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丝君被他一夜之间忽然的憔悴惊了一惊,急忙再扶住他的肩膀,却被常留瑟狠狠地甩了一把,凑巧将右手刮到了他的脸。
「啪」地一声,留下数道淡红。
垂丝君当即怔住,而常留瑟自己也吃了一惊,习惯性地要道歉。
然而就在视线与男人交会的时候,整个人却又猛然地缩了缩,紧紧地闭上嘴,头也不回地往后院去了。
由着常留瑟远去,垂丝君没有去追。
男人将目光投向紧闭着的门扉。
锁是好端端的,没有橇过的痕迹。
而上面那十字的密码,常留瑟绝对不可能知晓,垂丝君开锁进门。
屋内不见异状,他接着启了密室机关,走进去,地面下一片死寂。
没有异状。
直到垂丝君取了火镰,点燃壁上的火把走到棺木前面。
那两块冰精怎么会在棺材里,他明明记得自己是交给了山下的玉石匠人赶工雕琢的。
第十一章
常留瑟从崖上落到谷中,殷朱离早已在凉亭子里面等候。他手上拿着两把小铲,而地面上已经摆了几坛挖出土来的酒罐子。
殷朱离将其中一把小铲交到他手上:「我行动不便,你且帮我把以前埋下的一百零三个酒罐子都挖出来。」
这么许多罐子,需要一个一个摸索出位置。换作平时,常留瑟必然早已经抱怨出声。然而此刻他却仿佛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拿了工具便一声不吭地刨挖起来。
殷朱离看出他神情怪异,料想必定是与垂丝君有关。却也无心无力多问,两个人默默地干了一会儿,还是常留瑟按捺不住,主动问道:「怎么不见摩诃和尚?」
殷朱离答:「和尚的师兄弟们来找他,这几日都在一起。」
常留瑟恍然悟道:「你是想要让摩诃跟着他们回去?如此一来,当初又何必千里迢迢地寻他过来?」
殷朱离将地上的坛子提起来抱到身上,拿了刷子拂去上面的灰土。似乎没听见常留瑟的疑问,二人于是继续刨挖,很快那一百零三个大小不一的坛子便暴露在了满地的坑洞之中。
这时候殷朱离又变出了布巾与排刷,让常留瑟相帮着将坛子上的灰土去掉,露出写了酒名与年份的标签,然后按照酿造的类别仔细分开。等到整理一过之后,鲤鱼让常留瑟挨个儿的拍去了酒坛子的泥封,自己则回了一趟水府,抱出了青梅、杨梅、桂花等等浸渍酒肴的物品,与一些平日里珍藏的药材。
他首先让常留瑟将年份最短的三坛子酒倒空,然后取了一个青竹的长柄酒勺,挨个儿地将剩下的酒酿一一尝过。觉得好的便舀出几勺,依旧按照酿造的类别注入空酒坛子里。如此慢慢混合出三坛子独门秘制的酒肴,四下里逐渐逐渐飘散出浓郁酒香。
等到三个坛子都见满了,一百个坛子里的酒也都被殷朱离遍尝了一次。他微红着耳根,指点常留瑟将药材与渍品分别投入酒罐中,再重新用红纸封了口,坐进听醴潭的温泉之中。
做完这一切用了头两个时辰,常留瑟浑身已沁了一层薄汗,殷朱离却丝毫没有顾及到他的疲态,反而还支使道:「你再帮我将多余的酒全部倒了。」
这却让常留瑟有些迟疑:「这么好的酒,这样倒掉实在可惜。」
殷朱离不以为然:「我以后不会再饮,与其留着美酒便宜后人,倒不如毁了痛快。」
常留瑟咂舌道:「别说得这么绝对,什么后人后人,倒像你马上就要入土了一样。」
殷朱离没有驳斥他,只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苦笑。
常留瑟接着提议道:「不如让我从中选择几坛最好的,今日痛饮如何?」
