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琛脸都黑了,后悔刚才怎么没放她在山上被山猪撞飞。
她指了指山猪。「帮我抬到后院去,否则我怎么处理?」
「你不是还笑我缺乏锻链?你怎么就搬不动了?」锦琛冷笑了一下。
「我不是练武之人啊。」她说得理直气壮,说完便往后院走去。
锦琛深吸了口气,瞪着她美好的背影,拳头都握紧了,但最后还是长长地将气吐出,垂下双肩松开拳头,乖乖的搬山猪去了。
不过衣向华总归良心未泯,简单做完午膳让大伙儿吃了之后,一整个下午便没有再支使锦琛,让他好好地回房休息了一阵。
待他睡到日头西下,一睁开眼便闻到浓郁的烤肉香气。
「还算那臭丫头没有食言。」
锦琛由床上跳了起来,出了房间,自个儿走到井边打起一桶水洗了洗脸。自从进了衣家大门,他的丫鬟红杏直接变了节,帮衣向华的次数远大于伺候他的次数,今日更是一整天不见人。
反正在这里要吃饭就要干活儿,有婢女跟没有一样,他索性也不想找她了,免得反而被她的蠢气死。
院子里的香气比房间更浓,刺激得他腹中馋虫大动,他不由想去灶间看看能不能先吃一点,横竖他今天有做事,她说有做事就有得吃。
不过才一个转身便听到前院的敲门声,只见衣向淳那个小胖子由灶间冲了出来,直往前院去开门,锦琛便也好奇地跟上去。
待他来到前院,衣向淳已被一个俊逸非常、气质绝尘拔俗的中年男子牵着走了过来。
锦琛直觉认为此人必然是院子的主人衣云深,也就是他可能的未来岳父,因为只有这种人物,才教得出衣向华那样充满灵气的女孩。
「你便是锦琛吧。」衣云深浅浅一笑,温润如玉。「昨夜你休息得早,我便没有叫你。我是衣云深,你可以唤我一声衣叔。」
「衣叔。」锦琛早由父亲那里知道衣云深不是个简单人物,乖乖地见了礼。
「你既然来了,便安心的在这里住着,京里的事不用担心。」衣云深笑容和煦,完全不像一个见到女婿越看越讨厌的岳丈。
讵料,锦琛的脸色却变了变,不太自然地道:「衣叔知道我在京里发生的事?」
衣云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父亲并没有说。不过安陆侯是个正直的人,在你闯了祸的情况下,还会让你远离京城,代表那件事不完全是你的错,该是有隐情在内,既然你父亲相信你,那么我也相信你。」
一直对京城那件祸事觉得委屈的锦琛,当下觉得心结松动不少,鼻头都有些酸了。这个岳父当真不错,在他被人人喊打的时候,反而过来安慰他,他不由对衣云深感激地鞠躬。
如果锦琛知道衣向华对他的「磨链」有着衣云深的授意,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气死过去。
衣云深自是选择维持他和蔼可亲的形象,又温言抚慰了几句,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华儿并不知道你和她定过亲的事,她只知道锦伯伯的儿子要来乡下历练。」
「什么?」锦琛当真意外了,所以她教他辨认山上的植物,刻意操练他、与他斗嘴,都不是因为她与他是未婚夫妻所以特别亲近,而是因为她受了父亲的嘱托?
锦琛瞬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整个人难过起来。
衣云深见他抑郁的神情,便能将他内心猜出七八分,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可不想安慰这小子,只是故作慈祥地道:「因为华儿不知道,所以你在她面前也无须尴尬,自然地与她相处就好。」免得你这臭小子自以为未婚夫,想吃未婚妻豆腐。
衣云深不着痕迹地提醒着他。「你在这里的时间不会短,足够让你们熟识,如果最后你们相处不来,那么将婚约解除了也未尝不可。」
与衣向华解除婚约,原本是锦琛来这里的目的之一,但现在他却千万个不愿,一想到以后与她毫无瓜葛,他浑身都不舒坦了。
寒暄了几句话后,衣云深便拍了拍他的肩,迳自进了屋内。
不知怎么着,明明衣云深从头到尾和颜悦色地与他交谈,甚至还勉励了他,但锦琛就是觉得心里寒气直冒,他以后与衣向华的未来,只怕不会太简单。
原本不知愁的少年也有着蹙眉的理由了,他转身想跟着进屋,却被一直站在那儿旁听的衣向淳拉住衣角。
「嗯?」锦琛低下头,眼中透出不解。
「姊姊是我的。」衣向淳扁起嘴。「她不会嫁给你。」
这番宣言简直火上加油,锦琛都气笑了。「小胖子,你姊姊是我的未婚妻,她嫁不嫁我关你什么事?」
「爹说你可以解除婚约。」衣向淳年纪小小,思绪倒是清楚。
锦琛想都不想,本能地回道:「我绝对不会解除婚约!」
话一说完,连自己都被这话里的坚决吓了一跳。不过这句话喊出来后,方才心里的郁结不快竟在瞬间烟消云散,深拢的眉间也松了开来。
