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杀死他自己,在白鳞附身在他身上的时候,在他还可以控制自己的时候,那样一来,白鳞再无处可逃,来不及找另一个人附身,会就此被封印起来。
刹那间,无法呼吸,心痛欲裂。
她不能动弹,只能看着他高举黑剑——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从旁冲到周庆身前,就在周庆与那黑烟之间。
黑烟在那瞬间冲进那人的身体里,钻进了他口鼻七窍之中。
周庆不敢相信,但那正被白鳞附身的男人握住了他举剑的手,旋转他的手腕,把剑刺入了男人的胸口,因为太过突然,他又借力使力,周庆完全来不及反应。
可白鳞在那瞬间控制了男人的身体,让他停下了用周庆长剑自裁的动作。
男人极力抗拒着白鳞,用那双无比熟悉的黑瞳,看着他,吼着。
「杀了我!」
他不能,他怎么能够?!
「周庆!」男人直视着他,咆哮着:「做完你该做的事——」
周庆额冒青筋,怒瞪着他,握紧长剑,大吼一声,将剑刃往前继续推送,戳入了那男人的心口。
白光仍在闪动,黑烟愤怒的窜出,想改入侵至周庆身体里,但法阵已再次重开,白光的牵引力瞬间加倍,将牠往下拉扯,而那在牠本体之上的可怕妖怪为了自保,伸手折断了牠额上的独角,让白鳞痛得连魂体也发出凄厉惨叫,他还想要跑,可那恐怖的妖将牠的独角戳入了牠庞大的身躯之中,狠狠的往下将他连魂带体整个轰然钉在八卦阵的爻石上。
这一击,惊天动地,力道之大,教无坚不摧的八卦阵为之碎裂,让天上的白云、地上的湖水哗地往四周退散。
八卦阵毁了,白光瞬间消散。
周庆仍站在太极之中,两手握着那把黑剑。
黑剑的剑刃,仍在眼前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头上。
男人喘着气,看着他,抬起手,拍着他的肩头,笑着说。
「这才是……我周家的……好儿郎……」
男人的大手从他肩头滑落,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却依然直挺挺的站立着。
周庆无法思考,不能动作。
手上的黑剑不知何时已消散,他伸手撑住那个男人,却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只有鲜红的血,染了满身。
他喘不过气来,只觉心痛。
蓦地,一只小手抚上了他的手臂。
他抬眼,看见温柔。
她满眼是泪,但仍哑声开口道。
「周庆,我们得离开这里。」
他知道她是对的,白鳞虽然死了,但那可怕的妖怪,仍在天上,而朝四周退去的湖水,再次涌现,试图回到原本所该在的地方。
而他,得做完他该做的事。
周庆强迫自己放开了那个男人,将他沉重的身躯扛上了肩,再朝她伸出手。
温柔走进他怀中,让他搂住她。
他伸手将她紧拥,脚一点地,在湖水蜂拥而至前,离开了湖底。
回归合并的潮浪滔天,但也遮掩了他们的踪迹。
那拥有可怕力量的妖怪没有注意他们,他干掉白鳞之后,高高在上的悬浮在空中,看着自己被八卦阵白光灼伤,有些烧焦的掌爪和皮肤,他大手一伸一握,那些焦皮就全数脱落,露出底下增生的新皮和隐隐泛着绿光的鳞片。
原本被澪吸引,群聚而来的妖怪们不知消失到哪去,而那些在远方才要靠近的妖怪,一见到这大妖,全都转身落跑,眨眼就跑得不见踪影。
周庆落地前,感觉到一股教人寒毛直竖的视线。
他回头,和那强大的妖怪的金色瞳眸对到了眼。
一瞬间,以为那妖会朝他而来,但下一刹,他看见那妖移转了视线,看向另一头。
他顺着看去,看见秦天宫抓着阿澪朝反方向狂奔,阿澪举起了缠绕着布条的手。
那大妖闪电般追上,眨眼已到那两人身边,他才要挥爪,秦天宫和阿澪忽地凭空消失不见。
那只是短短的一瞬,可已足够让周庆落地,带着周豹和温柔,藏身进树林里。
第18章(1)
夜雨霖霖。
或许是因为那大火,或许是因为白日太湖那场热战,教水气上了天,到了黄昏,天上已乌云满布。
周庆和温柔速离了洪流泛滥的湖边后,找了个山丘,举剑挖土,葬了那男人。
她没有阻止他,只是在旁看着。
他不需要她的帮忙,他的动作很快。
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说,他甚至没有立下墓碑,只是随意找来几颗大石堆着当做记号。
之后他便转身牵握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那里。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跟着他走。
他握着她的手,一路走下了那座山丘,才再次揽住她的腰,在绿林中急行奔驰。
当两人回到温老板房里的厅堂时,发现陆义、邱叔已经到了,柳如春和墨离也在那里,非但如此,阿澪和秦天宫也在,就连云香和翠姨也在其中。