殷朱离略微迟疑,最终点头同意了。常留瑟便着手从中选了两坛佳酿,一人一坛拿在手里,就着坛口便豪饮起来。
在崖上遇到了伤心事,常留瑟是一心想要麻醉自己,而殷朱离本来就有些醉了,两人很快便浑身的酒气,对话中也多少显出了几分的坦诚与痴傻来。
「你要放他走,就不怕以后会后悔?」
常留瑟又提出了刚才的问题。
「你以为我想让他走么?」殷朱离痴痴笑道,「我与他命里注定只能是有缘无份,就应该痛痛快快地放手。他原本一心向佛乃是明智之举,我却偏要将他找到身边,令他矛盾痛苦,而我又真正获得了什么?这样下去他被我逼疯,我被他害死,不如趁早有个了断。」
常留瑟坐在地上抱着酒坛子,耳朵里听着殷朱离感叹,突然也张狂地笑道:「好!好!我也认为你们离了最好,我也要学你的样子与垂丝君做个了断。我为了他,替他爱人卖命,而他为了爱人,向我卖身,两个人都是痛苦无比,不如就此了断,长痛不如短痛!」
殷朱离将目光缓缓移向他:「你真能够彻底离开他?」
常留瑟瘫坐在地上,同样反问道:「你又真能够彻底放弃他?」
二人同样没有回答,只是交换了酒坛继续痛饮,直到日头见西,都昏昏沉沉地醉倒了下来。
垂丝君终于决定下到崖底的时候,看见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常留瑟趴在地上,下半身浸在冰凉的水中,浑身酒气,人已醉得不省人事。
他叹了口气,将常留瑟抱进怀里。
醉了,这样也好。逼不得已一定要说的话,似乎可以再缓一缓。
男人并不善于言辞,无论是拒绝或者是表露,对他来说都是同样艰难,以至于能拖则拖,如同对于陆青侯的心声,直到一方死亡,都未能说出口来。
这天之后,常留瑟一直借着酒力昏昏沉沉地睡着。因为浸在寒潭中的缘故,向晚时分更起了低烧,口中反复喊「热」。垂丝君于是亲自替他揩身,解开他的衣服,露出一身酡红的肌肤。
男人执了布巾一点点地擦拭,没过多久常留瑟便有了反应,虽还在梦中,口中却念得频繁,翻来覆去只是「大哥」二字。更伸手捉住了垂丝君的衣袖,死活不愿意放开。
垂丝君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爱怜,俯身轻吻了那瘦骨嶙峋的手,没料到常留瑟却突然将手抽了回来。
垂丝君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就由他去了,可片刻之后常留瑟竟啜泣起来,仿佛走在夜路上的孩童,因为找不到家人而慌乱。
垂丝君只好将他重新用被子裹了抱在怀里,甚至轻轻摇晃起来。
他觉得自已有些可笑,然而白日里的那个发现却让他心生歉疚。
常留瑟一定是进入过了密室,也是他将冰精留在了棺木中。
如此吝财之人,看见自己的宝贝竟被偷去做了陪葬品,会伤心不忿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真正让常留瑟伤心不已的原因,垂丝君并不知道。
他便不明就里地抱了常留瑟一整夜。
殷朱离是饮惯了美酒的,对于酒自然也有些抵抗,所以次日并没有如小常一般长醉不醒,但宿醉的头痛却还是在所难免。
约莫西时未,他睁开眼睛,摩诃和尚竟然已经立在了他的床边。
「早安。」
殷朱离难得落了个笑容在脸上,衬着残酒的醴红显得尤其诱人。
摩诃垂了眼帘道:「你说过,今天是我们散伙的日子。」
「是。」
殷朱离笑着起身,动作熟练地坐到床边上的轮椅上。
