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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色可妻 page 14 作者:寄秋

  “那位表小姐惯会作戏的,你们离她远一点,有多远就闪多远,能不和她碰面更好,她是个不饶人的主儿。”吃过亏的缃素说着过来人的经验谈,她吃过的苦头也不少。

  “如果……呃,碰上了呢?”多远才叫远,即使她们都隔了一座荷塘,表小姐若在对面招手,她们不过去也不行。

  “那就赶紧逃,别回头,逃过就没事了。”以大家千金自居的表小姐绝不会丢脸的拎高裙摆追人。

  “也不早点说……”她声若蚋蚊的嗫嚅。

  “你说什么?怎么把话含在嘴巴里,叫人听不清楚。”她们不会真遇到爱摆谱的表小姐吧!

  缃素是四个丫头中年纪最大的,她有种领头的自觉,认为自个儿年长,有照顾其他妹妹的责任,一遇上事她会先问仔细,能处理的就处理,反之则想办法告知主子。

  不过她也不是强出头的人,向来抱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丫头再大也大不过主子,若是真闹起来她会选择明哲保身,绝不以卵击石,落得里外不是人。

  因此她问不出结果也就不再问了,虽然隐隐知晓冬麦、冬菊大概遭遇了什么,但她们不说,她也当没事发生,继续干她的活儿。

  只是几个丫头的交谈声再低,还是传到花厅旁那特地为蒲恩静辟出来的小书房。

  书房里三个放书的架子高过人头,大约摆了八分满的书册,其中以丝绸、刺绣类的书居多,其次是游记和杂书,诗词方面的反而很少,而且全摆在最角落的边上。

  “进来。”

  “是的,大少夫人。”

  听到传唤,四个丫头依序走入书房,画着鹅戏母鸡的兰瑞杰上半身几乎趴在桌上,因为腿不够长的缘故,人影晃动的明暗光线让他不自觉地身体往内缩。

  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厌恶,总之由他的细微举动看来,十之八九是不耐烦,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尚未完成的画。

  “你们刚才在嚷嚷什么,我在里头都听见了。”蒲恩静皱眉。好像是表小姐来了,表小姐来了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没……没什么……”看带头的缃素没说话,挺起胸的冬麦先迟疑了一下,继而回答。

  “没什么也值得你们喳喳呼呼的?我是不太管你们,可你们也要懂得分寸。”

  持笔的蒲恩静说得缓慢,不疾不徐的一笔一划画出景致幽美的荷塘春色,一只刚长毛的小白鸭划着水,要追上前方已游远的母鸭,一群小鱼躲在细荷叶底下。

  小荷初露尖角,几只蜻蜓停在上头。

  “大……大少夫人,奴婢们很守规矩。”她很委屈的说着,话语中透了些口风。

  “意思是别人不守规矩喽!你……咦,今儿个怎么没听见冬菊的声音,她不是向来最爱抢话?”青玉毫笔放下,沾墨的笔头搁在紫玉笔架上,她抬眸一睨,剪剪双瞳如秋水凝霜,带了淡淡冰冷。

  “冬菊,过来。”

  “……是。”冬菊走得很慢,有些回避。

  “抬起头。”

  她双肩一缩,感觉像怕人瞧见什么。“奴婢没事。”

  “没事?”她轻笑的拿起笔,在砚台旁点了点,再提笔绘下小鱼被大鱼一口吃了。“等我哪天两眼一闭,腿一伸直,我便看不见也听不到了,可如今我还好端端的呢。说吧,你肿得像猪头的脸是表小姐打的?”