除此之外,还有个黑衣黑发的男人杵在阿澪身后。
温柔记得那男人,他是那日在李家大宅,替她捡伞,收拾善后的黑衣男。
除了他之外,在场几乎每一个人,看来都灰头土脸的,一身狼狈。
不幸中的大幸是,虽然多少都有些伤,可他们都还活着。
周庆和温柔进门时,听到秦天宫正开口。
「我在温家四周设下了结界,所以夜影不会发现我们在这里。」
「他是谁?」
听到周庆的声音,每一个人都抬眼看来。
「妖怪之王。」墨离深吸口气,道:「夜影。」
温柔记得这名,陆义提过,那是当年被阿澪操纵的妖怪。
「他为什么在这里?」陆义问。
「因为我在这里。」坐在一旁的阿澪一脸平静,道:「我让苏里亚告诉他,我在这里。我说过我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靠那妖怪之王?」柳如春挑眉:「你不知道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是不是?我就和你说了!」秦天宫对着阿澪道:「你看看,就连这狐狸精都比你有脑袋!」
「他是唯一不想吃我的妖怪。」阿澪面无表情的说:「而且你们都看见了,他很强大,他不需要吃我就已经拥有强大的力量,所有的妖怪都怕他。」
「他不想吃你,但你仍在躲他。」墨离指出重点。
「夜影不喜欢我,很久以前,我骗了他。」阿澪眼也不眨的说:「他不想吃我,但他依然十分乐意把我大卸八块。」
「他毁了八卦阵。」周庆道。
「他杀死了白鳞。」阿澪抬眼看着他说:「至少你永远不用再担心白鳞会在暗地里搞鬼了。而且,夜影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但他对争权夺利没有兴趣,只要不要随便去招惹他,等他无聊了,发现在这里找不到他要的东西,他就会自己走开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那家伙会留在这里?」柳如春俏脸微白,事情发生时,她虽然忙着将墨离和他的人绑成一串妖肉粽,以防他们抵挡不住诱惑跑去追这巫女,所以离得稍远一点,但她仍清楚看见那叫夜影的家伙干了什么,又拥有多强大的力量。
阿澪耸了下肩头,道:「至少一段时间。」
「他要的东西是什么?」周庆问。
闻言,阿澪看着他,一双眼在那瞬间变得异常黑暗,半晌,才开口。
「总之,不会是你感兴趣的东西。」
丢下这句,她便起身走开。
周庆没有阻止她,他在湖畔看见她在最后一刻举起了手,以自身吸引了那家伙,才让他和温柔得以脱身。
那千年巫女身后的黑衣男没有立刻跟着她离开,只抬眼看着他,淡淡道。
「夜影晚上会出来游荡,只要不招惹他,他不会对人动手,但如果可以,最好还是施行宵禁。」
「这座城不是我的。」周庆说:「是温老板的。」
黑衣男不惊不讶,只将视线拉到他身旁那穿着男装的小女人身上,无声询问。
温柔朝他颔首,道:「我会建议官爷施行宵禁。」
建议只是好听话,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白鳞死后,这座城已完全在温老板的掌握下。
黑衣男闻言,这才转身跟上阿澪。
温柔在这时方完全确定,他就是阿澪口中的那位苏里亚。
夜深人静。
在包扎好伤口,各自将消息互通有无之后,书房里的人与妖,终于一一散去。
她替云香检查双手的刀伤时,翠姨告诉她,金鸡湖那儿几乎没有伤亡,被下了安眠散的人与妖被墨离的人分离出来,在他们醒来后,人都放走了,妖怪们则被墨离那儿的人带走。
温柔没有追问墨离把那些妖怪怎么了,那不是她能够处理的问题。
她在听周庆和墨离、柳如春交谈时,才发现原来柳如春竟不是妖怪,是精怪,就像秦天宫所说的,她是一只狐狸精,所以不会受到阿澪的血肉吸引,因此周庆和墨离才让柳如春压在最后,好阻止墨离和他的人抵挡不住阿澪的诱惑。
他们唯一没料到的,是十娘会杀了另一个妖怪,披了那妖的人脸皮,混迹在桃花船里,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样的意外,总也难免,幸好最后温柔反制了她。
陆义和邱叔和她说了城里的情况,八卦阵冲天的蓝光和不时传来的地震惊吓到不少人,有一些房舍、仓库倒塌了,有几个地方因此失了火,但他们带人很快灭掉了火,黄昏开始下的雨也帮了忙,除了财物的损失,城里没有太大的伤亡。
秦天宫则是趁旁人不注意时,塞给了她一个小瓶子,悄声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谁需要。」
小瓶子上,贴了一张红纸,上头简单明了的写着三个字。
内伤药
温柔一怔,抬眼只见他朝她眨了下眼,她才要张嘴,但他完全没给她问问题的机会,转身就溜了。
她无力追上,反正八成也追不上,她回头朝周庆看去,他仍一身血衣,和墨离、柳如春站在窗边说话,她没有过去,只不动声色的将小瓶子收到怀里。
