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熟悉的声音悠扬好听,带着股懒懒的韵味,那人用他惯有的沉稳声音应了一声。
“陛下,这位是左将军的小女儿,今年刚满十六,她从小与其父学骑马,学射箭,对兵书也颇有研究,巾帼不让须眉。难能可贵的是此文不仅善武,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加上花容月貌,惹人怜爱。”
“朕,略有耳闻。”
“陛下,请再看此女,她是文阎大学士潘大人的孙女,肤白胜雪,容貌更是天下无双,有大圣第一美女之称。”
“嗯。”
“陛下,这十八位精挑细选的女子中可有中意的人?或者陛下心中有其他的贵妃人选?”
他要选妃?他要与其他的女子结发共枕?
晴天霹雳,如惊雷在头顶炸开,一阵头晕目眩,莫燃几乎无法站稳,极度震惊,呆立当场。
“嗯……”那人沉吟半晌。
心狂跳,血沸腾,他屏息静听,他在心底呐喊,不要同意!否决掉!不要同意!他希望听见心爱的那人坚决与干脆的否定。
“朕今年二十七了,皇爷爷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有六个皇子了,古人尚且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这点倒是做得不好!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三位爱卿了。”
“谨尊圣旨。”
“啊!”一阵剧烈的痛楚袭上胸口,痛得莫燃一时无法控制,呻吟出声。
惊闻御书房外有人,凤驭飞出声问:“谁?”
良久未见人出来,凤驭飞陡然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纵身越出门外。
门外有一人静静而立,他的手紧紧抓着胸襟,想要阻止难以想象的痛苦在胸口蔓延。见有人出来,他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很黯淡很悲伤,幽深的黑色仿佛要溢出来一般,风扬起他的衣袂,弄乱了他的发,他一直都很坚强,此刻的他却像风中翩然的落叶,无根,也无处可去。
“你要娶妻?”他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呆呆地,呐呐地,淡淡地问。
“你听见了?”凤驭飞轻轻问,那声几乎轻不可闻。
“你要娶妻?”他重复问题。
“只是纳妃。”他解释。
“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半年前。”顿了一下,他据实道。
“那已经很久了……”早在自己爱上他之前,早在他们相爱以前,原来他说了谎,原来他上了当。
“……只是纳妃……”凤驭飞再度解释,他的脸上看不出焦急,只有一片异乎寻常的冷静。
“这有什么不同?娶妻也好,纳妃也罢,结果不都是你要娶个女人回来,你要和她同床共枕,你要陪她说话,你要抱她,你要宠幸她,剩下的时间你都要给她!”莫燃勃然大怒,声声震天,他用尽全力嘶吼,道出他所有的委屈与失望。“那我呢?我算什么?日帝的男宠?旧爱?“
“我爱你,小莫。”他看见他清澈漂亮的眼底不断涌出雾水与怒火,水与火的相撞之后,是无尽的悲伤。他看见他受伤的心流淌着血液,他更加心如刀割!
“一切已成定局?”风吹落了他脸庞上的水珠,留下潮湿的凉意,渗透进了心。
“……”凤驭飞无语。
所以他当他是默认。
一切已成事实。
“可笑,实在是可笑!不会娶后,不会纳妃,承诺只有短短月余,便烟消云散。日帝果然是天下人的帝,草民莫燃万不敢独占。哈哈哈哈哈哈哈……”仰天长笑,自嘲的笑声冲入云霄,落下满地悲戚。
“小莫,别这样。”他的声音无奈又悲凉,他的身体在细细地颤抖,似乎在压抑汹涌澎湃的痛苦暗潮。
“你爱我吗?”莫燃第一次这么问。
“我爱你。”凤驭飞没有丝毫的犹豫给出肯定的回答。
“你撒谎!”他不信,破掉的心无法相信任何人。
“没有。”
“说……说你不爱我了。”说出来,让他死了这条心。
“我爱你,小莫!”
“是吗?”他反问,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随时会消失,仰头看天,浩瀚天宇碧蓝如洗,仿佛连心也一并洗了,只留下茫然一片。
然后他决然转身。
“小莫!”意识到他欲离去的意图,凤驭飞大叫一声。
莫燃伫足,背对他,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愿意。
回应他背影的是沉默无声。
一个纵身上了高墙,高墙之外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天际,天字之下,莫燃迎风而立,显得无助与彷徨。
“莫!我爱你!”
