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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出豻郎 page 11 作者:蔡小雀

  豻浓眉高高挑起,盯得巍冷汗直流。「嗯。」

  嗯……嗯?嗯是几个意思?强烈跪求主子解答啊喂!

  「报上暗卫部姝门三组最新现况吧。」豻指尖轻轻敲了敲紫檀书案,目光锐利,话锋一转。

  「回宗师,」巍精神抖擞起来,抬头挺胸昂然朗声呈报。「暗卫部姝门中骄组五百一十九人负责潜伏南北朝各宫、重臣府邸,睨组六百六十人星布于大江南北红楼伶人下九流,骁组三百人整主罗织大江南北江湖绿林各门派。骄组第四百卫丹娘目前已是南魏褚相国爱妾,经暗线回报褚相国私通西寇,往来机密书信已秘拓副本火速传回——睨组第三十二卫洛娘日前成功挑拨南齐兵部尚书之子与指挥使幼弟为其争风吃醋,一死一重伤,两府反面成仇……」

  豻聚精会神听着,鹰眸深沉,心中澎湃震荡沸腾。

  姝门女暗卫忠心耿耿为北周王朝及万里百姓,潜伏敌方府中,牺牲女子美色玉躯贞洁甚至性命,日夜与敌人周旋,或完成艰钜任务,或送回极机密情报,能力之强,功劳之大,丝毫不逊于男暗卫。

  她们大多都是孤女,或为家族所抛弃的娇娇,或身负重振家业的艰苦责任,数十年暗卫生涯,血泪功劳,点点照汗青……

  他从来以自己麾下的好儿郎好女儿为荣为傲,然,不知为什么当一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要报恩、要守护他的小丫头,有朝一日加入姝门后,也将面临这样豪壮惨烈的命运——

  豻心脏都绞痛成了一团。

  他觉得自己最近莫不是病了?否则怎么会心软犹豫纠结至此?能晋升至大宗师境界及地位,他从来就不是个善人,手上染的鲜血,由他点头下令灭的人命,数以千计万计……

  常峨嵋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子,身负仇恨,破家门而出,容貌娇憨姣美,心思狡诈机灵,还有弱点命脉掌握在他手上,简直轻轻松松就能将之淬链成一把最趁手的刀,为暗卫部姝门增添一强力生力军。

  可……他竟狠不下这个手。

  「为什么?」他喃喃自问。

  难道就因为她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能够撩拨起他情欲,令他欲火沸腾,颠倒纷乱的女人?

  倘若单单只为了这个缘故,那么他绝不该也不能为自己留下一个这么危险的罩门!

  区区一女子,竟能动摇他至此——

  不能留!

  豻英俊的脸庞蓦然杀气四溢,修长大手在长案上死死握成拳。

  可一想到她娇憨粉扑扑的小脸从此毫无生息地倒卧在地,慧黠狡诈的乌黑大眼瞳孔涣散凝结死气,身子逐渐冰冷僵硬,再不会乐呵呵的大吃大喝,不会笑咪咪地算计人,更不会满眼依赖信任地望着自己……

  我常峨嵋在此发誓,我这一生永远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宗师之举,违者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豻蓦然打了个冷颤,胸口阵阵翻搅得厉害,眼眶深处隐隐酸涩炽热了起来。

  她甚至可以将性命交付他手中,可他却因着唯恐她日后成为自己的罩门,竟生起了一丝斩草除根的念头?

  他闭上眼,只觉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王八蛋!

  「宗师?」巍畏惧地看着浑身气场倏然诡谲冰寒得骇人的主子。「属、属下可是哪里说错了?」

  豻沉默,良久后摇了摇头,霍然苦涩失笑。「不,是我错了。」

  巍愕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巍,你当真觉得常峨嵋适合入我暗卫部姝门吗?」

  「当然——」巍正要点头,却看到后头那堆狼崽子拼命对自己比手画脚抹脖子的,顿时脑门子灵光了一下,硬生生转道:「有待商榷。」

  「怎么说?」他鹰眸亮了起来,稍嫌热切地疾问。

  「呃……」巍从没见深沉内敛如高山瀚海的宗师这般急切,失了沉稳的模样,反应慢了好几拍。

  「你之前不也说过『这常家二娘子确实是适合做暗卫的好苗子』,还说你要收她?」他眯起眼睛。

  巍吞了口口水,再吞了口口水,内心强烈哀号——主子,您到底想听什么答案您直截了当说,别让属下猜吧喂!