  听到蒲恩静如此直白的话,几个丫头忽然感觉脚底有点凉,齐齐看向冬菊头发覆盖下的红肿肉饼脸。

  就连安静作画的兰瑞杰也被蒲恩静的耸动字眼震住,他边画边好奇的抬头一看,见到冬菊脸上红到泛紫的五指印,也有点被吓到,人口简单的兰家不兴处罚下人这一套,因此乍然一见冬菊的惨状,他的眉头又拧起来。

  “不……不是表小姐,是……是……”冬菊不想给主子惹麻烦,吞吞吐吐地想含糊带过。

  自家带来的和蒲家的家生子确实不同,看缃素、绮罗无动于衷的神情,再瞧瞧冬菊、冬麦慌乱维护的行为,蒲恩静心里苦笑。能折服人心,折服不了人性,那是与生俱来的。

  “日前我绣了一件以兰锦技巧为主的绣件,刚好完成了,冬菊、冬麦留下,顾好正睡着的青青小姐,帮杰少爷铺纸研墨,好好服侍着。”她的人由不得人欺负。

  “是,大少夫人。”

  “是,奴婢看着小姐,少爷。”

  一高一低的回应,同样带着下位者的卑怯。

  “缃素捧着绣件,绮罗打伞随我出去,这天气热呀,人的火气难免大了些。”

  得煮些香软的绿豆汤来降降火。

  “是。”

  夏日炎炎,吹来的风亦是热的,蒲恩静走得不快,徐徐上了廊桥,捉了把鱼饲料喂鱼,看色彩斑斓的锦鲤抢食,她咯咯笑出声。

  下了桥,她又悠哉悠哉的在朱漆小亭歇脚,仰面迎着风,感受热气中荷塘的水气。

  她不争,是因为没必要,得之在我,她有谋生技能不必依靠他人,丈夫只是多个人陪伴,但其实她一直认为她比较适合一个人,多了个伴反而容易分心。

  主子不急,丫头急,捧绣作、打伞的缃素、绮罗跟在后头,她们看蒲恩静越走越慢,甚至有赏花游园的闲情雅兴,一身汗的她们双臂微抖,小腿打颤,直想求她走快些,她俩快撑不住了。

  她们小心的将心中的不满藏好,任由汗湿了衣襟,不断冒出的汗水打花了妆容也不敢擦,模样狼狈至极。

  直到蒲恩静觉得敲打够了,才缓缓走向待客的正厅。

  当她走到厅堂口,耳中传来令人反感的娇笑声,以及那听似言之有理,实则狗屁不通的非议——针对新上任的表嫂。

  “真讨厌啦!姨母怎么脑子不清楚了,竟让一表人才的表哥娶了个小镇村姑,她识字吗?能吟几首诗?该不会连百家姓、千字文都没学过吧!”她有什么不好的,姨母竟然舍她就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

  “唉,天气真热,连着数日无风也无雨,田里的庄稼大概没得好收成。绛衣,回头让胡管事去交代一声,让庄子上的下人多打几口井,别到了要水用时没水。”

  看来是个热夏,端午一过是火烧天,得在屋里多备几盆冰。

  绛衣,绯衣,绫衣,缇衣四人是胡氏身侧服侍的一等丫头,绛衣稳重,不苟言笑,却最能配合兰夫人一时兴起的装傻。

  “姨母,你看我不比那个村姑差呀,为什么不让表哥娶我?!我饱读诗书,更弹了一手好琴,是江苏一带颇负盛名的才女,娶妻当娶柯丽卿,多少人为求我一诗而甘愿受风吹日晒雨淋啊。”可她看都不看一眼,一心痴恋着充满男子气概的表哥。

  “果然一入夏人就发懒,老是和瞌睡虫有约,坐也坐不住的直打盹。绯衣呀,拿点清凉膏来抹抹,好醒醒我这脑袋别老往下沉。”兰夫人又顾左右而言他。

  “姨母,你说我若与那村姑论诗,谁会胜出一筹,呵呵呵……想当然耳,我想让也让不成,人家随口便是出口成章,没学识的村姑会什么,一片、两片、三四片的数叶子吗?”她眼中迸射出妒恨之光。

