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太一见锦琛,也猜得到他想问什么,表情有些复杂。「这位小哥定然是来问那粉末的事吧?上回要不是这位小哥阻止,我还傻傻的想花大钱给顺子买些来缓解痛苦。」
她蓦地转向了衣向华,粗糙的手绕过锦琛拉住她的小手,很是感慨地说道:「我家那口子走得早,只给我留下顺子和小娇两个孩子,小娇以后要嫁出去的,只有顺子是我的依靠。
顺子出事那个时候,我只觉得天塌了,做了很多糊里糊涂的事,幸好向华不怪我,还替我医好了顺子,这份恩德,我一辈子都记得。」
林太太一向以泼辣在镇上闻名,这会儿却出奇的温和,说话也中听。锦琛似乎有些明白了,以前她孤儿寡母的,不凶悍一点容易被人欺负,如何养大两个孩子?
而林来顺本来要废了,衣向华不计前嫌替她治好儿子,她哪里会不感恩戴德?自然那些用来防备外人的脾气就收了起来,拿出最大的诚意。
然而林太太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锦琛俊脸抽搐了一下,眼睛都眯了起来。
「其实向华真是我们镇上数一数二出挑的女孩,瞧瞧衣家被你打理得多好,厨下手艺又好,脾气性格也没话说,我以前就是瞎了眼,怎么没见到你的好,早知道就该先去替我家顺子把你定下来。」
话是如何说到这分上的?衣向华有点傻眼,不过在这等事上她一向清楚,她跟林来顺没有半分可能,何况她未婚夫还站在旁边呢!
她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娇羞还是装傻的反应,锦琛已淡淡地开口道:「林来顺已经来不及了,我家华儿有对象了。」
这话酸溜溜的,林太太差点没笑出来,她自也知道顺子在这事情上没戏了,却不妨碍她替衣向华撑腰。「那是当然,谁不知道锦公子你到处嚷嚷向华是你未婚妻呢?不过以后的事谁知道,万一锦公子你回了京城,又被京城的莺莺燕燕给迷花了眼……咱们向华也不是没有后路的。」
「不会有那一天。」锦琛没兴趣再与这等撬墙角的妇人多言,索性直接将衣向华的小手抢回来牵好。「我们走了。」
衣向华低着头,看上去娇羞,事实上她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这男人这么明显地为她吃醋,虽说有些对不住林婶,但她却有种莫名的满足。
「林婶,我们走了。」她朝林家母子挥了挥手,又哄了小娇几句,终是转身和锦琛离开。
林家人目光炯炯,都明白这一去,与衣向华结亲的缘分是断了,甚至那锦公子看得那么紧,能不能常常见到她都难说,竟有些依依不舍了起来,一路送到了门口,还想再送。
「你们可以停步了。」锦琛突然一个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来顺,「其实你这家伙不错,过两日来衣家,有小爷我替你写封推荐函,无须旁人做保,参加个乡试会试什么的不成问题,只是能不能榜上有名,还得看你自己。」
说完,他牵着衣向华大摇大摆的离去,背后传来林太太感激的哭声,却是让衣向华弯唇一笑,更用力地回握了他的手。
这个瞥扭的好男人,是她的未婚夫啊!
赣南的过年热闹得厉害,尤其接近元宵,镇上有游彩龙、傩舞、唱戏、放添丁炮、舞灯火等活动,祈求家中人丁兴旺,五谷丰收,还有天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镇上没有灯会,要看灯会只能到县里,但驰江镇到县里得坐船,只怕一整天那船都满得载不了人,不过镇上也有自己的民俗庆典,在吃过衣向华做的元宵后,衣云深便带着所有人到镇上转了一圈,向锦琛介绍了那些庆典的意义。
前一次的过年没能好好过,锦琛习惯了京中繁华,对人多倒是不怕,反而对这种充满乡土味的活动看得兴致勃勃。例如跳傩舞的人会进入各家之中,锣鼓齐鸣,人声相和,离开时户主则放炮相送。
又如游桥帮灯,桥帮灯是钉在长木板上一整排的方型花灯,家中添丁的一户出一梆桥帮灯,到了晚上便由家中壮丁扛着游街,到田野绕了几圈之后,头灯追逐尾灯,火光四射犹如蛟龙翻腾,很是精采,最后围成一个圆,象征团圆和乐。
由于锦琛明日便要出发回京,衣云深便没让大伙儿玩得太晚,不过回去时衣向淳已累得由锦琛背着走,边背他还边碎念这小胖子又重了,年后得减减膘;红杏左手糖人右手棉花糕,吃得津津有味;衣向华则是默不吭声地走在了最后,与她一向活泼的性子大相迳庭。
「你怎么了?」锦琛无声无息地放缓了步子,来到她身边。
衣向华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你明日要走了。」
对他的心意已定,她也没想要掩饰,难免依依不舍。
锦琛难得见她如此依恋,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其实……」他小心翼翼地望向了衣云深的方向。「我正想求衣叔让你跟我一起回京。」
