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丝君正躺在华丽的床上,浑身被解脱得只剩下亵衣,季子桑离开之后,常留瑟又让他吸入了些麻痹的药物,这才一直沉睡到现在。
「大哥……」常留瑟撩开了晶帘的一角,柔声唤道,「该醒了。」
与此同时,他伸手在男人脸颊上轻轻摩挲,一如爱侣间的柔情蜜意。
或许是点燃的香料中含有解药成分,在他一遍遍的呼唤之下,垂丝君终于摇晃着有了一点反应,皱着眉似乎要醒转过来。
常留瑟勾了勾嘴角,俯下身来将唇轻轻贴到垂丝君额角上,温暖而柔软的触觉仿佛阳光一般,促使男人睁开眼睛。
「你醒了。」
常留瑟稍稍离开一点距离,替他将鬓角的乱发归到耳后。
垂丝君看见了常留瑟,立刻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袖。
「我没事。」
常留瑟反手握住了他手,让他触摸自己胸前的绷带,「只刺中了锁骨,没事。」
垂丝君半睨着眼睛,用心感觉绷带之后的温度与生命,脑海中一团浑浑噩噩的记忆也在慢慢沉淀着。
血,不停流。
当他看见常留瑟被利剑刺穿,倒在地上,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与自己决别的话,说出心中的委屈,这种感觉竟然比那场大火更令他害怕。
他宁愿被他欺骗,也不想看见到他死在自己面前!
宁愿被他欺骗——被他欺骗!垂丝君心头一震,终于省起了自己昏迷的前因后果。
正是因为欺骗!常留瑟竟然投入了尸陀林,然后佯装被自己伤到。
趁着自己为他焦虑的时候,反过来将自己击昏。
垂丝君猛然起身,他发觉自己竟然躺在尸陀林主的山洞里。
身上仅穿着单单一件亵衣,微敞的前胸上落了不少红痕。一边上常留瑟面带桃花,笑得灿烂。
这笑容霎时点燃了垂丝君心头的怒火!是常留瑟将他带来这里,是常留瑟让他变成了尸陀林主主的阶下囚!方才的担心与害怕霎时变得只剩愤怒,他伸手一把捉住了常留瑟的衣襟。
「这是你干的?」
常留瑟没有回答,垂了垂眼睫,竟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垂丝君立刻嫌恶地抽回手,作势就要下床。
常留瑟连忙挡到他面前,主动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衣袍,光裸的胸口上白色布条渗出点点红梅,比着冰雪般光洁的肌肤,更是一种别样的撩扰。
「走开!」垂丝君嫌恶地别过头去,「你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恶心也好过被你忘记。」常留瑟笑得更加夸张。
「以前在山宅的时候一切都是你作主……」他柔着嗓子,撩开晶帘爬到床上,「只怕从今往后,都是我来说得算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扑上去咬住了垂丝君的唇,狠狠吮吸,继而探舌撬开了男人的齿关,蛮横地探进去。
垂丝君猝不及防,竟破天荒地被他压倒在床上,心中一阵躁怒,正要运功将人震开,突然感觉到小常的软舌卷了什么东西送进他的喉中。
随即,他感觉到浑身一阵懈怠,很快地四肢绵软,竟提不起半点气力。
一吻火辣已毕,常留瑟喘着气坐回一旁,看着同样面色涨红的垂丝君。
男人怒喝:「你给我吃了什么!」
常留瑟舔了舔嘴唇道:「我也知道打不过你,为了保命给你吞了些镇定的药物,并不会对你的身体产生害处。」
「你想怎么样!」垂丝君试了试手脚,果然正在慢慢地失去力气,他怒吼道,「你要把我交给尸陀林主?」
「不。」常留瑟好整以暇地伸手在男人精壮的臂膀上游走,「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我和你有什么可说的!」
常留瑟:「说一些可能会改变你对我看法的事。」
垂丝君浑身一悚,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索性选择沉默。
于是常留瑟开口道:「如果我现在和你说,鲤鱼不是我害的,你可相信?」
垂丝君一愣,面上随即薄有不安,但是目光一旦触到常留瑟身上,就又变得冰冷坚硬。
常留瑟没有觉察到他的反应,也在床上躺了下来,二人几近赤裸地贴上。
「你听我说……」他很有些狡猾地环住了垂丝君的右手,这样男人即便恢复了气力也不能有多大的动作。
「那火不是我放的,我只是坐在地上等你来,天太冷,于是我点了火,那火烧到了桐油,然后就……」他苦闷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怕,怕你不知道我在里面,怕我就这样被烧成灰。」
顿了顿,他又苦笑着补充:「可最后你没来找我,还是我自己逃出来的。」
垂丝君闻言,心中一僵,但依旧板着脸道:「那你为什么要说是自己放的火?」
常留瑟道:「因为嫉妒……」
垂丝君冷哼,「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为什么不该嫉妒陆青侯?」常留瑟贴在他颈边,不以为忤道:「你处处维护他的利益,时刻想着报他的恩怨,他已死了你还念念不忘,而我还活着,你却视如不见。我如果不和他扯上点关系,只恐怕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在乎我。」