  兰夫人眉头一蹙的揉揉额侧。“是不是昨夜的汤不新鲜了,我这肠胃闹腾着,绫衣,我的白花油呢?快拿来,年纪大了不是这边遭灾便是那边遭难的。”

  一个说东一个答西,终于忍不下去的柯丽卿帕子一扔,不满的哼道,“姨母,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和那个不要脸的村姑有关。”

  惯于矫揉做作、惺惺作态的柯丽卿是胡氏的外甥女,她母亲是胡氏的庶妹,因嫡庶有别的关系,姊妹的感情比水还淡,少有往来,挂着姊妹之名却无姊妹之情。

  再者嫡长女嫁得好,十里红妆嫁入巨富兰家,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羡煞不少待嫁闺女。

  而庶妹的婚姻却充满坎坷,嫁妆少不说,还嫁了个会朝妻子挥拳的丈夫,从年轻就是个命苦的,直到生下柯丽卿的弟弟柯正文才稍微好过些,有儿子当靠山底气也足了。

  但是人是不知足的,家境还算过得去的柯丽卿羡慕兰家的富裕生活,才六、七岁大就常往兰家跑,撒娇、卖乖地缠着她表哥不放,打小就立定志向要嫁入兰家享福,谁也不能阻止她,她可是当少奶奶的命。

  胡氏从外甥女小时看到大,对她爱夸大、自我吹捧的个性知之甚详,因此十分不喜,也从没想过让她嫁入兰家。

  可是小辈来走动,她总不能毫无理由便将人赶出去,只能装作不知道外甥女喜欢自己儿子,每次都故意把话题转开,免得她自作多情,得了个话头便会错意的四处宣扬。

  尽管如此,柯丽卿还是不死心,想尽办法要接近兰泊宁,一副非他不嫁的模样,直到他火速订了亲,将蒲恩静娶进门,她才气得扭头就走,好一段时日不肯再到兰家。

  “够了,左一句村姑,右一句村姑,你真当自己是名满天下的才女吗?写两首见不得人的酸诗就沾沾自喜,有本事上京考状元,我便用金子给你打座“女状元”匾额,让你背着游街。”沽名钓誉的草包好意思自称才女,可笑。

  金子做的“女状元”匾额?那得多重呀!

  听着始终坐在一旁的丈夫毫不留情的讥讽,厅堂外的蒲恩静又开心又觉得好笑,暗暗动容,女子再有才也考不了科举,更遑然是榜上抡魁,他是舍不得她受辱方说这话。

  “表……表哥,你怎么可以对我这般恶毒,我对你这些年的情意你会不知吗?我的心,我的身都是为了你而生,就连你包下挽月阁的水灵月我也睁一眼闭一眼由你去,我是个能容人的。”虽然私下里她巴不得撕了那贱人的脸,让她再也不能以妖媚的艳容魅惑男人,但明面上绝不会表现出来。

  水灵月?外头的蒲恩静轻盈若蝶的长睫轻轻一扑。

  “我已经成亲了,多说无益。”兰泊宁冷酷地挥开表妹的手,对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视若无睹。

  他是有妻子的人,岂能和别的女人勾缠不清。

  见他不为所动,毫无怜惜之色,柯丽卿做作地放软了嗓音。“那是你不清楚那村……那女人的底细,她在嫁入兰家前就有个相好的情哥哥,人家自小两情相悦,情意绵绵,听说都论及婚嫁了,只差请媒下聘。”

  “丽卿,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要仔细衡量,不要以为说出口的话不用负责任,我们兰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兰夫人语重心长地看了向来不亲的外甥女一眼,眼中流露出对她人品的失望。

  “姨母,那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你到卧龙镇上随便捉个人一问,都能倒豆子似的把这事说得详尽,还有人说她自杀过一次呢,就为了那负心的男人。”

