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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知绯福 page 16 作者:凌影

  但他不是我的非雅。

  天使说过,生命的星辰殒落,便不可再生。

  他没有非雅的神致,非雅的残酷和冷漠--

  他连死去之际都没有忘记折磨我。

  急救室的灯倏然灭掉,我似惊蛰般从坐椅上弹跳起来,把一旁的医生吓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我不理会他,疾步朝急救室门口走骈,两扇门正徐徐打开,其中深藏着我生命最终的奥妙。

  “非雅!”我一声惊叫,即将象个痛失至亲的癫狂妇人般尖叫着冲上去,歇斯底里哭喊一番,却被身后年轻的医生拉住了。

  “段先生,您认错人了,他不是非雅。”

  “什么?”

  “非雅没有死。他在急救过后被送进加护病房……”

  我大力地揪着他的领子,狂吼道:“你是说真的?没有骗我?不!不!你一定在撒谎骗我!给我最后我希望又将之狠狠撕碎!你是魔鬼!不对!你是魔鬼伪装的天使!”

  年轻医生被我语无伦次的疯狂弄得哭笑不得,他拖着我半瘫软的身体朝一旁移动,边走边说,我没有骗你,是真的!你们在海面上被发现的时候的确已经奄奄一息,但多亏非雅之前用游艇上面的急救箱,替你和自己做了简单的救护包扎,你们才能够支撑到我们赶到!还有,非雅是直接打电话给我,派遣直升机救援队才找到你们的。”

  年轻医生眨眨眼睛,一脸“这下你该相信了吧”的表情。

  “那么你是?”

  “哦!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非雅的大学同学,姓时。”

  “时医生……”

  他伸出手来与我交握,我却没有风度跟他你来我往,仍旧不客气地拎着他的衣裳,朝加护病房狂奔。

  我已经受过太多太多惊吓,太多太多天使一时兴起的恶作剧,不敢再抱旖旎的幻想。

  背叛天使,结果就是做一辈子地狱的囚徒。

  但当我从加护病房的窗口看到非雅安详睡着的样子,我的心中再度燃起一簇火,我压抑,唯恐喜悦又被天使窥到,又来剥夺,然而它不可抑制,熊熊燃烧。

  我伏在玻璃窗上面痛哭流涕。

  “你不进去看看他吗?”

  我惶然,望着眼前厚重的玻璃窗,不敢相信这天赐的馈赠。

  幸福啊,予我始终隔着这么一层玻璃的距离,望上去美丽无比,却永远不可触及。

  真怕我这一伸手,这梦即时便碎了。

  时医生哪里会知道我的心事,他为我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不由分说,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推进病房。

  瞬时间我和幸福之间隔着那道玻璃……支离破碎。

  然而眼前的幸福却还在。

  这不是梦,是真实。

  “非雅。”我沙哑着声音轻喊一声,伏在他的床前。

  时医生走过来,伏在我的耳边道:“非雅被抢救过来以后一直晕迷不醒,我相信,你就是重启他生命动力的那把钥匙。”

  说着他摊开我的手,把一枚小东西放在我的掌心。

  “这是从非雅身上掉下来的--戒指。”他解释道。

  不用看,这淡淡凉凉的触觉,我知道,那是月光。

  清冷而柔情似水的月光。

  我与非雅之间永恒的契约,穿越时间空间也不会更改的誓言。

  ***

  在时医生的建议下,待我伤势微微好转,就从医院离开,陪着非雅一起搬进纪家那所老宅。

  那里环境优雅,气氛恬淡,是我和非雅永久的温柔乡。

  时间没有让我太久的期待,也许是怜悯,在我们离开医院的前一天,非雅从病床上醒来,但他并没有叫醒我。

  因为当时的我蜷在他床前的小沙发上面,象一只疲惫至极的猫,连呼吸都透露着倦意,面孔上浮着一层灰白的雾,望上去不象个活人。

  非雅静悄悄地走下床,俯下身来,用冰凉的手指触摸我的脸。

  我被惊动了,但却没有醒,我以为还在做梦,因为无数次梦中,此情此景,我时常望到身着白衣的天使来到我的身边,仔细一瞧,却是非雅的脸孔。

  他温暖地笑着,指尖却始终那么冰凉透顶。

  我在梦中叹息一声,拉紧身上的被子,翻个身睡去,不理会他。

  非雅后来说,那时候的我,真任性。

  我为此事懊悔不已,期待了许久许久,终于迎来他苏醒的那一刻,然后却无缘去体会那一瞬的狂喜至极。

  后来我睡饱睡足,不耐烦地磨着牙,从沙发上醒来,即发现非雅正侧身坐在病床上面,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揉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挺起半截的身体,重重跌进沙发里。

  我用枕头盖住头,簌簌发抖。

  正常人大概都会觉得我的反应很奇怪,的确,那个时刻我以为,我真的已经发疯了。

  为什么一梦醒来,仍旧是梦?