「今日之后,你我二人便真正无关。」
摩诃见他神色轻松,心中反而有些犹豫,一手推了轮椅,对殷朱离说道:「既是最后一日,便让我做一件以前不能做的事罢。」
「什么事?」殷朱离问道。
和尚答:「让我帮你梳一次头。」
殷朱离怔了怔,随即笑道:「你一个秃驴,还会帮人梳头?」
摩诃没有回答,迳自捧起那一头滑如丝缎的长发,细细地持着,又用蓖子一小股一小股地梳了,慢慢缠绕起来,盘成一个单髻。
他的动作轻柔,举动更像是对于恋人的爱抚。
一番痴态,让殷朱离不自在地扭着脖颈,下意识地配合着他的动作。
过了许久,摩诃终于放下梳子。
殷朱离瞥了一眼铜鉴,内里隐约照出一个清朗的人影,与平日的散发打扮大相迂庭。
他沉吟片刻,终是没有抬手拆掉发髻,反而对摩诃说道:「在散伙之前,我也还有个愿望。」
「什么?」摩诃问。
「请你为我还俗一日,也算是对于旧时旧事的一个了断。过后你再重新投入空门,重铸度牒,也算是一个新生。」
摩诃不语,算是默认。
殷朱离便叫他去洞中拿出那三坛特殊炮制的酒来,而自己也准备着再次一醉方休。
尚是温热的酒坛子被摩诃用外袍裹着拿了出来,屋里殷朱离也已经备好了下酒的果品与菜蔬,其中不乏肉食,看在摩诃眼中,化为一个淡淡的苦笑:「你是想要我将所有的戒律都破一遍么?」
殷朱离也回敬他一个苦笑;「今日的你已不是和尚,又何必提到戒律,庸人自扰?」
两人相顾无言,便一同坐下来吃酒。
开坛,浓郁而奇特的酒香随着热气腾腾而出,清新馥郁中隐约夹杂着一股媚意。
殷朱离为彼此二人斟了两碗,率先举起来说道:「第一碗,我敬你,为了最初的最初,你救了我一命。」
语毕,一饮而尽。
摩诃端着酒盏,目不转睛地看着殷朱离喝干了,接着也仰起了脖子将酒饮尽。
「多少年没有喝过酒了?」殷朱离看着他喉结上下起伏,同样的一碗酒,在他口中似乎显得格外美味,「味道怎样?」
摩诃放下酒盏,脸上已经染上了一层红晕。
「辛辣。」他慢慢品味道,「后味却是甜。」
殷朱离笑了笑,替他斟满了第二碗。
「第二碗,依旧是我敬你,为你一路护我周全。」
语毕,摩诃也立刻拿起碗来,二人对视一眼,同时一饮而尽。
第三碗,摩诃抢在了前面。
「我敬你。」
他的声音低沉,且已经略带了些沙哑,「为了六年前与你相处的时光,虽短,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语毕,也不敢再去看殷朱离的反应,仰头便灌。
鲤鱼单手支颐,含笑看着酒液从摩诃嘴角流淌出来,他突然伸出手来截去那多余的液体,指腹轻轻滑过摩诃的喉结,带去细微的酥麻与温暖。
摩诃面上的红晕逐渐渐蔓延到了泛青的头皮上,莫名的热度与暧昧开始在两人之间流动,接下去你来我往的动作,便逐渐不受控制起来。
***
棋叟拿着春宫内画瓶找到垂丝君的时候,常留瑟犹在沉睡当中。
屋子里早几天就停了地龙,现在显得有些清冷。他极温顺地趴在床上,而面下的枕巾又湿了一大块。
他在梦声中啜泣了一夜。
这也是垂丝君第一次看见常留瑟真实的眼泪,没有半点声势,却看得人心如刀绞。
男人低头凝视着常留瑟的睡脸,仅仅是一阵子,又不得不蹙眉回去望着那个药瓶子。
瓶子是早晨在水阁外的石缝里头发现的,里面的药已经涓滴不留。
这样的剂量无论放到哪里,都会惹出不小的事端来。
而让垂丝君介怀的还是:这药一直都是常留瑟所持有的。
为什么是空的,为何出现在常留瑟练功的水阁边上,为什么偏偏是药?将所有的疑问反覆思考连贯之后,男人终于突然省悟,赶忙推门向后山的悬崖赶去。
