自己美如谪仙的容貌毀了一半,但他不愿细究,一如当年她待自己一般,不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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