凤驭飞声嘶力竭一吼,用尽一生的力气!换来背影微微一颤,几个起落,瘦弱颤抖的身影消失在模糊的视线里,消失在那片无垠天际。
午后的阳光明媚又温柔,软软地洒在身上,他怔怔伫立空旷的御书房前,目不转睛地凝视那个背影远去的方向,压抑许久的痛楚冲破内力的束缚,猛烈无情地在体内肆意,胸口一阵气血翻滚,张口,一大口猩红喷了出来,仰面倒了下来。
“陛下!陛下?传御医,快传御医!”
“陛下!陛下!”
上面是清澈的一片天,不如小莫的眼睛明亮清冽,他高兴的时候眼睛会弯弯的,怒的时候眼睛会冒火,伤心的时候眼睛会湿湿的。
他刚才哭了,他一定很伤心很伤心……
凤驭飞微微动了一下唇,又是一大口腥浓涌了出来,染红了惨白的嘴唇,染红了疼痛的心。青色的眼帘微动了一下,似乎很疲倦,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跌进一片深深的黑暗。
第九章
莫燃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着,居无定所,就这么随心随性地走着,走到哪算哪。
等有一天莫燃突然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孤身一人在外面已经游荡了半年。没地方可去,无论走到哪,那个男人的笑脸总是如影随形;无论到哪,他也是孑然一身。
无可奈何之下,他回到了天下第一庄。
凤无一与莫天问是在他回去后的第七天,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他没说,他们也没问。只有凤无一显得更是沉静与忧伤。
莫燃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时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月下独斟独饮,时而从日升坐到日落,静静地看着那男人所在的方向。
沉寂的他仿佛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任由时间冲刷。
凤无一每每来看他的时候,只是安静地陪他一会便离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阴霾堆满了忧郁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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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月夜,风很凉,月很冷,清冷的月华照得人发颤。
莫燃站在屋前人工开凿的池塘前安静地发呆,池塘里的水很清,是从后山的深泉里引下来的,所以这水冰澈透骨。
都半年了,他心中苦涩不断,痛楚不减,却随着时间的流失而剧增。
这算什么?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就爱上个男人,还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男人。
是否是因为他爱上一个独一无二的男人,所以注定这段情爱不能长久?撇去他的身份不谈,他以为他是个不一样的男人,是个可以托付所有感情值得信任的男人,可……
苦笑!不是不爱,而是他爱不起,他爱不起一个与其他女人结发的男人!
他爱不起不能只属于他的帝。
怔怔地看着如镜的水面,莫燃忽然跪倒在地,将头埋进冰凉的水里,水镜破裂,水中的那轮明月被涟漪撕裂成一片一片。
不断地用水冲浇头顶,冲刷每每想到他都如同熊熊烈火燃烧的炽热。
浇熄它,浇熄它!他不要再为他烦恼,他不要再为他心如刀绞!
可恶!可恶!他恨恨地咬牙!牙齿磨得咯吱直响,连血丝都从牙床里渗透了出来!
“啊!”一声狂叫,莫染跌坐在地,将头埋在双膝里,双手揪着头发,低低呜咽。
“哎……”月下有人长叹,悄然走了过来。
抬头,用迷离的眼神看那踏着月光而来的人,莫燃凄然一笑:“师父,是不是天下的帝王都身不由己?”他问出久埋于心的困惑。
“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凤无一给出意料中的答案。
“那他要纳妃娶后也是身不由己了?”他追问。
“驭飞有告诉你,他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吗?”凤无一不答反问。
“他说在天下第一庄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莫燃心在抽搐。
“是吗?他是那样跟你说的?那个孩子,真是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也选择不告诉你所有的事情,这是因为爱得深切的缘故吧。”
莫燃不解地看着凤无一。
“小莫,论理,你应该和驭飞一样叫我叔。你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年你十岁。”凤无一轻慢的声音在月下飘扬。
“您是什么意思?”莫燃一惊!这不对,他是在十三岁那年被师父带回来的,他与他又怎会在十岁那年相遇?混乱无比。
“想不起来十三岁之前的事情,对吗?”看着莫燃茫然的眼神,凤无一继续道:“那是因为你十三岁那年,我在你身上种下三根银针。无忧针下,万事无忧。”
“这……不可能……”莫燃睁大了惊疑不定的眼睛。
“无忧针入身毫无感觉,中针之后会忘记所有过往,一切重新开始,但是时效十年,十年一过,曾经封存的记亿或者恢复或者永远消失,这因人而定,再过一个月,你身上银针的时效就要到了。”到时候选择忘记还是选择回忆,全在你了,小莫!
“师父,我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拼命地要求。
迷茫又混乱,心痛得仿佛要碎掉,可是脑海里有个声音在拼命地呐喊,一定要知道究竟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青历二十二年反于京平的五皇子凤起,是你父王。”
“什么?”平地起惊雷,莫燃惊呼,他不信,他断然不信!