他字字发自肺腑,满是心伤,然而脸上却又故作顽强,不自觉地扯开一道让人生不出同情之心的刺眼嘲笑。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他再度伸手抚摸着男人胸腹精实的肌肉,一脸陶醉,「你现在整个人都是我常留瑟的,我再不会和你讨价还价,更何况,总是被你压在下面,我也总是有些心有不甘。」
说着欺身就要压上去。
垂丝君虽然中了迷药正动弹不得,但是见他动作,倒也立刻动怒,只是忽然放低了声音阻止道:「让你来也可以,不过你要先答应我……」
「你说什么……」常留瑟心中一动,立刻松了他的手,凑近了要听个究竟。
垂丝君看着他将耳朵凑到自己嘴边,眼中突然闪过一点阴狠的光芒。
「我说……你这辈子痴心妄想!」他突然的一声怒吼,震得人耳膜发痛。
小常震惊之余迅速觉察事态变化,立刻抬手去点男人的穴道,却万没有料到垂丝君抢先蜷起膝部,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腹部上。
「唔……你……」常留瑟惊叫了一声,痛得从床上滚下去。再次抬头的时候,垂丝君已立在了他身边。
「你刚才一直在假装?」他捂着肚子问道。
「是。」垂丝君居高临下睨着他:「和你学的本事。」
常留瑟哑然,他扶着床慢慢起身,雪白绷带上的红晕开始迅速扩大。
然而还没有站稳,他就被垂丝君一把扼住了咽喉,推拽着撞倒了冰冷的岩壁上。
「你以为你这么解释我就会原谅你?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你毁了我和陆青侯所有的记忆,你以为没有了他我就会喜欢你?做梦!」
男人咆哮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常留瑟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你果然还是忘不了他……是因为……你和陆青侯早就有过肌肤之亲吧——也怪,怪不得……」
垂丝君加大了手上的方道怒喝道:「不许你这么污蔑他!」
常留瑟被他掐得说不出话,张大了嘴也喘不过气来,苍白的脸迅速涨得通红。
身体被男人牢牢压在墙上,他只能用双手死死扒住垂丝君强有力的手腕,抓拧、拍打、挣扎、求饶,体内的力量迅速流逝了去,最后只剩下越来越暗目光还在四下游走着,终于扫见了立在阴暗中的尸陀林主。
常留瑟双睫禁不住地颤了颤,拼命地向他伸出手去,同时以气声求救道:「尸……陀——林主!」
这个名字让垂丝君猛地一震!迤止刻顺着常留瑟的目光看去,只是隆约见到了那白森森的面具,便立刻腥红了双眼,不由分说地冲上前去。
「尸陀林主,纳命来!」话音未落之际,二条身影已经纠结到了一起,说话间来去二十余招,空洞的石室里回荡着拳脚碰撞的劈啪声。
垂丝君狰狞了面目,就好像飞蛾扑火,孤注一掷,只为完成他毕生的使命。
相较于他的暴怒,尸陀林主则显得异常谨慎,一招一式,于有心之中斟酌退让,却又不露怯色,不卑不亢地应付着,只在等待着垂丝君知难而退。
接下来的三十五招,式式诡异、招招胶着,每个动作看起来都险无比,但是打斗双方却名毫发未伤。
常留瑟知道在尸陀林主的袖笼中收藏了各式各样的毒粉,也在山里面见过各式各样被毒杀的尸体,他们大多是附近村中的贫民,被捉了来试验药性。
而今面对着垂丝君这个颇具实力的对手,尸陀林主反倒没有半点要用毒的迹象。
常留瑟心里头当下如同云破月出,清明了大半,再去看那尸陀林主虽无心与垂丝君作对,但他是西域莫测的绝世高手,垂丝君虽然同为高手,却始终在年岁上逊色一分,而与常留瑟一番纠缠之后更是心乱如麻,又过了一两百招便显出了颓势。那尸陀林主也在打斗中逐渐失去了耐心,突然转变了心思,想着无论如何,先将人拿下再说,于是狠辣起来。
常留瑟见情势不妙,生怕垂丝君落了下乘,急忙来喊道:「手下留情!」同时也开始向着他们奔跑,七八步之后,人已夹到了二者中间。
「手下留情,听我说!」他明明喊得那样急迫,任何人都不可能忽略掉他的存在,然而尸陀林主却偏在这时候再出了一掌,正中他那锁骨上的伤处。小常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般局面,他闪躲不及,凌空斜斜飞了出去撞在岩壁上,斑驳的绷带上顿时又是一片淋漓。
见了误伤,尸陀林主忙收掌来看常留瑟的伤势,一边垂丝君又作势要与他分个生死,眼看着又要挑起一场争斗,这时候常留瑟又挣扎着爬了回来,死命拽住垂丝君的腿。
而说时迟那时快,尸陀林主反而疾步到垂丝君面前,伸手点了他几个要穴。
常留瑟以为他要开杀戒,心中一惊,忙挣扎着叫喊:「别!别害他,他是我的!把他留给我!」
尸陀林主不置一词,倒是真的住了手,退后几步依旧上止在阴暗中。
常留瑟嘴角挂着鲜血,手脚并用地爬到垂丝君身边,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他惊慌地喊道,「我会看好他,不放他来威胁你,我保证!保证!」
