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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儿不敌娇娘子(下) page 10 作者:千寻

  这件事直到很多年之后,让文二爷想起,还是忍不住一声长叹,千万不能小看女人。

  其实对于程祯的积极,陆溱观是忧心忡忡的,她问贺关,「水水是他膝下唯一的孩子,若他执意把水水带走,怎么办?」

  贺关轻扯嘴角,回道:「他不敢。」

  他说得很轻,却足够霸气,陆溱观也就相信了,相信只要有他在,程祯不敢妄动。

  她斩钉截铁地对贺关说:「当年是我错看程祯,我不会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她的笃定安了贺关的心,从此视程祯为无物。

  但是扣掉这点,贺关必须承认,程祯确实是个勤奋上进的好官,他刚到蜀州不久,就将公务处理得有条不紊,他毫不犹豫地加入蜀州的防汛工程,经手的事,完美到令人无从挑剔。

  八月初,陆溱观是逃妇的谣言,在櫂都悄悄传开。

  陆溱观有所耳闻,却未放在心上,因为八月初九一场大雨,接连下了十天,仍没有停止的迹象,不少地方开始积水,贺关集结所有官员,在各地奔忙。

  她也没闲着,领着魏旻和采茵准备药材。

  中午,雨似乎小了些,但黄昏过后,雨又转大,听说辅城郊区的雨量很大,溪水暴涨,府卫全都派出去了,连文二爷也到现场坐镇。

  「娘,雨怎么还不停?」水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担心地缩在娘亲怀里。

  陆溱观搂了搂女儿,安抚说:「我也不知道,但这次叔叔做了不少准备,希望不会有大灾害。」

  阿璃满脸凝重地问:「观姨,蜀州年年防涝,却年年传灾,问题出在哪里?」

  陆溱观摇摇头。「我不懂政治。」

  「在人心。」他缓声回答。

  「什么意思?」

  「不少人在等着利用这场涝灾发财。」筑堤的、贩药的、卖粮的……人命在金钱之前,变得无足轻重。

  陆溱观惊讶地望着贺璃,她知道他心思灵敏、知他早慧,可是这种事……「阿璃同王爷谈过吗?」

  「他是个粗人,只会真枪实干,对付不像敌人的敌人,他不擅长。」要不是有文二爷在,老头子建都城、谋发展,哪能这么顺利?

  「你爹能纳谏,只要你有道埋,他会听的。」

  「我吃亏在年纪小。」

  「年纪大小不是问题,问题是谈判能力,你这么聪明,比很多大人更有见解,只是口气让人难以接受,要是你说话时能少几分尖锐、多一些宽和理解就好了。我娘曾经告诉我,沟通的目的是说服对方采纳自己的意见,而不是发泄怒气,你要不要试试?」

  陆溱观的劝说在阿璃心头发酵,是他的口气不对、说法不对吗?不都说请将不如激将,爹那么高傲的男人,不激激他,怎能逼得他顺自己的心?

  就在阿璃沉思、水水忧心雨下个不停的同时,穿着蓑衣的府卫快速翻身下马,冲进家里,扬声对陆溱观说:「姑娘,雨下得太大,辅城近郊山区泥浆滚滚,山脚下的人家被土石给埋了。」

  闻言,陆溱观大惊,她弯身对阿璃、水水说:「我去救人,你们在家里别乱跑。」

  「好。」两人乖巧点头。

  陆溱观连忙进屋拿药箱,让采茵等人帮着,把早已备妥的棉布、伤药装上马车。

  采茵直觉上车,她已经很习惯当手术助理。

  陆溱观犹豫片刻,让采茵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只带魏旻同行。

  雨越来越大,马车在大雨中疾行,陆溱观忐忑不安,土石流还是发生了。

  正是因为担心山石崩塌,贺关提早前往,想说服百姓离开家园避祸,但对百姓而言,那是故居故土,若是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谁愿意离开?

  有人被土石掩埋,所以他没顺利将百姓撤走?那他呢,有没有受到波及?

  府卫只说有人被掩埋,埋了几家几户、埋了多少人、王爷是否平安,却一问三不知,让她心吊得厉害。

  他没事吧?肯定没事的,对吧?

  他是股安定力量,不管是在百姓心中,或是在她心中,这样的男人像顶梁柱,一定会没事的。

  这段时日,陆溱观没少想两人之间的事。

  她知道自卑不好,也知道聪明人懂得即时把握幸福,可是失败的经验让她畏缩,让她害怕再次到来的幸福只是镜花水月。

  得而复失是相当可怕的事,而他们之间的问题很多,身分、地位、名声……她可以数出两人在一起不被世人认同的一百件事,她担心那些纷扰会让他们的感情蒙上阴影,所以她宁可不明不白的和他在一起,也不愿意他给她名正言顺的名分。