“凤起其实并非你的亲生父亲,因为他并无生育能力,这是那偌大皇城里早已埋葬的秘密。当年父皇传位于我之时,他便有了反心,为此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二十三年前,他从宫外千挑万选秘密找来一个男婴,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因为我无后,又偏爱凤正王的孪生皇子驭飞与熙夜,于是他便将你以陪读的名义放在了他们的身边,伺机寻找我的弱点。
“你虽长于帝王之家,又在他的身边长大,可你却保留了生于平凡之家存在根子里的纯净,你干净的像是一杯水,小小的你极力抗拒父亲的命令,几乎丢了性命。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驭飞他看见你的第一眼起,便为你着迷。
“那时他还小,不懂得什么叫爱,只是朦朦胧胧里觉得此生不能放开你的手。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每当我看见你与他一小一大两只手紧紧相握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们可以天长地久。”
凤无一清幽的声音低低地述说过往,他仿佛看见当年那个稚嫩的孩子用小小的手紧紧抓着最爱的皇侄的手,一刻都不愿意放开。
抖着嘴唇,莫燃心中疼痛不已,他想不起来一切,他不知道过往,不甘心的泪水涌进了眼眶。
默默看着那双月光下清冽的双眼逐渐堆积的水气,凤无一心中泛起阵阵疼痛:“天青一百二十二年,凤起反于京平,他的失败是意料中的事情,就如同他的谋反是意料中的一样,仅仅一天,他被生擒,论罪,当斩。
“于是,你长跪于大殿之前,为他求情。虽然他非你生父,虽然他与你之前毫无半点亲情,你却甘愿冒死为他求情。
“长跪一天一夜之后,你昏倒在地。那之后我应允了你的请求,放了凤起一条生路,为防他再起反心也为封了众臣的口舌,断了他四肢的经脉,将他软禁于皇城里最僻静的地万。你虽非他的亲身骨肉,但天下知道这秘密的也只有四人。
“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不让你留有痛苦的回忆,我应了驭飞的请求,你对施以银针,三根银针封了你所有的记忆,这记忆里也包括你对他萌生的青涩感情,然后连夜将你送到天问的身边,由他抚养你,教你,护你。那年你十三岁。到现在我都记得驭飞当年在我下针之前对你的誓言……”
“他……他说了……什么?”莫燃全身不住地颤抖,连话几乎都说不完整。
“小莫,你等我,当我足够强,足以承担你所有痛苦的时候我会去接你,就算那个时候你已不记得我,我也会让你重新喜欢上我的,那个时候我们永远在一起,彼此不分离。”
“他骗我,他骗我,他骗我!”莫燃凄厉地嘶喊,喉咙叫出血来,“他是来了,我又重新爱上他了,但我们却没有永远在一起,彼此不分离!他纳了妃,更会娶后!他骗我!”
“‘缠绵’是天下三大奇毒之首,是真的无药可解。”凤无一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月华照出了他脸上无尽的悲愁。
“你说什么?”上前一把握住凤无一削瘦的肩膀,一瞬间莫燃觉得通体冰凉,他以为自己死了。
“天问的暗卫在西域找到的并非解药,而是暂时压制毒性的药而已,配上我的金针,才暂时保全了他的性命,但是药性只能维持三个月,三个月一到,他会毒发身亡。”
“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不相信!师父的医术与医理天下无人能及,他怎么可能就死了?我不相信!”
“他怕你伤心,怕你哭,所以宁愿被你恨被你怨,哪怕因此忘了他,他也认了,他对我说过只要小莫以后能忘记他,此生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假意要纳妃,所以我愤然离开的时候他拦都不拦,是因为他知道他会死?他不想让我难过痛苦?”
这就是他为什么在那三个月中每晚疯狂地与自己纠缠,仿佛要把一生的时间都用尽!这就是为什么他将国事放在一边,把一天大半的时间都给了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他武功虽好,偏偏那天他偷听,他却浑然不觉!就这是为什么他说爱自己的时候,眼中总有难以言语的痛苦!
他应该早就发现的,他应该早就知道的!
“啊!”莫燃抱头狂叫,痛苦将他击垮,痛苦将他掩埋。
“他死了?他死了?他在哪?他现在究竟在哪?”他不信,那么高傲自信又意气风发的人死了?他断然不信。
“半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毒性就已发作。驭飞的母妃六月怀胎的时候中过奇毒,所以导致他的容貌有异,但是他出生之后血液里就留有奇特的毒性,那个时候起,平常的毒药就对他无效。
“此次缠绵发作,我原以为无法救他性命,却发现情况并非我们所预料的那样,驭飞并没有真的死去,他现在处于沉睡的状态,似乎想要永远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