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沧澜的暗示,满脸凶狠的海寇露出狞笑,接过一旁兄弟递来还染着血的大刀,用力朝轿帘一挥。
深紫色绣上金彩凤的布帘被锐利的大刀划破,上头的珍珠垂帘也难逃一劫,饱满的珍珠滴滴答答宛如水珠般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咻──
霎时间,一阵不知打哪吹来的阴风狂猛而迅急地扫过,熄灭了仅有的微亮灯火,刮起众人的衣裳和头发,也吹得人睁不开眼。
“这……什么怪风呀!”
“吹得俺睁不开眼睛了!”
海寇们连脚步也站不稳,因这阵突如其来的怪风又重新吹起心中的不安。
沙沙……
好不容易风停了,跟着又是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分不清为何的沙沙声作响。
“是、是什么声音?”满头冷汗直冒的王琥看看身旁的同伴,努力不将害怕表现出来。
毕竟他可是大副,更是沧澜得力的左右手,若畏怯了怎么能看?
“是、是……”所有人支支吾吾,没人回答得出来。
“有人!”
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由轿子里走出一个人影,只是围绕在人影身旁蠕动起舞的黑影很快盖过了那整个人形,不一会儿时间,一开始能清楚辨认出的人形成了一团漆黑的鬼影。
人在面对看不见或鬼神诸类的事物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饶是再铁齿不信的人,当亲身体验之时也不得不信。
“啊──有鬼呀!”
当有人信心崩溃,发出凄厉的叫喊时,只会引发更多人的恐慌,转眼间海寇们全跑光光,嘴里还嚷着救命的话,平时杀人不眨眼的逞凶斗狠样全然尽失。
人群一散,诡谲的气氛立刻淡了许多,只听见黑暗中传来一个娇软不失悍然的嗓音,气结道:“呿!哪来的鬼?”
她是人!是人!
水珍珠撩开特别往前拨准备吓人的长发,可她都还没走出轿子就被说有鬼,这群海寇简直粗鲁没礼貌到了极点!
虽然吓跑了那些海寇,暂无生命之虑,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还不习惯黑暗的水珍珠,突然左脚绊右脚,结实地跌了个狗吃屎。
砰!
软绵绵的身躯成大字形趴在地上,她忍了数日的闷气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够了!”她实在受够这些没事就在身旁恶作剧、开她玩笑的魔物鬼怪!
大姊明明知道她的情况特殊,为何还要她出远门?
这片海上的孤魂野鬼为数可观,船甫驶离港口,她立刻感觉头昏眼花,恶心想吐,接连几日不断朝她靠过来的鬼怪成打上千,别说食欲了,她根本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咱们走着瞧!”等她找到烛火,只要有光,那些魔物便不敢如此放肆。
无力站起身的水珍珠在地上边爬边四处摸索着被吹熄掉落的蜡烛,那些作怪的鬼魂就压在她身上,令她更加动弹不得,不过此刻她也无心更无法赶走它们。
“哈!找到了!”费了好大一番劲,水珍珠终于找到蜡烛,“看我怎么对付你们!”
小小的火光,迅速充满了整个舱房。
感觉背上的重量一轻,水珍珠香汗淋漓地翻过身,仰躺在地板上,挑衅地看着前后左右突然远离她一大段距离,对那盏小小的烛火又遮脸又闭眼的鬼怪。
“这下看你们还能怎么嚣张!”
鬼怪们脸上浮现愤怒的神情,张牙舞爪的恫喝她。
“妳是谁?”同样在黑暗中的沧澜,夜视力极佳的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始终不闻不问,直到烛光亮起,才打破沉默。
有人?!
猛地撑起上半身,水珍珠以为所有海寇都已经离开了,没想到还有人留下来,究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吓到软脚来不及跑?
她抬首,立即撞进一双绿得近蓝的深眸中。
那颜色不似湛蓝的大海,却给人与海非常相似的感觉。
“妳是谁?”冷漠的语调,沧澜又问了一次。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令她一时间无法辨别他是人是鬼。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水珍珠端起一张绝美的容颜,瞇起眼打量他。
一张纯男性的刚毅脸庞,两道飞扬跋扈的剑眉,熠熠生辉的绿眸,饱满的额际延伸下直挺的鼻梁,略显无情的薄唇,组成一张性感迷人的俊颜。
然而,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那由眉心划至右脸的刀疤。
已经变淡的刀疤必定是经过时间的累积,可以想见当时那一刀砍下去有多深,才能造成这深刻的疤痕。
这人……是方才那些海寇口中的首领?
水珍珠在脑中回想听到的声音,最后下了结论。
“女人,别让我问第三次。”沧澜薄唇掀起,吐出的每个字都彷佛能将人冻伤。
挑起眉,水珍珠仍是维持半躺在地上的模样,甚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眉眼间极尽慵懒又故意地反问:“让你问第三次又怎样?”
哼!在她受的教育里,可没有以男人为天,对男人的话唯命是从的这项。
鹰眸微瞇,沧澜突然开口:“老崔,拿绳子来。”
绳子?
黛眉微拧,水珍珠不解他想干嘛,但一股不安弥漫上心头。
站在外头不敢进来的海寇们先是探了探头确定首领的位置,然后跑进来把绳子交给沧澜又快速离开。
没办法,方才他们所有人都看见了怪东西,说不定那个躺在地上的小美人就是那怪东西变的。
毕竟人家不是说狐狸精会变成美女,出来祸害人间嘛!
舱房门口聚集了几十个头颅,不敢进来的海寇全窝在门外观望着。
他们伟大骁勇的首领一定能制伏那个妖怪!