  主子的心声你别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嗯?」他眼神越发犀利逼人。

  「……」巍真心觉得自己本日当差未掀黄历实属大大失策,而且等一下回去就搞死那些坑他的狼崽子。

  「怎么不说了?」

  巍一咬牙,豁出去地道:「宗师在上,属下经过慎重评估,深觉暗卫姝门三组额度已满,临时增员大大不妥,恐乱了本部既有之布局,不知宗师以为如何?」

  「好。」

  巍愕然抬头——咦,这么好商量?

  「那便这么决定吧。」他眉宇间纠结的凛冽郁气霎时消散一空,雪霁天晴地微微笑了,拍案而起。「本宗师下衙了。」

  看着豻宗师高大背影飘然轻快去得远了,巍好半天后才拍着胸口连连称幸。

  ……所以他们这是不会有新的小师妹了?

  那未来的主母呢?主子,您到底想怎样能不能说清楚点,属下们也才知道日后怎么表态啊!

  「巍大人,主子这意思您听得明白吗?」一群暗卫和宗卫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闹哄哄问道,「往后咱们见了那常二娘子又该如何作态才是?」

  巍火气往上冲,转头就给这群混蛋狼崽子一人一个爆响的拳头。「滚滚滚,统统一边去,你们问老子老子问谁啊?差点给你们害死了!」

  一群暗卫宗卫忙逃逸四散……

  「哼,都是一堆欠捶的臭小子。」巍叉腰,气呼呼的。「别说老子搞不清楚,恐怕连咱们宗师大人也弄不明白该怎么对那常二娘子了——问我顶个屁用啊?!」

  第7章(1)

  常峨嵋这头,则是在那日的面红心跳春思荡漾浮动过后,接连十数天再无豻宗师的音讯。

  她酸甜暗喜的心思逐渐转为黯淡怅然,纷乱了多日的发热脑子好似在这一刻终于被泼了盆凉水般地悚然清醒——

  那天午后如轻雾似花雨般细细甜甜洒落、包围着他和她之间的暧昧情思况味,终究只是一场她自己脑中虚构幻想出来的梦吧?

  就犹如前世,始终是她透明的魂魄傻傻执意追随着他高大的身影,迳自演着一出无人发觉闻问的独角戏。

  「我,竟又犯浑了。」她摇了摇头,暗暗苦涩一笑,心中越发警醒清明起来。

  豻宗师和钟家娇娇是天定姻缘,他们只属于彼此,从不会、也不该有外人介入才是。

  上辈子,钟涟是他们之中的绊脚石,这辈子,她会亲手毁掉这个阻碍。

  常峨嵋,你此番重生只为复仇和撮合恩人重获挚爱而来,切记,你万万不可狼心狗肺地对宗师生起不该有的贪念心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忽视心口那密密刺痛的闷疼,苍白的小脸涌现一抹决绝,霍然起身,推开了云堂大门而出。

  不论宗师是否已然放弃她为下属了,她都要按照既有的复仇及报恩计划,一步一步执行下去。

  常峨嵋轻巧地绕过进了曲径通幽的三清老祖观后山深处,在一株参天古树下站定,确定四下空无一人时,伸手拨开草丛,娇小身子钻进了足有十人环抱粗的古树树洞中。

  绥南公府的突然败落虽然令常家闻讯大为震惊慌乱,可这辈子常家和绥南公府终究不似前世那般纠葛甚深,除了送给绥南公爷的那些厚礼金珠宝贝是活生生砸了水里白白没了,令常峥玥和常老爷大大心疼肉痛一阵子之外,常家却未因此受到实质的牵连和损伤。