  非雅很了解我的惊讶,他倒了一杯清水,走过来朝我当头泼下来,一阵凉意顺着颅底朝四肢百骸蔓延,我好清醒,也好惶恐。

  我颤抖着手去扶住他的腰,表情扭曲,瞬息万变着,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我看到一个小丑般的自己。

  我的脸孔正鲜活地跳动着各色姿彩,每根毛发都在张狂地舞蹈着,我搂抱住他,浑身颤抖,脚底恨不得生出火箭推进器,带着我们飞离地球。

  我总是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喜悦,这方式也总是为非雅所不屑,他皱着眉,把我推开,叹口气道:“你还是一点没变。”

  我想笑,这是哪里话,我们又不是一个世纪没见面。

  虽然这段时间对我而言有一个世纪之久。

  我疑惑地望着非雅,他疲惫地用一只手臂扶着头:“我只记得我睡了很久很久,没想到竟然可以醒来……我们真的活着吗?”

  他环视四周,风在移,树在动,医疗仪器在运转,现实世界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活着。

  而我们,我和非雅,我的时间,他的生命,早就不该存在于世上,然而我们也活着。

  “你相信……天使的存在吗?”我问。

  非雅笑了,很熟悉的笑,带着对我无知的讥讽,道:“我只相信我自己。”

  ***

  从医院出来后,我搬进纪家大宅,但我再不是显赫一时的段祺瑞,那个家伙现在正因为谋杀嫌疑罪被通缉,我乐于去享受他的所得,却不愿意再承受这身份带来的任何苦痛。

  我躲进纪宅后院的花园里,白天我是勤劳的花农,然而在晚上,我便化身一只午夜时分的花精,就用美丽的藤蔓攀上墙壁,溜进房间,与我的王子幽会。

  我把非雅搂在怀里,一遍遍亲吻他滚烫的身体,我把我的灵魂嵌进里面,非雅为我的激动感到奇怪,他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笑个不停,不能告诉你,你已经骂过我无数次疯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天使要将非雅这段记忆抹去,他的经历应该很复杂,却未在他新的生命中留下任何轨迹,也许天使跟上帝一样,你相信他,他才会存在。

  不信,他对你而言,就只是一本怪诞小说。

  我将那枚月光戒指拿出来,炫耀般在非雅面前晃了晃,当我把它重新戴在非雅手上时,他惊异道:“居然还可以找到!真是奇迹!”

  “你从来都没有把这枚戒指戴在手上,但非雅,我知道,你把它藏在心间。”

  非雅打一个冷战,他嫌肉麻,抖抖肩膀,笑著把我推开。

  没有人可以体会我对生命的惊喜。

  我托着他的手,把戒指上面的夜明珠对著天上一轮圆盘般的银月,夜空中交映成辉,恍恍惚惚中,仿佛看到仙女坐在上面,对我盈盈而笑。

  而我知道,那是天使。

  他宽恕了凡人的愚蠢。

  —完—

  后记

  我们的人生,至少有一次,两次,会感觉自己生活得很糟糕。

  当遭受挫折而颓丧时,当脚下的道路崎岖不平时,当你感觉到自己的上装与鞋子颜色很不搭配,甚至仅仅因为早餐吃得太饱。

  没有任何词汇可以用来形容情绪的多变。

  也许这一刻你已经心神合一静如止水,但下一刻,仅仅一个小小的涟漪,波波泛泛,也许就要这样永无止境地波动下去。

  没有人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

  没有人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一次。

  《焉知绯福》的灵感,是出于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这憧憬,不是财富,不是力量,而仅仅是在幻想,有没有重来一次的可能。

  我不知道大多数人对自己的生活是怎样评价的,但如果真的有上帝、天使的存在,而他们肯接纳人间的喜怒哀乐,当天堂的大门敞开,听到的一定是无数的劳骚和抱怨。

  没有人会对自己绝对的满意,即使他已经生活得很好。

  虽然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大多数令人懊悔的糟糕经历,都缘于自己错误的选择,或一时的头脑发热,虽然最后我们怨天怨地,那不过是为自己的愚蠢寻找开脱的理由。

  焉知的最初只想写成一个小小的短篇,与爱情故事没关系的,只是一个行将就死的人,还有没有机会让自己重活一次。

  以他自己满意的方式。

  这个设想很荒谬,你该知道我是带着怎样的理想主义来构建这个故事,建筑这个童话的小屋。

  段祺瑞只是如你我一样庸庸碌碌的常人,他在故事之前的生活,根本不需要描述,对比一下就可以知道。他出身平凡,无父无母,虽然头脑精明却毫无建树,一个这样的男人,他可以活得很潇洒,也可能成为最不稳定的因素。

  他在没有实现自己的野心勃勃之前,就死掉了,因为他--没有时间了。

  我在故事中设定了“生命配额”这样一个概念,并不新鲜,这类似于旧时候讲的“寿限”,人人都有自己的生命配额,当配额用完,不管你现在是不是健壮得象一头牛,照样得立马趴下。

  掌管生命配额的天使,他的出现,是希望,也是一个残酷的开始。

  段祺瑞的“新生”,在最初的时候的确惊喜连连,一个人在一夜之间拥有了他所有梦寐以求的东西。

  就算现在死掉,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但人毕竟贪心,得陇还要望蜀,于是在万人艳羡的经历之后,段祺瑞仍然在抱怨和不满。

  这时候他还需要什么呢?

