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圆正陪着婆婆和坤哥儿吃饭,牟家大厨的手艺不错,一家三口也没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轻松闲话,都是胃口大开。
突然听得流云来禀报,说外院几个婆子实在耐不得惩罚,哭嚎着要换成打板子,牟老夫人问了几人的姓名,不但不恼,反倒夸赞儿媳,“你是怎么让她们服软的?要知道当初我掌家的时候,她们可没少惹我生气,动不动就说自家如何忠心,有一次还要去祖祠里找过世的老祖宗告状呢。”
苏圆原本还怕婆婆怪她心狠,听得这话就放心了,笑嘻嘻道:“都是二爷给儿媳撑腰,她们不怕我,总要怕二爷发火啊。”
天下没有不喜欢人家夸赞自己儿子的母亲,听得儿媳这般说,牟老夫人笑得更是开怀,嘴上却假装吃醋,“老二这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当初我受这几个刁奴欺负的时候,可没见他替我出头。”
苏圆赶紧讨好的给婆婆布菜,笑道:“看您老说的,以后您有我这个前锋大将了,但凡谁惹您恼了,您告诉儿媳,儿媳给您出气。”
牟老夫人没有女儿,先前的儿媳又是十分的模样,如今怎么会不欢喜苏圆这样会撒娇又会哄人的,真是从心里都透着欢喜和舒坦。
主院这里欢声笑语不断,西南角的三房却是黑气罩顶,愁云惨淡。
牟安抬手砸了屋里所有的瓷器,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于是指了旁氏大骂,“你个蠢货,好好的管家大权不抓住了,偏主动给人家送去,如今倒好,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他骂得顺溜,却忘了这主意当初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旁氏也是又气又委屈,想要辩解几句,到底是怕自家老爷恼得更厉害,于是小心翼翼赔罪,“三爷,你消消气。当初我也是以为那个贱人不懂管家才把大权让出去,谁知道她这般奸诈,硬是把我当傻子骗过去了。”
“你就是个傻子!怎么就看不出那贱人藏了大本事?这才几日啊,就把府里上下都管束得规规矩矩,若是再让她掌管一段时日,别说我们先前留下的那些纰漏会被翻出来,怕是咱们一家在府里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啊呀,那可不行!”旁氏听得急了,她一向把伯爵府当自家的地盘,将来还要她儿子继承呢,怎么可能接受自家人没有立足之地的结果。“三爷,你总得想个办法才好啊!”
牟安皱着眉头在屋里转悠了半晌,到底没有什么好主意,只能敷衍道:“这事一时也急不得,你这些时日约束好三个孩子,主院那里也尽量少去。总之先让那贱人降低戒心,等我想到了主意,她也不防备我们了,就一举把她除掉。”
旁氏嚣张惯了,对于夹着尾巴做人实在有些不愿,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委委屈屈应了。
苏圆不知牟安夫妻打了潜伏等待时机的主意,只觉得处置了几个婆子之后,牟家上下仆役都老实许多,但凡有命令传下去,无不恭敬仔细。
她也没有作威作福的心思,平日需要处置的不过是衣食住行之类的小事,管家这档事不过三五日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于是也失去了兴致。
这般,日子慢慢过,眼见入了夏日,天气越来越热,深藏在地下的蝉已跑到枝头放声歌唱,各色花朵也都盛开了,引得金黄色的小蜜蜂四处飞舞忙碌。
自从苏圆建议坤哥儿多走动,帮助改善体质,这孩子就像得了圣旨,一日比一日淘气。
昨日跑去花园差点被蜜蜂蛰得满头包,今日便被惊吓过度的牟老夫人拘在屋里不许出门,于是蔫蔫的坐在桌前描红,那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苏圆最是看不得孩子委屈,于是琢磨着去厨下走走,一来看看一家几口平日的吃食都是出自什么人之手,二来也尽尽孝心。即便她只会做些春饼或者凉面之类的简单吃食,但胜在新鲜,兴许老夫人和坤哥儿都能多吃几口呢。
这般想着,她就带着最近刚刚用熟的两个丫鬟,一个绿衣,一个红霞,主仆三个穿廊过户到了灶院。
这会儿眼见到了中午饭口,各个灶眼儿都点了火,整个灶间同大蒸笼一般湿热。
大厨赵胖子挥汗如雨,手里的布巾不时擦抹一下额头,偶尔还要高声吆喝着弟子们几句,“手下都麻利点,马上就开始传饭了,饿到了主子,就让你们挨板子。”
一众弟子和帮厨杂工们都高声应和,远远听起来倒也气势十足。
苏圆站在门口,不好进去就停了脚步。
红霞机灵,高声咳了咳,这才说道:“赵师傅,二奶奶过来了。”
“二奶奶?”赵大厨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终于把称呼和人对上号,赶紧扯衣衫掩好肚皮,这才跑过来行礼。
苏圆学着自家夫婿的样子,淡淡笑着虚扶他起来,问了几句中午的菜色,末了说起要一口炉灶,准备亲手做一样吃食。
赵大厨其实心里很是不愿,不说灶间是自己地盘,最主要是这主子奶奶太金贵,若是不小心烫到一星半点,他这灶间的大管事不管怎么无辜都要跟着吃挂落。
苏圆猜得他的心思,就道:“我就做几碗凉面,派个刀工好的帮厨帮我切配菜,再陪个杂工烧火,我自己擀面条就好。”
赵大厨听得大喜,赶紧应了下来,又寻了灶间靠窗的一口灶头,这里相对凉快又视野好,苏圆也满意,挽起袖子开始和面擀面条。
她在原本的时空独自居住,这样的简单饭食也难不倒她,不过半个时辰就准备好了,她瞧了瞧,总觉得只有青菜太过清淡,于是又要了一碗肉末,准备炸肉酱。
绿衣见油罐子并不大,又一时找不到舀油的勺子,就抱起坛子往锅里倒去。
苏圆偶尔扫了一眼,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待仔细看过油色就问道:“这是什么油?怎么同菜籽油颜色不同?”
