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洗手间的隔板震得轰隆而响,幸而这是朝田幸二的私人机场,我可不想扰乱公众。
这情人太棒了,我真想把他放在行李里打包走,可妻子还在飞机上等着,而我也不能表现得太迫不急待,以免他自视过高。
我吻吻他的额头,让他买张机票自己到香港找我。
当天晚上那男孩就出现在我为他准备的宅子里,这可能超乎他的想象,他拥有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潜力。
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曾经是属于纪家的府邸,非雅在这里长大,这里一草一木都沾染着他的气味。非雅离开后我从未来过这里,睹物思人这档子伤神儿的事情,我还没落魄到那种程度。
男孩很惊喜,应该说很狂喜,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眨着,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嘴里喃喃着我听不懂的日语,咯咯笑着扑进我怀里,象只偷吃得逞的小猫。
我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过得快意之至,这男孩用尽生平所学来讨好我,我们在肉欲的巅峰徘徊不去,我一直在努力告诉自己,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可当那男孩疲惫得蜷在被窝里大睡时,他的侧脸平静无波,通常这个时候,非雅在睡梦中也会疼得呻吟起来,然后我很怜惜的一整晚抱着他,象安抚一个婴儿般的温柔。
温柔到连我自己都要唾弃自己。
***
我给那男孩买最昂贵的衣服,将他装扮得如同王子一般,带他出入名流场所,送他去牛津读英文课程。非雅说英文时会发出优雅的小舌音,婉转柔滑,那些句子本身就是艺术,虽然他并不屑于对我展示这门艺术。
对了,那个男孩叫阿纯,他的姓我不记得,他是个舞蹈演员,身肢柔软得可以做任何高难度的性爱表演。
阿纯从伦敦回来以后,神采奕奕,他说他最喜欢那十九世纪的钟楼跟马车,当然--他甜腻地伏在我的耳边道--最喜欢的还是我。
阿纯调皮地将脑袋埋到我胸前,我眼前银光一闪,脸上的表情顿时冷住,我捏住阿纯的肩膀让他坐起来。
他的右耳戴着一只亮晶晶的耳环。
我的脸色刷得一下变换,沉如锅底,阿纯脸上的笑也凝住了,他很害怕。
“这是什么?”我厉声问,死死盯着他那只耳环。
我的眼光一定凶狠得要命,阿纯很聪明,赶快摘下来扔到地板上去,转过脸来哀求我不要生气。
“我让你去伦敦干什么,你却学来地痞流氓的本事!”
“不要生气,我只是一时觉得有趣……”
“可我并不觉得有趣!”
“对不起……”
我一把捏起他的下巴:“你没有资格比我更快乐!”
阿纯的眼中闪过悲哀,我想他一定受伤了。
然而我没有义务去安慰他,那伤口会自动愈合的,如果我给他足够的养料。
***
此后几天我仍然会到阿纯那里去,听他用新学的英文念早报,吃他做得一塌糊涂的早餐,听他道过晚安以后再入睡。
可是我不想再碰他,因为耳厮面磨的时候,我就无法避免会看到他的右耳有一个突兀的孔。
非雅很爱惜自己的身体,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阿纯日日过得惶惶不安,从他望向我时惊惧的目光可以看出,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我只是在等他的伤口愈合。可他并不那么想,做情人的,如果不是对自己有极度自信,总是会担忧自己哪一天遭到抛弃,他刚刚习惯了贵族的生活,巴不得一辈子过下去。
那怎么可能呢,我在心底嘲弄他。
连我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哪天突然破产跳楼,你想得倒是美。
美丽比财富更容易褪色,有一天我一定会唾弃纪非雅这个家伙的,他道貌岸然的高贵,自以为是的冷傲,这些现在尚算新鲜的诱惑,有一天都会成为我毁掉他的理由。
***
我的妻子是个艺术家,她最擅长的是绘画,之所以擅长这个,是因为一个人倘若琴弹不好、歌唱不好,一听便知,而画作大可抽象得一塌糊涂,只要有人肯欣赏。
她在普罗旺斯有一个巨大如篮球场的画室,我相信任何人走进去就不可能转得出来,因为那一幅幅图画犹如巨大的漩涡,把人搞得晕头转向。她的画可以拿去给心理医生,治疗那些思维不健全的病人,唤醒他们沉睡的记忆。
幸好她不逼我欣赏她的才华,包括她的父亲,我们这种庸俗的商人是不可能欣赏真正的艺术的。
她的画不愁卖不出去,相反还可以有很高的价码,她会把画画挣来的钱全部捐给慈善机构,就这一点让这个来自欧洲的女子在香港的声望比我还要高。
妻子很少呆在香港,总是在世界各地寻找灵感,她回来的消息不径而走,各大晚会都邀请她去参加,那阵子她的画作满天飞,报纸杂志吹捧至极,她就是仁义慈爱的代表。
我跟妻子的结合,简直就是天使与恶魔,段氏财团一年要吞并无数企业工厂,逼得千家万户砸锅卖铁上吊跳楼,他们邀请妻子的时候称她为“波尔登小姐”,而非“段太太”。
阿纯提到报纸上有关妻子的报导时,我把手探进他的围裙下面。我们作爱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叫肚饿,他急忙走进厨房,光溜溜就挂上围裙,他比面前的蛋塔还要美味。
我的手还在肆意玩弄着,阿纯身体虚软不支,半瘫在桌面上,我啜口咖啡,感觉总算找着了。
我亲吻着阿纯的颈项,将有咖啡余渍的唾液留在他的唇齿间,我们的吻总是温柔到极致,因为只有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才可以尽情想象。
我把阿纯推倒在桌面上,正欲进攻,客厅的电话却响起,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
就象在鬼屋里听见铃声一样。
我竖起耳朵听,没错,是电话铃声,顽强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应该有人接电话,可那个人应该是谁?