  离开程家后,她经常鼓励自己要勇敢,但在爱情面前,她却不敢勇敢。

  很矛盾,可是她阻止不了这样的心思。

  马车来到灾区才刚停下来,陆溱观便急着跳下马车,无视满地泥泞,撑伞快跑。

  远远望去,土石淹过半座山,原本绿油油的山林有一大片变成光秃秃的,房子的残骸隐约可见。

  灾区的调度归划得很好,山下有几个临时架设的亭子,文二爷在当中坐镇。

  季方领着人在土石当中寻找活口,亭子里有十来个灾民躺在临时搭起的床上,只有一名大夫正在诊治。

  看见陆溱观,文二爷起身迎上。

  她急切地问:「情况如何?」

  「大部分的居民已经在两天前迁出,只有四、五户人家不肯离开,目前已经救出十九人,还有十几人尚未救出。」

  「王爷呢?」

  文二爷目光微凝,神情严肃。

  他的表情让陆溱观的心咯登一声,直觉不好,她紧张的再问一次,「王爷呢?」

  「王爷领着人上去救人,可是方才又一波土石流,王爷……失去踪影。」

  失去踪影这四个字在她脑袋里跑过一圈又一圈,好半晌她才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下意识地,她往山上冲。

  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他还欠她那么多的承诺,她还等着他一一实现。

  她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她想要一辈子靠着他这根柱子,不管能不能嫁,不管有没有名分,她都想要像现在这样,时时看着他、日日听着他,有他在,她才能心定啊……

  不可以……他不可以死,他要好好活着,阿璃、水水还有自己,他的责任那么多,怎么能轻易卸下?

  她飞快往山区跑去,但魏旻比她更快,一把拽住她的手,严肃地对她说:「我去。」

  「不要,我去!我要亲眼……」

  她话还没说完,魏旻抛下一句,「添乱。」然后甩掉她的手,直奔上山。

  他的话打醒了她,是啊,这么紧急的时候,她不但不能添乱,还得尽全力帮他,是她说的,她要与他并肩,是她说的,她不会躲在他身后等着他保护她,那么……她现在在做些什么?

  转身,她抬起头、仰高下巴,强行吞下哽咽,对文二爷道:「我去帮大夫的忙。」

  由于陆溱观加入,救治的工作进行得更顺利,手术、包紮,那是她练习过无数次的事,现场没有足够的麻沸散,她必须用说话来分散伤者的注意力,她听着伤者的际遇,心越来越沉重……

  贺关也像他们一样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吸着微薄的空气,一句句念着观音菩萨,期待自己被救出吗?他可以撑多久?

  陆续又找到十三个人,不,是三个人,十具尸体。

  天黑了,搜救工作更加困难,没人可以在土石掩埋下活得那么久,他们都知道,想找到生还者的机率少到近乎零。

  可以停止挖掘了,但没有人愿意停,因为他们的爷还在那里。

  陆溱观不敢往最糟糕的情况想,她只能说服自己相信贺关好好的,相信那么好的男人会得天佑。

  她在病人身边穿梭,他们的疼痛,她感同身受,她用尽办法减少他们的疼痛,用尽办法试图安抚他们的恐慌,可是不容易啊,埋在土石下,被压迫得喘不过气,被铺天盖地的黑暗袭击,任谁都无法这么快就从这样的惊惧中挣脱出来。

  那贺关呢?他是不是也陷在无法挣扎的黑暗里,等待生命一点一点消逝?

  这样的想像一直不受控制地钻进陆溱观的脑子里,她只能用更强烈的语气来激励自己,他不会有事的,在千军万马中他都能保住性命,土石流算什么?

  就这样,她忙碌着、惊惧着、矛盾着,也鼓励着。

  天终于蒙蒙亮起,马车不断来回奔驰,将伤者一个个送往就近的辅城医馆,直到送走最后一名伤患,望着空荡荡的棚子,陆溱观想要继续忙碌,却也没有事可做。

  她颓然坐在病床上,双手掩住脸,全身力气被抽光,最后一具尸体被抬出来,是个五十几岁的老人家。

  他面目狰狞、双手朝上,五指像在扒开什么似的,眼睛张得很大,只不过被泥沙覆盖着,一片灰黑,教人看不见里头的恐惧。

  心如雷鸣,陆溱观害怕下一个被抬出来的是贺关,害怕看到他恐惧狰狞的模样,她必须用更大的力气说服自己,贺关好好的,他无恙,他在某个角落等待救援……

  终于,雨停了,太阳露脸。

  文二爷大大喘口气,到此为止了,对吗?

  辅城送来十几具棺木,文二爷命人将尸体收殓起来,陆溱观默默地收拾药箱,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她像根紧绷的弦,深怕出现一点点声音,就要断裂。

  救援的人没有停止搜寻,因为他们的主子爷还在里面,只是心底的希望被一点一点浇灭,但他们不敢放弃,因为无法想像没有主子爷的他们会变成怎样。

  陆溱观走出棚子,衣裳湿了、双脚满是泥巴,她傻傻地走到山脚下遥望,她不允许自己失去信心,他会回来的,她必须相信。

  她告诉自己,只要他回来,只要他好好的,她再不要犹豫,在死亡面前,自卑、害怕、畏缩、矛顿,统统不值得一提。

  对,不犹豫、不考虑,旁人的想法、身分的差距,都再也影响不了她,她就是要与他在一起,她就是要成为他的妻子。

  即使险阻横过,即使艰难阻挡,只要他能够活着,她就要与他携手到老。

  因为遗憾很伤,分离很痛,因为在生死面前,没有大事。

  下定决心了,从今往后再没有任何事可以离间他们,再没有力量可以阻止他们在一起。

  凝视着远方,她听不见文二爷在耳边聒噪,一心想着,什么时候他会从遥远的那端跑向自己?