  “住口,你再多说一句,不要怪我把你扔出去。”兰泊宁冷着脸,两眼着火似的通红。

  “大家都知道的事又不是我不说就无人知情,那女人的父亲是教书先生,她在耳濡目染下对喜读书的文人情有独钟,表哥你是生意人,哪能和她那一身书卷味的青梅竹马相提并论。”她就不信拆散不了他们。

  柯丽卿所知的种种传闻都是从她最好的闺中密友那听来的,她的好姊妹出身良好,拥有几件“锦上添花”的绣裙,两人闲聊时聊起这件事,好友才一脸神秘兮兮的转述这些传闻。

  当时她一听,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以兰家的家风绝对不可能接受不贞的女子为媳,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第8章(2)

  “你……”

  “表哥,我也是为了你好才说出实情,不想你被蒙在鼓里,被人当傻子耻笑,你要是喜欢挽月阁的水灵月就纳她为妾,我很大度,能接纳她,你实在没必要为了心中有别人的女人煞费苦心,人家放在那男人身上的感情有多重……”

  的确很重,到了不得不寻死的地步,那个傻女孩把男女情爱看得太重了,所以才有她的附体重生,门外的蒲恩静心中附和。

  这是个历史课本找不到的时代,不像唐朝开放,有些类似明朝,男女防线十分严谨,见了面也不可多谈两句。

  因此原主与顾云郎的书信往来、私相授受是为世人所不容的,她不死,没法见家中娘亲,厚颜活着只会沦为耻辱,在被背叛与他人不认同的煎熬中,她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解脱——死亡。

  感觉眼中有什么热热的,许是原主死前残留的最后一抹悔恨吧。蒲恩静抬高藕臂挡住直射而下的阳光,嘴角的笑意苦中带涩,她觉得太阳很大,晒得人眼睛发酸,起雾了。

  “大少夫人不进去吗?”看她往原路返回,绮罗忍不住问出疑问。大少夫人为什么转身就走,不为自己辩白?

  摇着头,她轻笑。“一张全无花样的绣布是素洁的,它是红花绿叶的荷花帽,或是描龙绣凤的花裹肚,还是象征子孙绵延的丹凤朝阳,胖娃坐莲,百子千孙图,全在绣娘的针线上,一线分乾坤,尽在掌握中。”

  “奴婢不懂。”大少夫人说得太深奥了,有如天书,她只知道若换成是她,准会冲进去与表小姐理论一番,甚至大打出手。

  抚抚发,蒲恩静浅浅一笑。“永远不要懂,不懂是福气。”

  唯有伤过、痛过、哭过、绝望过、死过方能透彻的觉悟,那种感觉太辛酸了。

  “嗯?”什么意思?而且,大少夫人说不懂时的眼神,为何让人感到浓浓的哀伤……

  “关于使兰锦更上一层楼的织法,我有个大概的想法,你听听看可不可行……”若能试验成功,兰锦的华美将无与伦比,更具立体感和真实感,栩栩如生。

  “这事你不用问我,你在刺绣上的天赋是我所不及的,犯不着事事请示我,你决定就好。”面无表情的兰泊宁似在欣赏挂在墙上的“山居客图”山水画,神色专注。

  “可是你对兰锦的制作过程有自己独特的想法,我想你来听听妥不妥当……”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凡事一意孤行难免有所疏漏,互相讨论才会更臻完美。

  “我很忙,不能常在一旁提供意见,你认为好就好,我会全力支持你。”他说“支持”时,双唇薄得抿成一条线。

  蒲恩静话说到一半便被打断,她有些愕然地看着始终不肯正眼看她的男人,心中打了个突。

  “你……”他不是一曰三问,像个好学的学生,不弄个明明白白绝不罢休,夜里还会反复起身研究吗?为何突然变成这般态度?

  “我去巡铺子了,会晚一点回来,有事你交代胡管事处理,别等我了。”一说完,他立即匆匆离去。

  蒲恩静眉头一皱,晚一点是多晚?还是干脆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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