这曾经是纪家的房子,可纪家人去楼空,我和阿纯本都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而我们却住在这里。
阿纯在香港不认识任何朋友,我在这里也没人知道,那对方打电话来,究竟是找谁呢?
我和阿纯都怀疑地看着对方。
电话突然停住。
阿纯大大地舒出一口气,我也想那么舒口气,可不敢,我知道那电话一定会再响的。
心情被彻底破坏掉,我索然无味地望着阿纯漂亮的身体,让他穿上衣服,陪我出去走走。
私家路直通山下,半山腰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我走得很慢,阿纯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不曾开口说一句。等我营造够了十足的神秘感,我把阿纯推倒在路边一棵大树旁,扒下他的裤子,长趋直入。
阿纯吓好大一跳,象遭人强暴似地惊叫起来,我相信他一定想脱口骂我神经病。
我用牙齿吮吸他的后颈,将他的脸扳过来跟我接吻,林中阳光充足,将他的皮肤裹上一层光芒,我眼尖地瞥到他的右耳,上面什么都没有了。
阿纯说,他找整容医生,提早愈合掉那个洞。
我笑骂:“你是不是跟那医生勾搭上,所以他打电话找到家里来?”
阿纯摇摇头:“这宅子的电话我都不知。”
我阴沉着脸回去时,电话象掐准了似的响起,我愤怒,冲过去抢劫似的拿起电话。
“喂!”
那头的人吓一跳,继而咯咯笑起来,娇声媚语:“亲爱的,什么事惹你生气啦?”
居然是妻子,我比听到鬼叫还吃惊。
“你怎么会打来这里?”
妻子咦了一声,道:“这里不是你公司的电话话码吗?”
我嗯一下,顿时答到:“啊,没错,是我刚刚换了号码。”
那边的妻子笑起来,说:“你声音怎么在发抖?”
我连身体都在发抖,女人的心,比毛细血管还要细致。
“你若是偷情,可不要被我逮到。”她调笑般道。
我也笑:“好,我保证不被你逮到。”
“我明天要到一家孤儿院去做活动,你陪我。”
我皱眉:“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这种……”
她拖长音撒娇:“瑞,我以前也没强迫你同我一起去,可这是在香港,陪我一下吧。”
我点点头,她看不到。
***
孤儿院门口,有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牵着我的手,说:“瑞叔叔,跟我来。”
妻子正同几个小朋友做游戏,一身清素,平凡如邻家女孩。
我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向我奔来,孩子们看到我,却都有些畏惧。
我对妻子道:“我说得没错吧,他们怕我。”
妻子说:“你若笑起来哪个不喜欢,孩子也喜欢温柔漂亮的叔叔。”
我看那些孩子一眼,道:“怕是他们心中已经把我叫做伯伯。”
妻子卟哧笑起来,“跟人家比,你的确老得可以当叔叔。”
妻子的眼睛穿过我,向后望去,绽开笑颜,唤道:“非雅,向你介绍我先生。”
非雅从门口向这里走来,手里提着两箱东西,头上还戴着一顶滑稽的小帽,看到他来,孩子们一哄而上,抢过他手上的东西。
非雅对那些孩子笑,似乎没看到我。
我对妻子说:“果然是温柔漂亮的叔叔,你可不要移情别恋。”
妻子拧我胳膊一下,拽着我走向非雅。
非雅抬起头,叫:“段先生。”
妻子问:“你认识他?”
非雅笑笑,我以为他又会说出类似于“段先生谁人不知”,他却说:“我在段先生手下工作过。”
妻子“哦”一声,正欲开口,我抢过来,问非雅:“李老先生身体可好?”