  她等待,不停地在心里对他喊话:糖果哥哥快回来,这次轮到我来承诺,我要嫁给你,要与你共度一世。

  太阳升上天空,阳光照着潮湿的大地,空气变得异常闷热。

  汗水淋漓,她累得只要再施加一分力气,就会仰头摔倒,可是她的眼睛坚持着,她的双脚坚持着,她的意志坚持着,坚持他很快就会从远方出现,就会朝她奔近,就会抱着她、把她护在怀里。

  文二爷叹口气,不劝了,她根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如果主子爷不出现,或许化作望夫石,她也会等待下去……

  太阳升上中天,她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却浑然不觉。

  身子没动,但她的脑子片刻都没有停歇,许多她以为尘封、消失的童年记忆,一幕幕回到心里。

  她记起他的承诺,记起他身上独一无二的香气,记起窝在他怀里的安全感,记起他湿湿的双唇贴在她额间,态度郑重地说——

  阿观,当我的新娘,约定。

  他是真的想要她当自己的新娘啊,不是随口讲讲,他说在她十岁时他就求着皇上赐婚,他是那么那么地喜欢她,她却将他遗忘。

  陆溱观,你欠他的不只这一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这样的亏欠,你必须用尽一生的真情真意方能偿还。

  是的,她会用尽一生的爱情、一生的温柔、一生的专心,来偿还他一生的感情。

  突地,远方出现几个模糊人影,都是站着的,没有担架……

  陆溱观的心猛地一抽,他们放弃了吗?他们不找了吗?不可以,要有始有终,那不是别人,是他们的主子啊!

  她冲上前,想要把他们推回山林、推回有贺关的地方,他们必须努力再努力,不可轻易放弃……

  陆溱观跑,文二爷也跑,他没想到她一个娇弱的女子竟然能够跑得这么快,他气喘吁吁,勉力追上。

  可是在跑了几十步后,她突然停下脚步。

  是心有灵犀吗?陆溱观的视线落在那个满身泥泞的男人身上,看着他朝自己前进,一步、两步,第三步时……她确定了,快步跑向那个泥人。

  文二爷不知道她为何停下脚步,又为何突然举步狂奔。

  那群高大的男人全身都沾满泥巴,难以分辨,他得花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能辨认出魏旻,可陆姑娘这是看到了谁?

  陆溱观一面跑,一面哭喊着糖果哥哥,然后某个泥人定住,他旁边的泥人也跟着停下脚步。

  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陆溱观,贺关笑了,脸上的泥巴已经干涸,一笑,立刻扯出无数道裂纹,有点痛,但他止不住笑意。

  他展开双臂,迎向她,也迎向他们的未来……

  陆溱观跑得飞快,像风一般,鞋子掉了,她没有感觉,石子磕了脚,她没有感觉,她唯一的感觉是快乐、是兴奋,是挡不住的激昂热烈。

  终于她跑到他跟前,终于她扑向他的怀抱,终于她说了在心中讲过千百遍的话——

  「我要嫁给你,我一定要嫁给你!」

  不管他有没有侧妃、正妃,不管太后会不会反对,不管他是不是高高在上的蜀王爷,不管小小的再嫁女是否无法匹配,她都要嫁给他,都要和他共度一生一世!

  咚的一声,季方的一千两银子转移阵地。

  咚的一声,贺关的心掉回胸膛里,他松了一口气,干得发不出声音的喉咙勉强用气音回道:「好。」

  接着,贺关眼睛一闭,全身的重量落在陆溱观身上……

  辅城一个不大的宅院里,贺关的身子已经被清理干净,躺在床上。

  他伤得厉害,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身子,最重的伤在大腿,差一点点划到动脉。

  在土石落下的那一刻,他施展轻功飞进附近的山洞里,保住了性命,只是一棵随着土石滑下的树木猛烈撞击他的背,尖锐的石块割伤他的大腿。

  幸好魏旻早一步找到他,这样的伤耽搁不起。

  陆溱观坐在床边,每隔一刻钟就为他号脉,她知道睡眠对现在的他很重要,却还是忍不住叨扰。

  她必须确定他还活着,才能安抚自己,所以她成了疑神疑鬼的大夫,时时观察着他的胸口起伏。

  握住他的手,她亲吻他每根手指头,每亲一根,便给一个承诺。

  她会唱歌给他听,讲床边故事给他听,她会为他学做饭,会想尽办法当一个好妻子,她会竭尽全力让配不上蜀王的陆溱观配得起他,她会为了与他共度一辈子,用尽力气……她一次又一次的承诺,并且发誓,将会把每个承诺认真落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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