尸陀林主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将目光长时间留在垂丝君身上,似乎是想要做什么动作,却又有些顾忌。
是以一连几次握手成拳,却都没有后续的举动。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垂常二人一眼,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常留瑟目送着他消失在洞穴的黑暗深处,而垂丝君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慢慢抬起头,筋疲力尽地苦笑了一下,突然瘫软在了地上。
第十三章
「饿了么,吃饭吧……我喂你。」
常留瑟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饭菜,放在嘴角吹凉了,送到被捆在床上的垂丝君嘴边。
男人视而不见。
「吃一点吧。」常留瑟柔声哄道,「吃了才有力气恨我,你没必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于是,依旧拿了勺子来凑他的嘴。
饭菜诱人的香气到唇边,似乎是一种别样的引诱。
垂丝君慢慢张了嘴,常留瑟急忙将饭莱喂进去。
男人异常的欣慰,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却仿佛早已经计划好了的,突然又将口中的东西尽数吐到常留瑟脸上。
「充满了尸臭的饭食,只能叫我恶心!」
常留瑟没有与他争执,默默将碗放下,伸手抹去脸上的饭粒,再将饭碗端起继续道:「吃饭。」
洞外偷看的守卫在心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原来这次的明妃,也只不过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平凡人。
从袭击了尸陀林主的那天开始,垂丝君就被软禁了成为常留瑟的禁脔。他居住在常留瑟的洞里,每天灌下限制行动的药剂,或者干脆被捆绑起来,洞外也左右守着数十名教徒,时刻戒备,监视着他的行动。
常留瑟之所以要留下他,只是单纯想将他拴在身边,两人相处得反而比过去更加紧张。
垂丝君不仅不会主动与常留瑟接触,甚至懒得看他一眼。而常留瑟的笑容越来越少出现,各种各样的伤痕却在与日俱增。
在这段时间里,尸陀林主也安静得诡异,他再没有主动来寻找过常留瑟。反倒是小常几次找上门来,想要试探他对垂丝君的态度。
直到见了面,却又含糊地说不山什么,到最后干脆提着酒去,每每找些借口要与尸陀林主一醉方休。
而每当酒醉之后,他便会大大反常地主动抱着尸陀林主诉说,说他与垂丝君之间拉拉杂杂的大小琐事,说老头子们与小芹,说鲤鱼与摩诃,说季子桑与归尘主人,说一切他曾经经历过的事、认识的人。
尸陀林主同样反常地留在了林中,只为日日倾听常留瑟的醉话。
其间他也在观察留心,看见常留瑟的颈上、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新鲜的红印与青肿,显然是在这几日主动求欢的时候,垂丝君所给予的无情伤害。
听先前派过去的小芜讲述,这几日常留瑟虽然受了伤,却一直反过来服侍着垂丝君——男人被拘束着,端茶倒水甚至喂饭如厕都是在常留瑟的佐助之下才能完成,这让生性高傲自尊的垂丝君恼恨不已,一旦得了机会,便狠狠伤害常留瑟的身心。
尸陀林主也看见常留瑟的脸色一日日的惨绿起来,最后几乎就能够透过薄薄的表皮看见其青蓝色的血脉。
锁骨上的新旧伤势,让他严重地蜷起了上身,几乎所有已经调养好的毛病又都开始发作。
常留瑟咳,撕心裂肺地咳,却执意不让任何医官药师为他诊疗,甚至就连端来的药汁也拒绝服用。
尸跎林主猜想,常留瑟正试图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状态来软化垂丝君的心肠。哀兵政策,倒是他一贯的风格,然而就他看来,这一次男人没有再被他迷惑,于是常留瑟便注定要死于他所深爱的人之手。
尸陀林主自然非常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终于一日的黄昏,常留瑟没有再提着酒坛子找过来,尸陀林主并不意外,心中却也有一丝淡淡的怅然。
他还是等在与常留瑟饮酒的地方,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有小芜慌张地跑了过来,急喊道:「林主大人!那个疯人突然挣脱了束缚,要把明妃大人刺死了!」
疯人,是指垂丝君,尸陀林主迟疑了片刻,蓦地起身,向着常留瑟的石室而去。
去到石室的这一路上,都有教徒窃窃私语,及至近前,又看见十四五个人立在洞门,隔着水晶帘子向里张望,因为常留瑟严厉禁止教徒进入他的石室,所以即便内里传出来种种打斗与损毁的声音,始终未有人敢去一窥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