红霞心直口快,不等绿衣开口就抢了话头,“夫人,您有所不知,这是富贵油,一斤就要二两银子,足足顶了菜籽油五十斤呢,不是富贵人家根本吃不起,就是咱们府上,也只是这个伺候主子吃食的灶间才有,外院的大灶间用的就是菜籽油呢!”
“富贵油?”苏圆低头仔细嗅了嗅味道,心里疑惑更浓,“这富贵油到底是用什么榨出来的?”
这次回答她的是忙完了差事上前听用的赵大厨,“回二奶奶,这富贵油是用棉籽儿榨的,最是鲜香了,煎炒烹炸都比菜籽油可口许多,听说常年吃这油,还养身子呢,咱们赤龙国,但凡富贵人家都在吃这种油。”
苏圆闻言,脑里像暗夜里划过一道闪电,之前无事时的诸多猜测终于有了答案,不过她不敢过于肯定,只能若无其事的炸好肉酱,然后拾掇了食盒让绿衣和红霞两个提了,这才去了主院。
牟老夫人早听送饭菜过来的管事婆子说儿媳要亲手下厨孝敬她,心里也是欢喜。
这会儿见儿媳的丫鬟提了食盒,就笑道:“快把你的手艺端出来,让我瞧瞧。赵师傅的手艺虽好,但吃了多少年也吃腻了,今日换个口味倒也不错。”
坤哥儿早由奶娘伺候着洗了手,也是嚷道:“我要吃婶婶做的好吃的,我要吃!”
苏圆给婆婆行了礼,又拍拍坤哥儿的头,这才一样样从食盒里取出凉面和各色配菜,待仔细摆好两碗,又浇了肉酱,立时得了老夫人的夸赞。
“这面条上放的是什么?红红绿绿的,看着就想多吃几口。”
坤哥儿更是眼巴巴等着祖母动筷子,恨不得立刻吃下肚。
苏圆笑得有些心不在焉,勉强解释了几句就没了下文。
第十章 绝后富贵油(2)
牟老夫人瞧得疑惑,猜测着是不是厨下那些人让儿媳受了委屈,于是等着孙儿吃完面条,就撵了他回去午睡,末了拉了半碗面条都未吃完的儿媳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可是谁惹恼你了?”
苏圆不想牟老夫人担心,又琢磨着这事绕不过牟老夫人,于是就示意绿意和红霞出去守门,牟老夫人会意,也撵了贴身伺候的流云出去。
苏圆这才斟酌着说道:“娘,我方才在厨下看到咱们家里吃的油是棉籽炸的。”
牟老夫人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头应道:“是啊,这油养身子,但凡有些家财的人家都是吃这油度日。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这油有什么说法?”
她不过随口一说,不想苏圆却是点了头,益发压低了声音,“娘,我在家乡学过医术,这您知道吧?我记得当时有本书上写,这棉籽油虽好,谁都能吃,只有年轻男子例外。”
“为何?”
“因为……这油会让男子失去生育能力,相当于避子汤。”
“什么?!”牟老夫人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水,哆嗦了半晌嘴唇,还是不能相信,“你可是记清了?这事不能乱说!你知道这油是谁家经营的吗,那是圣祖皇帝的元后母族。”
苏圆小心翼翼瞄了牟老夫人一眼,弱弱接了一句,“那她老人家给太祖留下子嗣了吗?嗯,或者说太祖除了元后,纳了多少妃子,生了多少子嗣?”
牟老夫人虽然性子和软,却不是心智缺失,这会儿越听脸色越白。据说元后当年在圣祖还是落拓公子的时候,不顾母族反对嫁给了圣祖,可谓情深至极,但圣祖登上皇位后却沉迷酒色,广纳后宫,元后一度被冷落。圣祖殒天后,皇位由元后所出的嫡子继承,也必然由嫡子继承,因为……圣祖没有别的子嗣!