我本以为他会敷衍回答,他却象我请来给李杰的私人看护似的,巨细靡遗地向我报告起李杰的身体状态,从高血压到动脉硬化,连他一天小解几次都说了。
我目瞪口呆,妻子偷笑。
数月不见,这个非雅象换了个人。
比个替身还要假。
我确定他在同我打耍,所以当妻子被几个孩子的打闹支开时,我沉沉地问纪非雅:“是你让她打电话到纪家的?”
非雅说:“她急着找你,到处寻你不在,苦恼许久。”
我冷哼一声。
非雅叹口气:“我无意去利用一个这般单纯的女子。”
我道:“无意?难道你们的相识只是巧合?”
非雅皱皱眉,抬眼看我:“段祺瑞,你认为这世上一切都可以与阴谋诡计联系起来?”
我心道,这是你教我的,你把我拉下水,自己却跳上去,洗得干干净净。
“据我所知你对关怀孤儿并无兴趣。”
“李杰的养子在这里。”非雅道。
我闷不作声。
“我并不知道她是你妻子。如果不认识你,我还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我哦一声,反问:“这么说,认识我,你认为她是最不幸的女人?”
非雅摇头,神情象凋零的花儿那样无力:“我不关心这个。”
看他要走,我一把拽紧他的胳膊,喝道:“那你关心什么?”
非雅想甩开我,挣了几下放弃了,不耐烦地看我:“你又想怎样?”
激动一下,又突然失落起来,我的确不知该怎样。
这些日子以来,纪非雅的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我可以将他据为已有,可我不屑于,可以代替他的东西太多,我无须执着。
我的无措,只能归咎于这场相遇的突然,超出我的预料,他不该在这样平凡的午后,平凡地出现。
平凡得让人震惊,将我蓄势以久的力量全部掏空了。
我的心扑嗵在打鼓,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象初恋时一样懵懂亢奋,我捏着非雅的胳膊,终于还是放下。
非雅厌恶地望着自己的胳膊,卷起袖子看我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我心中一阵窃喜,非雅的体质很敏感,淤青和疤痕都很难消去,至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会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
可他卷起袖子我才发现,那上面早已经有不止一道的伤痕跟淤痕,令我的怒火腾然冒起,几乎要脱口去质问他,这些都是哪个混蛋留下的。
非雅苦笑着,把袖口卷下来,对我说:“纪非雅这名字已经不能够保护我不受伤害。”
我怜惜,同时恨极了他,不禁讥讽他:“李杰总舍不得让你去种橡胶树。”
非雅被我满口醋意逗乐,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象病痛时的咳嗽那么痛苦。
我说:“你比李杰更应该进医院。”
非雅摇头,说:“李杰已经出院,他来了香港。”
我挑眉,呵一声道:“难怪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每个周末都会来这里,只是你不来。”
我向妻子确定,她说是,在她知晓这家孤儿院前,非雅就已经在这里做义工了。
这令我忧心忡忡。
***
仁心孤儿院建于十九世纪中叶,算是香港资格最老的一家孤儿院,围槛破旧,漏洞无数,时常有孩子从这里钻出偷跑去玩。
我开始瞄准一棵老槐树踢石子,如果我没料错,那上面定有鸟儿筑巢,因为树的枝干很宽阔,足可以让一个小男孩在上面睡个饱饱的午觉。
妻子跟那些孤儿抱在一起,哭哭啼啼恋恋不舍,对这些孩子来说,再多的玩具礼物也不及一个温暖的怀抱。
妻子是不可能成为这个怀抱的,她虽然善良,纪非雅也不可能成为这个怀抱,他连善良都没有。
他只有目的。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亲切的笑脸,后背渐渐生寒。
我点燃一根烟,紧攥在指尖,烟灰抖落一地,清烟将他的背影蒙胧。
妻子闻到烟味,不太开心,把我烟头掐掉,嗔道:“你不是不抽烟的嘛。”
我笑笑,烟不可以解愁,却足以镇痛。
妻子问非雅要不要一起走,有车方便一些,非雅摇头,说还有些事情未做。我把车子驶离,山路崎岖难行,再好的车子也枉然,一路颠簸,妻子在后座如同腾云驾雾,渐渐支持不住,奔出车去吐起来。
我也急忙跳下车去,扶住她的背轻拍着,她脸色苍白连指尖都是冰冷的,我很担心,这不仅仅是普通的晕车。
我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草地让她坐下,搂在怀里,想她休息一下应该会好些。
妻子半眯着眼,嗯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下。
我道:“怎么样了?”
她点点头,说:“好些了,我们回家吧。”
我正欲将她扶起来,眼前却是一股烈浪扑面而来,将我们向后掀翻,轰天的巨响,离我们不远处的车子爆炸化为一个大火球。
我愕然,妻子却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我连忙去扶起她,她捂住腹部表情扭曲,下身血流不止。
刚刚的爆炸虽然可怕,我们却都毫发无伤,她这是……
我打电话到公司让助手开来直升机送妻子去医院,坐在洁白安静的走廊间,还是惊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