他看向衣向淳,笑得很坏。
「小胖子,你听清楚了?我、绝、对、不、会、解、除、婚、约!」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明白,锦琛当下心情大好,转身便回屋去吃烤肉了。
留下原地跳脚不已的衣向淳,没料到自己一句话不但没赶走讨厌鬼,反而让他姊姊注定要被抢走了。
偌大一头山猪,也不知衣向华怎么处理的,晚餐便吃了山猪大餐,除了一整条的烧烤猪后腿,还有蒜苗炒山猪肉、红烧山猪、山猪肉炒红苕、黄豆山芋炖山猪等等,满桌丰富的菜色让每个人都大声叫好。
原本红杏不敢与主家一桌,但看到这桌菜色后什么原则都没有了,衣向华一叫便坐了上去。
当主人衣云深的筷子一动,其他人便开始风卷残云起来。衣向华算是最优雅的,还能慢条斯理的在众人抢食的空档夹菜来吃,衣云深动作也不慢,不过还算克制,至于剩下那三个小辈的吃相,简直惨不忍睹。
锦琛仗着自己有武功,下筷如飞,烧烤猪后腿那块带肉的大骨一眨眼就到了他手里;衣向淳年纪小抢得不多,便偷偷把眼前那盘山猪肉炒红苕往自己身前拉,还先让姊姊替他盛上一大碗炖山猪肉放在他旁边;至于红杏那是吃得五官都挤成一团,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眯得都快看不到,只见她嘴儿没停过,离她最近的红烧山猪肉瞬间少了大半。
衣云深一向习惯吃得半饱便放下筷子,即使如此,他今日也是吃撑了。当他慢慢放下筷子时,那三个晚辈还在疯抢,看得他哭笑不得。
只有女儿食毕乖乖的坐在那儿,也不知是真吃饱了还是抢不到,他便与女儿聊起天来。
「华儿啊,我记得你常用韭菜炒猪肉的,还有韭菜包饺子,今天怎么没有啊?」
原也只是没话找话说,想不到衣向华的答案出乎他意料。
「因为锦琛不吃韭菜啊!我想蒜苗炒肉也好吃,便改用蒜苗了。」
不仅衣云深愣住,连忙着抢吃的锦琛筷子都停在空中,结果他原本要抢的最后那块红烧肉被红杏抢了去。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韭菜?」锦琛难掩心头的悸动急问,连红烧肉被抢也不管了。
衣向华朝他笑了笑。「上回锦伯伯来家里,喝得半醉,把你的事全抖出来了。你不爱吃韭菜,不爱喝牛乳,喜欢各种香花,喔,你还很怕冷。」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解释道:「你房里有盆瑞香花,我便没有摆其他会散发香气的花了,否则气味交杂反而不美。」
锦琛震惊了,他想到自己房里满满的各式盆栽,本以为那是她的情趣,原来她知道他喜欢。
就连衣云深也古怪地看了女儿一眼,虽说她一向细心,但连他都快忘了锦晟对他说过儿子的喜好,她对锦琛这小子的关注似乎多了一点,难道以后好白菜真要被猪拱去?
这一餐由高涨的食欲开始,却在有些古怪的气氛下结束。不过每盘菜都被吃得精光,除了锦琛与红杏两个大胃王贡献良多,衣向淳这个后起之秀也不容小觑。
饭后红杏去刷了碗,锦琛独自走到院里,抬起头来是满天星斗。
他从没注意过夜晚的星空是如此璀璨,京中有宵禁,到晚上根本无法在外头走动,就算他没关在侯府里,也大多在哪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游玩,哪里会去抬头看天。
怀着慕少艾的心思,又被这景象所慑,他竟一时痴了。
「锦公子!」
娇脆的声音突然由他身后传来,锦琛望了过去,果然是衣向华,也只有她会这么叫他。这声叫唤听来多么疏远,原本还觉得没什么,现在听来却有些刺耳。
「不要这样叫我。」他挥了挥手。「好像很我们不熟似的。」
是不熟啊!衣向华偏着头,「要不我叫你锦琛?」
他的名字被她这么一叫,软糯中带着甜美,挠得他心头痒痒的。可她就站在那里,纯净清澈,像沐浴在月光中的精灵,让他好像渴望什么却又不敢亵渎,京里对他思慕的女孩儿也不少,却没有一个能给他这种感觉。
「随……随便你。」他觉得自己在心里胡乱遐想,不禁有丝难堪,但眼光却无法由她身上抽离。
嘴上说随便她又不许她叫锦公子,这人可真别扭。衣向华觉得有些好笑,抬头看他,却见他目光深邃直盯着自己,那幽深的眼眸像能将她吸进去似的,让她有瞬间的窒息,心跳都不稳了。
怎么了呢?她轻拍自己的脸,好半晌才平静下来,说起自己的来意。
「锦琛,其实……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婚约。」
锦琛上一瞬还沉浸在某种暧昧的情愫中不能自拔,下一瞬马上被她这话给吓得什么绮念全消。「你知道?你爹明明说……」
「我爹也不晓得我已经知道了。」衣向华解释着,「我娘在怀着弟弟的时候,曾经告诉我这件事,还把我爹骂了一顿。之后她难产过世,也就没有再能与我爹提。」