“啊,这个……这……”
牟老夫人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缓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勉强摆摆手嘱咐道:“总之,这事你先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就是老二那里也先不要说,万一传出去,咱们牟家就是被扣上一个不敬元后的罪名。”
苏圆虽然不是这个时空土生土长,但也不会傻到藐视皇权的威严,赶紧应了下来,但想想先前立下的那个君子协定,又硬着头皮问道:“娘,万一这油真的有碍子嗣,二爷一直吃下去……”
这话可是点了牟老夫人的死穴,即便对皇权再畏惧,也不能不在乎牟家的血脉子嗣。
“这样吧,明日你在云起院立个小厨房,但凡你同老二的饭食都单独做。厨子就选牟福家的,她在大灶间也有十几年了,是个稳妥又嘴严的。若是有外人问起,你就说……就说吃不惯富贵油。虽然有些委屈你被人说闲话,但等真怀了身子,这都不算什么。”
苏圆倒是不怕人家说她闲话,只要她不放在心上,被说几句也不会少块肉。当初她答应嫁进来的时候,提出过三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不许夫君纳妾收通房,牟老夫人在后边添了一句话,三年之内必有所出。
言下之意很清楚,三年之内她若是生不出来,眼前就要多几个女子同她分享夫君了。
她即便极力适应这个时空的规矩礼法,但这一样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
所以,只剩一条路了——生孩子,而且要尽早生,多多的生!
前院的外书房里,刚刚从外边赴宴归来的牟奕,正请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喝茶。
这位客人姓叶,在伯爵府里拾掇了十几年的花园,与世无争,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园丁,殊不知论起才学谋略,这位也常让过世的老爵爷钦佩不已,若不是当年因为一些朝堂倾轧,他冷了心肠,也不会被老爵爷收到府里做个清客。
牟奕动手投了一块布巾用力擦了脸,觉得醉意退了大半,这才上前亲手给老先生倒茶。
叶先生也没客套,淡淡一笑伸手接了过去,露出手上那些微小的口子,显见平日劳作很辛苦。
牟奕眼里闪过一抹不忍,不知多少次劝说道:“先生,花园的活计太辛苦,不如您……”
叶先生挥手打断他的话头,“你若是找我前来就是说这些,那我就回去了。陶然亭旁边的两株月季生了虫,我还急着去救它们于危难呢。”
牟奕听得好笑,也对老先生的倔脾气无奈至极,只好说起今日之事,“先生,京都有消息,说皇上龙体每况愈下,皇后同贵妃久无所出,各方蠢蠢欲动。我欲先下手为强,无奈不知从何处着手,还望先生指点。”
叶先生闻言微微皱了眉头,足足喝了半盏茶才慢悠悠问道:“你可是想扶大皇子上位?”
牟奕眼里闪过一抹惊色,但依旧坦白应道:“先生猜得不错,大皇子如今已年过十一,为了自保装疯卖傻多年,实则聪慧,性情坚忍,若是能坐上那个位置,可谓赤龙之福。若是郭家或者翟家推动朝臣上表,皇上过继了旁支子弟,不论最后谁继位,都免不得被郭家或者翟家把持朝政,到时候就要天下大乱了。乱世民,不如狗,百姓受苦,牟家许是也富贵不保。所以,还请先生指点。”
叶先生忍不住点头,心下羡慕老友有这样的子嗣继承家族,身居高位,心忧百姓又不忘光耀门楣。
“等,如今只有一个等字。”叶先生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字,正色说道:“一切事情都是这样,没有机会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暗地里拉拢一切可用之力。待时机成熟,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先生,若是时机迟迟不来呢?或者,时机在哪里?”
牟奕挑了眉头,神色有些不踏实,看得叶先生失笑,毕竟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也是常事。
“凡事七分准备,三分看天意。有时候时机在远处,有时候就在身边。”
这般玄而又玄之言,倒是同街边的算卦之人有些相似。
牟奕无奈放弃了继续问下去的想法,转而说道:“先生闷在我们牟家多年,不知外边山河变换,岂不是太过无趣?不如小子以后寻件事给先生打发时间,如何?”
叶先生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喝干茶水就拱拱手出门去了,苍老的身影蹒跚走在青石路上,半点看不出与普通老人有哪里不同,惹得牟奕更加怀疑当日父亲过世之前交代的话是不是错了……
苏圆本来还等着夫君问起单立小厨房之事,委婉说说她的猜测。虽然婆母早有嘱咐,不经证实不能告诉任何人,但夫妻一体,她还是不愿意对整日耳鬓厮磨的夫君有所隐瞒。
可惜,她有心坦白,无奈牟奕却不知因为什么事,整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又是个睡眠质量好的,堪称睡神级别,只要沾了枕头极少能熬过半个时辰,于是每次都不知道夫君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若不是半梦半醒间常被折腾得欲仙欲死,她都怀疑自己日夜独守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