衣向华的杏眼都睁圆了。「怎么可能?」
「衣叔会答应的。」锦琛也是考虑很久才做了这个决定,因为他得做好各方面的考量,保证她的安全,毕竟他要做的事不是没有危险性。
「你要怎么说服我爹?」衣向华好奇,心中也对离开这个住了好几年的小镇有些跃跃欲试。
「你制作出了毒粉的解药,这就是最好的理由。」背上的衣向淳快滑下来了,锦琛背后的双手推了一下,才说道:「你最明白药性,还有如何使用,衣叔虽是隐于乡间,但仍心怀家国,他会愿意让你去的。」
「你倒是明白我爹。」她皱了皱鼻子佯怒,脸上却带着笑意。
瞧她喜悦,锦琛也高兴起来,看来她并不反对他自作主张,这第一步算是踏对了。
「到了京城,你便住在侯府,在冯总管离开前我已经请他安排好了,生活上的一切你都无须担心。」他迟疑了一下,说道。
「原来你这么早就开始算计这件事了?」她横了他一眼,想不到他比她还舍不得两人分开,心中甜滋滋的。
「那也不是算计,只是我……我也想让我娘看看你。」他有些赧然地道。
衣向华忍不住停步。「万一你娘不喜欢我呢?」
她虽不在意门第之别,也不觉得自己比人差,但对于高门讲求门当户对一事,她还是清楚得很。锦伯伯还有冯总管来的时候,两人都没怎么提到侯爷夫人对这桩婚事的看法,
如果侯爷夫人赞同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可说的?所以不由得她不多想一些。
「我和爹都看上的人,她怎会不喜欢?」锦琛倒是答得坦然,并不知道胡氏对这桩婚约的态度,否则他早在十几天前就跟着冯总管回去据理力争了。「明年你也十五了,我想我们的婚事也能提一提……」
他说得越来越小声,虽然想装作若无其事,但通红的耳根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当真要面对了,衣向华也说不出自己心中的动容,究竟是对家乡亲人的难舍,还是对相知相守的期待。
对于彼此的感情,两人也算是心照不宣了,虽然只相处近两年,或许一开始彼此都知道是未婚夫妻,心态就有些亲近,没多久就确立了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谁也没开口说过心悦对方,不过光是摆出来的态度,就是非卿莫属,也无须赘言。
不知是否寒夜的风吹得人屏息,在他们陷入一种暧昧的沉默时,锦琛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句话——
「我姊姊才不要嫁给你!」
衣向华不由望去,锦琛也艰难地回过头,果然背上的小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还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去了些。
衣向淳鼓着小脸,带着指控的眼神瞪着锦琛。「姊姊是我的!」
他尚不太明白何谓婚嫁,不过可确定的是姊姊一嫁给锦哥哥就会离开家了。没有姊姊代表着没有好吃的食物,没有温暖的陪伴,没有亲切的笑容,他抵死不从!
「小胖子,以后你会有你的媳妇,干么要跟我抢?」锦琛答得轻松,脸上喰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那你不要娶姊姊做媳妇就好了啊!」在衣向淳单纯的想法中,觉得此事不难。
「我若不娶你姊姊,你去哪里找一个媳妇还给我?」背着他,锦琛翻了记白眼。
衣向淳陷入苦思,好半晌才弱弱地道:「那……那我嫁给你做媳妇好了,你不要娶我姊姊啊……」
此话一出,锦琛与衣向华同时傻了眼,最后前者爆出了惊天的笑声,也顾不得衣云深就在前方不远处。
「噗……哈哈哈哈哈,小胖子,瞧你这颗肚子,我怕养不起你啊!」他还坏心眼的掂了掂背后小胖墩的屁股。
衣向华亦是忍俊不禁,这回她也忍不住调侃起自家小弟了。「弟弟,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姊姊我呢!原来你是想自己嫁到京里去玩啊?」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小心思被人看穿了,衣向淳满脸通红。「我……我才没有……」
不知什么时候,前头的衣云深转回头了,这次他可是老大不客气地一人头顶赏了一记栗爆,自家闺女也不例外。
「好了,你们两个别欺负小孩子,淳儿你也别捣蛋。」
衣云深语重心长地说道:「锦琛,你的话我听见了,毒粉之事非同小可,即便你不说,我也想让华儿跟你走一趟京师的。」
锦琛心中一喜,连忙道谢。「谢谢衣叔,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她的安全我倒不担心,倒是你要让她住在侯府里……」衣云深想到冯总管的来意,目光微沉,语气也微妙了起来,「可得保证她不被人欺负了,否则下回再见到你,我必不轻饶!」
第五章 花花草草帮助大(2)