她安静的做着她自己的事,替云香包扎,安抚翠姨,和丘叔、陆义说话,再把人一一送了出去。
然后,墨离和柳如春也离开了。
她关上了门,待确定所有的人都走远,她这才朝那仍站在窗边的男人走去。
他一直站着,看着屋外下的雨。
她来到他身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抬手拿掉支起窗板的木杆,让外头的人再瞧不见屋里,身旁站得笔直的男人,方缓缓倚着她放松了下来。
一时间,心很疼,眼有些热。
这男人仍防着墨离,怕那妖会生变,即便伤重,也不让人知晓,所以才这般忍痛强撑着。
她扶着他回房,替他脱了那身血衣,再让他在床边坐下,擦去一身残血。
他的身体,满是瘀青、擦伤。
她替他上药时,他的鼻子流出了血,她伸手替他抹去,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滴。
温柔从怀中掏出那小瓶子给他。
「秦天宫给的。」她说。
他看着那红纸上的字,打开那小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吞下。
温柔把那盆血水拿出去院子倒了,回到房里时,看见他闭着眼,在床上打坐运气,赤裸的身体冒着腾腾的烟气。
她没有打扰他,只去烧了一壶热水,安静的在旁陪着,等着。
夜更深,雨一直下。
红泥小炉里的炭火徐徐,炉上的壶嘴冒着氤氲的白烟。
周庆张开眼时,看见她就在眼前,她递给他一杯热水。
他喝了那杯热水,朝她伸出手,她把手给他,上了床,和他一起躺下,相偎依。
这一夜,她什么也没说,他什么也没提。
倦了,累了,无论如何,至少还活着,至少在一起。
清晨,窗外鸟儿啁啾轻啼。
她醒来时,发现枕边的男人早醒了,正看着她。
他的手在她手臂上,轻轻抚着,那上头有着还未拆下的袖中箭,她拿皮带将其绑在手臂上。
「哪来的?」他问。
「陆义给的。」她告诉他:「我以为他是妖时,一开始拿了十字弓对付他,但那太显眼了,昨天出发前,他给了我这个代替。」
周庆抬眼,看着她,道:「柳如春说十娘前两天走了,她找不到她,太多妖怪趁夜离开,她以为十娘也是,不知她杀了别的妖,戴了别的脸皮。」
「嗯,我昨天有听到。」温柔悄声说:「十娘绑架我,是因为我是你的女人。」
他心一紧、眼一黯。
温柔看着他,道:「可既然是周庆的女人,又怎会没有自保的能力?」
她不是第一次被人挟持,意图拿来威胁他了,她依然清楚记得当年王家父子的教训,她知道这事总有一日会重演。
「她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才没有防我。」
说这话时,她瞳眸收缩着,小手微微收紧。
他知道那是因为记起昨日那一刻,昨日他带着她离开时,只看见倒地的十娘被湖水淹没,不知是死是活。
她以袖箭伤了十娘,才得以逃出生天,在那个当下她没有迟疑,可就算是十娘作恶先绑架了她,不表示她事后不会感到愧疚。
「不是你的错。」他轻抚她苍白的小脸,告诉她,「是我。」
是他让她变成这样的人,变成需要时时提防算计,需要随身带着武器,需要狠下心肠的人。
「我很……」
他哑声开口,想道歉,可她知他想说什么,抬手将手指搁上了他的唇。
「不要。」温柔凝望着他,悄声道:「别说,我不需要。你说你想我当你的女人,可你让我走,我没走,那年,那夜,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
闻言,他下颚紧绷,黑瞳更黯。
「我是你的女人。」她抚着他刚毅的脸庞,看着他深黑的眼,告诉他:「我知你会怎么做,所以不要道歉,我不需要,因为我选择了你,跟定了你,你的决定,就是我的。无论你怎么做,不管你做什么,就算你决定在我面前和白鳞同归于尽,我都不会后悔自己选择跟了你。」
周庆看着她,只觉心口发热,他不知该说什么,找不到任何字眼,所以他只是低下头,缓缓的,亲吻她。
那个吻,带着万千柔情,教她无法呼吸。
他仍赤裸着身体,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身上的每一寸紧贴着她,感觉到他湿热的唇舌在他脱去她身上的衣裳时,一路往下。
他还有伤,她应该阻止他,但经过昨天那场风暴,她比他更需要这个,需要感觉他还活着,还在她怀中,还和她在一起。
所以她朝他伸出双手,和他唇舌交缠,任他的大手抚摸她的身体,让肤贴着肤,心贴着心。
当他分开她的双腿,让他的欲望抵着她时,她忍不住屏息,这一回他没有停下,她也不希望他停下。
下一刹,她感觉到他往前挺进,和她合而为一。
那无比的亲密,教她娇喘出声,他弓身舔吻着她微启的唇瓣,垂眼深深凝视着她,看着她的黑眸因他而氤氲,满布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