「所以你是要说……」锦琛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来南方之前,应该是抱着解除婚约的决心来的吧?」衣向华定定地望着他,那双澄净的黑眸像将他的内心看透了。「你是安陆侯世子,未来注定要大富大贵的,要你娶一个乡下女孩也是难为你了,你肯定觉得乡下女孩行事粗鄙、丑陋不文,带出去有损你安陆侯世子的面子,对不对?」
锦琛很想否认,但他来之前真是那么想的,一时竟说不出话。
「我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差,但也不想随意被人看轻呢。」
衣向华说起这话来依旧不疾不徐,一丝火气也没有,可他就是觉得她在生气。
「如果你真想解除婚约,那就解除吧。」
「不!」锦琛慌了,但又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改变心意,只得随便找了个借口。
「你……如果我解除婚约,对你名声有碍!」
衣向华淡然一笑。「除了我们两家,这婚约谁知道呢?解除了也没什么大碍。何况名声于我为何物?一直以来我也没有攀附权贵的心思,只要在这乡下有一间屋,一亩田,让我照顾好爹和弟弟,我便一无所求了。」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锦琛当下没了话,他突然觉得现在这个结果,也没有比他解除婚约要好多少。
「我不解除婚约。」他突然沉声道。
「为什么?」衣向华不解,睁大眼问了。
「……」锦琛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低着头,语气更是不好地道:「反正我不解除婚约,你不要再问了!」
说完他转头便走,脚步急匆匆的,像后头有鬼在撵他似的。明明月黑风高,他走的方向却不是回屋,而是冲向了后院。
衣向华看着他的背影,末了突然噗嗤一笑,突然转头朝着池塘里的睡莲说道:「喂!你们说他为什么要跑啊?」
睡莲明明阖着,被她这么一说,居然微微地张开了花瓣,在夜风中摇曳。
盯着睡莲好半晌,衣向华竟是突然睁了睁眼,像是有些惊讶,又向锦琛离去的方向多看了一眼,最后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思,扭头往另一个方向回了自己房间。
待两个小年轻走了,屋里的衣云深才默默地阖上了窗扉,接着幽幽一叹。
第三章 失控的读书人(1)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锦琛已在衣家待了一年多,年节因不能回京还赌过气,转眼春去夏走,又是一个新的秋天。
衣家院里的一株丹桂开满白色小花,暗香浮动,衣向华便让锦琛去摇了树干,落下花瓣做桂花糕。一旁的小小葵花田里,花也是开了又谢,葵花子全被衣向华采了下来,炒了一盘五香瓜子,众人吃得上瘾,连衣云深去书院教书时都要带上一些。
如今的锦琛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懂得收敛脾气,因为这里没人吃他那一套,不愿吃苦就得饿肚子,所以他也学会了不用婢女服侍也能自己洗衣烧水、劈柴挑水才有饭吃。
平素他除了跟着衣云深学习书本上的知识及经验,便是让衣向华领着种菜打猎编竹子摘花,剩余的时间就与衣向淳斗斗嘴,或与红杏抢抢食物。
他发现,现在的日子过得比在京中快活太多,也丰富太多,他几乎忘却了京中的繁华,喜欢眼前的务实。而他身形变黑变高也变壮,由原本的白嫩小生养出了些威武刚毅之气。
若是锦晟看到了现在的他,必会欣慰自己把儿子送来的决定。
这一日衣云深没带他去书院,衣向华便让他换上粗布衣服,扛着铁耙来到了田里,采收这一季的红薯。衣家只有这么一块旱田,距离小院约两刻钟路程,除了种些蔬菜,最多的就是红薯。
当衣向华和锦琛有说有笑地来到了田间时,她原想下田,却被他一把拉住,自己扛着铁耙下了田里。
「你说吧,怎么弄?」他横了她一眼,语气不怎么好,这丫头也不想想自己那双小手如此白嫩,还想下田,万一弄粗了怎么办?
自从锦琛来了之后,粗重的工作再也没上过衣向华的身,她似乎也习惯了,便立在田埂上,笑吟吟地说道:「先翻开藤,看到土垄后对着垄的两侧挖,不要直接从根系挖下去,也不要太大力气,会挖断红薯的。」
锦琛依言做了,果然顺利地挖出了不少红薯,衣向华将他挖出来的红薯割掉藤蔓,拍去泥沙归置在背篓里。
虽是入秋了,天还是热得很,没一儿锦琛已满身大汗。
「喝点水吧!」衣向华拿出装水的竹筒递给锦琛,她出门前还在里头加了点糖,喝下去清冽甘美,还带着竹子的香气,锦琛一下便喝了大半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