正月十六的一大清早,锦琛雇的马车已经来到了衣家门口。
为了避免孤男寡女之嫌,红杏这回也跟着两人上京,横竖她是锦琛买的婢女,跟着走也算名正言顺。原以为轻车简从,想不到出行前,衣向华搬了好几个盆栽上马车,最后甚至弄了株不小的花树盆景。
锦琛看得莫名其妙。如果是些小草小花他就忍了,但那棵树实在让他忍不住。「你喜欢花草,侯府里多得是,要带也带些特别的就好,应该无须带着这棵树……」
「这棵树可以保护我,有它在我才安心。」衣向华说得理直气壮。
锦琛突然想到她与植物之间那种奇怪的联系,摸摸鼻子便闭嘴了。
待一行人上了车,衣向华由车厢探出头,朝着衣家院子里的衣云深及衣向淳挥手。
衣向淳当下就喷泪了,「姊姊不要走……姊姊不要走……」
他几乎是哭叫着追着马车,看着姊姊越变越小,还不懂事的年纪,终于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离别。
看着弟弟哭得涕泪横流,小小的身体摇摇摆摆,莫名地衣向华也有些鼻酸,尤其衣向淳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跑,圆滚滚的身子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小心!」衣向华忍不住惊叫一声,连车内的红杏由车窗见到,也跟着倒抽了口气。
坐在前方车辕的锦琛听到后方动静,忍不住回头一看,见到的就是衣云深及时地拉住了小胖子,没让那圆滚滚的胖脸直接亲吻大地。
他索性将衣向华拉回车里,没好气地道:「别再看了!那小胖子只是爱哭,依他那好玩又好吃的性子,待他发现你在食橱里留了一堆点心给他,吃饱后转眼他就能把你忘了。」
衣向华原本还心酸着,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弟弟才不是你说的那般,他自小由我带大,对我甚是依恋,别说他舍不得我,我更舍不得他。」
锦琛没有兄弟姊妹,对这种情感并不熟悉,不过他倒是挺喜欢小胖子的,瞧她说得情意真切,也沉默了一瞬。
他转头回车辕坐正,像是随口说道:「横竖以后整个侯府后院归你管,小胖子不时来住个三个月半年的,若衣叔没意见,谁管得了你。」
衣向华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低头抿唇一笑,他虽是说得云淡风轻,但其中心意不可谓不重。
出了驰江镇需改坐大船,沿章水至吉安府,再北行至武昌。武昌为九省通衢,由鄂省始可经由水陆通往川、陕、豫、湘、黔、赣、徽及苏省等地,此后便有宽敞的官道一路畅通至京师。
这段水道衣向华很熟悉,并没有任何不习惯,锦琛也坐过好几次船,但红杏就惨了,吐得七荤八素,明明是带她来服侍人的,最后反倒变成衣向华照顾她。
待船到了吉安府,于庐陵码头下了船,为了红杏还在当地待了一宿,让她将船上几日吐的全吃回来,才启程北行。
由吉安至武昌这段路是河谷地,并不难行,锦琛重新买了一辆马车,雇了经验丰富的车夫,自己则是改为乘马而行,只是他见衣向华大张旗鼓地买了油布及蓑衣,不由觉得好笑。
「如今尚不是雨季,气候仍寒,不会在这时候下雨的。」
「如果我说正午前后必然有雨呢?」衣向华见他不信邪亦不恼,好整以暇反问。
「那这一路就听你的。」锦琛也答得干脆。
衣向华满意了,乖乖的把头缩回马车里,一行人往北出发。只不过尚未出吉安府,便见天毫无预警暗了,方才才感叹春寒料峭,现在老天爷似乎就准备雪上加霜。
衣向华不慌不忙地让车夫将油布铺在了马车顶上,又让他穿上蓑衣,另一件蓑衣她则慢悠悠地让红杏递到锦琛面前。
「你不相信可以不穿的。」衣向华有些促狭地道。
锦琛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她,最后面不改色地接过蓑衣直接穿上。「我又不是傻子,这时候要什么面子。」
幸好他还不傻,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雨已然落下,这一带两边都是平房,也没个遮蔽,幸好防雨的工夫做得足,一车一马只能硬顶着大雨前行。
约莫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雨终于停了,头顶上的阴云散去,锦琛抹去满脸的雨水,下马脱下蓑衣抖去雨水,幸好里头衣服只有领口袖口湿了一截,他忍不住朝着马车窗里问道:「你究竟怎么知道会下雨的?」
一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这场大雨简直莫名其妙,根本是老天爷在为她的话加持吧?
衣向华一身干爽洁净,俏脸出现窗口,还是那般笑吟吟地回道:「是河岸的柳树告诉我的呀!」
锦琛忍不住远望河岸,看了老半天树还是树,水还是水,不由回给她一记无奈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