  可严家……只怕就没那么好运了。

  常峨嵋嘴角微微冷笑,弯腰自树洞爬出,小手捧着一匣子物事。

  严家大娘子的婆母和绥南公爷是表亲,此次绥南公出事,树倒猢狲散,威武将军夫人迫不及待和绥南公划清关系,便是唯恐自家夫君和初入金羽卫的儿子会被带累了。

  可威武将军夫人却不知道,她家娶的这位长袖善舞好长媳,可没少帮绥南公这表舅牵线,糟蹋了无数良家女儿。

  严家大娘子做得隐密,常峨嵋也是上辈子被拘于绥南公府后院中,无意中得知的消息。

  而且严家这位大娘子当真是「女中豪杰」,精明能干美艳无双,野心丝毫不逊常峥玥,私下暗地拢络的贵胄及其夫人不知凡几。

  有些人,总以为凭着自己的美貌与手段便永远能谋夺人心、无往不利,可世上多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常峨嵋悄悄打扮成了清秀小郎的模样,拎着被装盛成精致礼盒的匣子,守在威武将军府门外隐密处,暗暗等候。

  每逢初一十五,少夫人严氏便会前往京郊外宝相山的无岩寺上香,对外宣称是为求子。

  她等了许久,等到脚酸腿麻了,终于见将军府侧门开启,一匹高头大马拉着一乘贵气玉绸香车缓缓而出,精壮车夫精神抖擞地驾着马,两名侍女坐在车沿架上,而后陆续有两名护卫也策马跟上。

  常峨嵋摸了摸自己用药粉故意改换了肤色,显得暗沉微黄的脸庞,轻快地上前拦住了马车。

  「兀那小儿,好大的胆子,敢擅自拦下威武将军府的车?」两名护卫上前就要驱离。

  「小人是受主子之命,前来送礼给少夫人的。」常峨嵋低着头,压粗着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正值变声期的少年公鸭嗓。

  「你主子是谁?为何不呈上拜帖?」护卫皱眉,不为所动。

  常峨嵋夷然不惧,理直气壮地笑道:「大人莫怪,小人只是个跑腿的,主子没有发话,断不敢擅自将主子名讳宣于人前,只请少夫人亲眼一观,自然知晓。」

  少夫人严氏的清亮婉转嗓音透过车帘而出。「想必是我那几个闺中好友故意同我玩笑呢,张护卫暂且退下,娟女,接过这小郎手中礼盒,赏他。」

  「诺!」张护卫迟疑了一下,两人依言退至车侧。

  侍女娟女轻轻跃下车沿,瞪了这个唐突莽撞的小郎一眼,哼了一声,劈手夺过她手上的礼盒,随即掏了几枚刀币扔给了常峨嵋。「是我家少夫人宽宏大量,否则赏你一顿板子都不为过。」

  「小人知错。」常峨嵋假装瑟缩了一下,捏着赏钱忙作了个揖,而后急急退去。

  待绕过墙角后,她嘴角上勾,匆匆脱下青色的小郎衣袍翻过来外穿,转眼成了一袭鹅黄女子袍子,再三两下打散了小童的发髻,迅速绾成了个未嫁少女的莲花团髻,其余的青丝长长披散在背后,刹那间清秀小郎已化身娇俏少女。

  严氏自喻人缘广、消息灵通,今日这份送上来的礼,她不论出自好奇抑或是自信,最后都会收下的。

  而在继续上路的马车中,一身素雅中越见艳丽大方的严氏看着珍贵的小紫檀木匣子,心念一动,小心翼翼掀开。

  里头是一张雪帛,上头墨字清俊优雅风流,写的是一阕缱绻的情诗,下头还是一方宛若凝脂的羊脂玉纸镇。

  ……独处室兮廓无依,思佳人兮情伤悲!有美人兮来何迟,日既暮兮华色衰,敢托身兮长自思……

  严氏脸蛋悄悄红了,她心惊又悸动地忙合上了小紫檀木匣子,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此乃司马相如的「美人赋」,而这字迹……这字迹正是以书法善赋及其清贵俊秀容貌,倾倒无数女子的太史令晏慈所有!