***
殷朱离的水府之中,弥漫的酒香之下,潜伏着另一种更为诱惑的气息,殷朱离与摩诃都已经明显地觉察到了。
但想逃避已经太迟。
放满了酒菜的桌子成为了二人之间的障碍,殷朱离的轮椅被推到了墙角牢牢地抵住。
他的头很痛,脑梅中充斥了烈酒与药物联手造成的双重幻像。
摩诃居高临下地欺了过来,屋外光线立刻被遮去了泰半。
殷朱离恍恍惚惚地抬头,而第一个吻就在这时候落了下来,宛如暴雨来袭,让人没有地方与时间躲藏。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鱼,却有一种要在这场暴雨中溺毙的预感,于是只能紧紧攀附着身边的躯体,如同抱紧了一根浮木。
而自己的衣物也在沉浮之中沾湿、剥落了。
似乎是措手不及,又似乎是期待已久。
就好像是等特了数年的好友,见面时激动得快要落下泪来。
刚刚梳好的发譬又被同一个人解散了,被压抑已久的性欲这时变成为了对于身体的膜拜。
殷朱离眯着眼睛,感觉到一对炽热而厚实的唇在自己身上游走,轻轻重重,完全恣意妄为,继而无力的双腿被强行分开,那炽热的吻便一路畅无阻地直落下去,由吮吻变成了舔吸。
一波波从未体会过的快感从欲望中心荡漾开去。
无声地惊叫起来,尚能自如活动的上半身弓起来紧紧贴在摩诃的背部,在那裸露的黝黑皮肤上摩擦着自己的乳珠。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也在不停地动作着,将摩诃的衣服从背上推落下去。
男人顺着他的动作挺了挺腰腹,他很快便感觉到有灼热而忿张的欲望在自己腿间摩擦。
然后一切的一塌糊涂,一切的不可收拾,隐约中他明白自己并不应该这样做,甚至有个声音警告着即将到来的结局。
然而这之后一连串撕裂的疼痛、抽插的停滞,甚至是自己放浪的喘息声音没有能够让他清醒过来,直到那最后的一股热流,深深射进了他躯体中。
紧紧压在身上的男人低吼了一声,连续几次大幅度的挺动着。
殷朱离抬起了疲惫不堪的眼睛,看着摩诃身上的汗珠滴落在自己身上。
追求了数年的欢愉只在转瞬之间便被享用完毕,只剩下最后的一个残局。
几乎是与此同时,水府外的悬崖上有人急急忙忙地赶了下来。
垂丝君闯入水府。
嗅见满室的酒香媚香,看见了两具裸裎的身躯。
药性未退,然而摩诃已经克制着从殷朱离的体内退了出来。
他怀着愧疚为彼此穿上衣服,又小心地搂抱着殷朱离,仿佛一件易碎的珍品。
殷朱离则抬起手来遮住自己的脸。
殷朱离分明是醒着的,却没有任何动作,只软软地依靠在摩诃怀里。
未被手掌掩住的红唇翕动着,像正在说些什么。
当摩诃俯耳去听的时候,他却又顽皮的闭了嘴。
如此往复了几次,摩诃心中原有的不安与愧疚,逐渐变成了好奇与些许不耐烦。
「你要说什么?」他问,「我一直在听。」
殷朱离笑了笑,低声道:「我不太想让你知道。」
这时候立在门口的垂丝君清咳了一声,殷朱离便顺水推舟道:「……你帮我说吧。」
垂丝君叹息道:「朱离所修天道,忌交合忌走精,成婚等于废功判死。」
「是啊……废功判死。」
殷朱离静静地点了点头,摩诃的心忽然揪紧了。
废功?死?殷朱离会死?这具刚才还与自己贴紧的身体,刚才还与自己抵死缠绵的人——摩诃不敢相信似地,伸手轻触了鲤鱼白蔷薇般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