  不论当局者,还是身为读者的局外人,都是一头雾水,说实在的,在写的时候,就连作者的我,对于他的未来都是迷茫的。

  我该怎样把他有趣的人生继续下去。

  即使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是他,他进入了别人的生命,另一重的人生,在这里,花草依然,伊人不在。

  最初时的段祺瑞,可能并不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至少在他死以前,否则我觉得他总该在选择自己的新生时,去想一想他曾经爱过的人,哪怕是浮光掠影式的。

  但他没有,当他在天使的面前选择另一重人生的时候,他想到过非雅,但那时候的非雅,任性、高傲、刁钻、自私……是一个除了美貌外毫无可取之处的情人。

  是一段让段祺瑞避及不及的感情,他逃开了,逃得一干二净。

  但世界太小,而命运的轮盘上却有无数的锯齿,它狠狠地压过我们每个人的灵魂与骨肉,你与我、我与你,必有某一天可以交会。

  非雅就在他最卒不及防时出现,当他在享受全新的人生,当他为每一天新锐的发现而惊喜不已,非雅的出现却象是朝一个繁华都市投掷了一枚重量级的炸弹。

  黄金珠玉仍在,只是在他眼中都是废土一堆。

  谁能够比得上他一个浅浅的微笑,一个意味犹长的回眸。

  ……

  段祺瑞是一个感情炽热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家伙,有时候连我都感到奇怪,如果有个人,如纪非雅般冷漠、自私、无情无义,一次次背叛我的信任,一次次践踏我的感情,我还会不会有耐性去与之做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抗。

  我肯定举白旗投降,有这时间还不如去拍部武侠片。

  可是段祺瑞是个偏执狂,而且他非常非常有时间,他不用如你我凡人庸庸碌碌奔劳去赚那一日三餐,他抖抖衣袖洒下的都是英磅美元,他生活得人人称羡,却看起来比我们每个人都愁苦无边。

  人要自寻烦恼,谁也没办法,在酒会上碰到昔日情人,躲开便是,即使不躲开,见面点头,疯言疯语几句,还可以开开过去的玩笑,多有趣的事情,何况纪非雅根本未曾“记”得他。

  很难去理解他是怎么想的,纪非雅一次次骂他疯子,因为段祺瑞非要强迫他去记起一个从没出现过的人,以爱人自居,自以为是地掌握他的生活,甚至不惜玉石俱焚。

  他真该吃药。

  而他想要吃的药也只有一副。

  他只求得到非雅的真心。

  当年纣王要取宰相比干七窍玲珑心,后者忠心耿耿,使出个黑虚掏心,挖出来就给他了,眼睛都不眨一下,眼泪都不掉一滴。

  何等豪迈。

  可纪非雅没那份风度,更没那份温度,平常人若想碰触他的心,先要被外壳的一层层冰茬扎破了手。

  可即便鲜血淋漓,仍然有人愿以身犯险。

  天使惊叹,是因为段祺瑞口口声声自己是凡人,他的执念却是凡间难得。

  也许对于天上活着的神仙来说,闲来无事,几千几万年为了修炼几粒仙丹,可对于人生匆匆数十载的凡人来说,愿倾其所有只愿博君粲然的,除了疯子就是傻蛋。

  再回过头去看,开场时候那个油嘴滑甜,满腔愤世厌俗的男人,我不仅看到他的成长,还有岁月在他身上烙下隐形的痕迹。

  这痕迹,只有最亲密的人,在夜深人静两无语的时刻,揭开包裹在人性表层的最后一件虚伪外衣,伴着洁静的月光,清晰地看到。

  附记:文中有一个出场次数不多,却总是“阴魂不散”的家伙。我想他给人的印象应该很深刻,因为主角全部的命运都在他手中,命运的轮盘,就在他短短几句箴语中。

  天使。

  除了最初的几次,段祺瑞会想到他的时间并不多,因为这家伙在沉迷于疯狂的爱恋时,早就把天使的忠告忘到九宵云外去。

  我若是天使,定会气死。

  一个小小凡人,竟敢大胆无视于我。

  文中的天使形象,没有飞翔的翅膀,希望的光环,他是带着对人类浓浓的厌恶感出现的,因为他鄙视人间的一切。

  天使为什么会这样想,呵呵,我猜想原因大概象段祺瑞这样言而无信的人太多,又不能用皮鞭抽打他们,最后总是让天使狼狈地替他们收拾残局。

  嘴上恶毒,天使的心肠仍然象上帝创造他们的时候一样,仁慈而纯净,美好得令人神往。

  天使是我在文中最喜欢的一个小龙套,如有机会,一定也让他长袖善舞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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