  晏慈纵然年近四十,却身姿挺拔修长,翩翩儒雅,谈笑举止间意态风流,甚至远比大多数年轻郎君还要风采迷人。

  严氏有些口干舌燥起来,纤纤玉手紧紧压着狂跳不止的胸口,头一个闪过脑际的念头便是火速将这惹祸的物事给毁尸灭迹了,可是——晏慈看似只区区一太史令,但身为长平郡主的夫君,他也自有他丰厚的人脉。

  多结一份善缘,对她自是有益无害,况且就连长平郡主的夫君都暗中倾慕于自己……

  严氏不自禁虚荣而骄傲地笑了起来,慵懒地斜依在迎枕上。「娟女,把它收好,记得老规矩。」

  「诺,奴知道。」娟女熟门熟路地将之锁进车厢内一暗匣中,待回府之后,自然会藏在一个更秘密之处。

  接下来半个月,这个「清秀小郎」时不时便会冒出来,送上的是「美人赋」中的其他香艳绮丽篇幅,里头不忘夹带精致小巧珍贵的玉佩环珰,皆是能讨女子芳心欢喜的小物件儿。

  终于,严氏有一日再也忍不住,在一处隐密的茶楼亲自召见了她。

  「你家主子这究竟是何意?」严氏做出一副冰清玉洁贞妇的严肃神情,哼道:「本夫人看在你家主子是长辈,又与我公公、夫君同朝为臣的份儿上,只当是寻常世交往来,可没料想他倒是越来越胆大悖礼了,难道就不怕我禀明公公和夫君,向皇上参他一本吗?」

  常峨嵋低着头,小脸被药粉涂改得黯淡不起眼,她沉吟了一下,装作硬着头皮道:「请少夫人别为难小的了,主子对您一见倾心不能自已,这才甘冒大不韪之罪,暗暗将这份恋慕痴狂之心寄赋相托,主子从不想造成您的困扰,可也请少夫人莫这般狠心,斩断绝了主子这一腔情丝。」

  「你还胡说?」严氏娇斥,却一点儿说服力也无。

  「少夫人息怒,若是主子知道小的不会说话,惹得少夫人生气了,肯定会重重责罚小人的。」常峨嵋装作战战兢兢。

  「哼,算你识相。」严氏纤纤指尖轻弹了下金丝银线绣成的朵朵牡丹袖摆,仿若不在意地随口问:「你主子……今日派你来,还说了什么?」

  常峨嵋肚中暗暗一笑,面露喜色。「不敢瞒少夫人,主子说了心知少夫人罗敷有夫,不敢奢望终有一日能得少夫人回眸青睐,只盼能得少夫人只字片语,聊做宽慰……」

  严氏心一跳,目光凌厉起来。「休说此话!闺阁妇人笔墨岂可流于外男之手,你家主子这是想陷我于险境吗?」

  「不不不。」常峨嵋忙摆手,苦笑连连。「主子绝对未有不利少夫人之心啊,只是思极渴极爱慕至极……唉,罢了罢了,既然少夫人如此决绝无情,小的也只能回去斗胆相劝主子一二,冒死相谏主子,慎记自己太史令和郡马的身分,莫再误人误己了。」

  话毕,常峨嵋果真摇头晃脑叹气连连,躬身就要告退。

  「且慢!」严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内心强烈犹豫挣扎,最终还是脱口而出,「你,且等等。」

  「嗳。」常峨嵋乖乖停住了,还是垂着头,一副折了任务无颜回去见主子的沮丧模样。

  严氏贝齿咬着下唇,艳丽雍容神色复杂,最后犹是低声道:「若非敬重仰慕太史令的才情,今日便是你跪下来向我磕头磕死在这儿,我也决计不会允许自己的闺中笔墨流出一字半句的。」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常峨嵋大喜过望,拱手连连拜道,「多谢少夫人成全了我家主子一片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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