水珍珠瞠大眼睛戒备着。
那条绳子不消说定是要用来绑她的,依目前她的体力来看,就算跑也跑不动,更别说男女力气本就有差,眼下似乎也无人能救她……但,难道要她乖乖就范吗?
沧澜接过老崔递来的粗麻绳,一个箭步向前,也不废话,在她没来得及反应,也不能反应的片刻工夫绑紧她的双手。
怔愣地看着被绑住的双手,水珍珠有须臾不知发生何事。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堂堂水二当家,他胆敢绑她!她连个好对策都还没想出来,更别说他还不顾陌生男女不该有肌肤之亲的礼教揽着她。
“妳说呢?”沧澜垂首凝视她盛气凌人的模样,薄唇勾起一抹慵懒的笑容。
黑润的双眼闪着魅人的眸光,嫩白得没有丝毫缺点的皮肤,脸颊染上两抹瑰丽的嫣红,诱人的珠唇、小巧秀挺的鼻梁,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丽女人。
不过,她实在是太过娇弱了。
掂着手中不盈一握的腰肢和轻盈的重量,沧澜不自觉地蹙起眉。
“放开我。”娇媚的水眸清冷如昔,水珍珠就连语气都很淡漠。
她必须保留体力,否则真正要逃的时候,这破烂的身躯肯定会拖累自己。
水珍珠知道自己的体力无法负荷,于是很快恢复冷静,不让过多的惊疑不安消耗更多的体力。
“放开妳?”男人勾起她的下颚,面容骤降与她四目相交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细致的面容上。“在这艘船上发号施令的人是我。”
脸上的热气是属于他的,引起阵阵麻痒的感觉,水珍珠想推开他,却腾不出手制止他过分靠近的俊颜。
“你以为你是谁?若要说这艘船上能下令的也应该是我。”气死她了,要不是现在的情势一面倒向他,她绝对要人把他扔下海里喂鱼!
眼色一暗,沧澜只手揽住她的腰,像扛重物般把她圈在自己的腰侧,将她带离船舱来到甲板上。
“你放我下来!”她这趟旅途简直是灾难!
他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蛮子!
“看清楚。”
沉稳的声音由她头顶落下,逼得她不得不去正视甲板上的情况:一群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全荷着刀械,满脸凶狠,艳府水家的旗帜早被拆下烧毁,四周横躺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船身不住的冒出火焰。
这……就是她航行了数日所搭乘的船?
水珍珠差点认不出来。
沧澜将她放下,手还是放在她的腰间以防她逃跑,同时在她耳边轻喃:“这艘船,已经是我的了。”
剎那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起水胭脂的话。
过水便能换来好结果?
她回去定一把火把玄武庙烧了!
第二章
夜已深。
在她眼前的是成群的海寇。
猎鹰在船上方盘旋,不时发出刺耳尖锐得令人感到不祥的叫声。
在她身旁的则是海寇的头子。
阵阵海风迎面吹袭而来,风中夹带着一股又咸且微甜的气味,闻起来有些熟悉……对了,和方才他靠近她时闻到的味道相同。
“首领来了!”
“首领,这艘船上什么也没有!”
白忙了一场,海寇们忿忿不平的叫嚷着。
水珍珠这才稍稍回神,望向那些激愤的海寇,意识到情况非常不妙。
她又不是搭船去游山玩水的,这艘船上当然什么也没有。不过照眼前的情况看来,带些可以打发这些海寇的玩意儿或许会好一点。
“不对!这艘船上有个女人!”此时,矛头再度指向水珍珠。
“有女人又怎样?”
水珍珠一头雾水,搞不懂她在船上是哪里碍到他们了。
刺耳的问话彷佛瞬间敲醒了众人的神智,海寇纷纷转移目标,似乎有个女人在船上这件事比空手而归还要来得糟糕。
“这女人是从哪儿上来的?”
“对啊,怎么会有女人呢?”
“带女人出海是会被诅咒的!”
一个个杀人抢劫不眨眼的海寇在看到水珍珠后,什么气势胆量都抛到一旁,彷佛她比任何鬼神都还要恐怖。
柳眉微挑,水珍珠发现他们似乎很怕自己。
她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压根无法阻止他们,多她一个女人又有何差别?何必说得好像天要塌了般严重。
“快把她扔下去!免得招来不幸!”王琥大叫。
她将目光调向尖锐刺耳的声音来源。
虽然王琥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也有一副刚强勇猛的身材和相貌,偏偏说话嗲声嗲气,指着她的时候还用莲花指,看得水珍珠浑身一震,猛发冷颤。
她认得这个声音,就是方才令她直打哆嗦的“娘儿们”。
“你是谁?”她暗暗在心里记下,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恶心反胃的感觉。“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水珍珠藐视的话语刺激到王琥。
只见他两道粗粗眉毛像两只毛虫蠕动,瞪大一双狭长的眼,怒道:“咱家可是船上的大副,若要说谁有资格说话,妳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才要闭嘴!”
咱家?依她看是“奴家”吧!
“大副又如何?”水珍珠不屑一顾,轻视得很明显。
她可是艳府水家的二当家。
首次被人如此彻底的瞧不起,对方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差点让王琥气得一把将她扔进海里。
“首领,快离开那女人,她会给船上带来晦气的,要不,现在就让咱家把她扔进海里!”王琥拚命想将沧澜从水珍珠身旁拉开。
偏偏沧澜文风不动,站得直挺挺的,比他高出半颗头,身材亦比他来得魁梧的王琥,硬是拿他无可奈何。
水珍珠真想搓搓两臂,克制鸡皮疙瘩继续冒出来。
要命!真要说,王琥可能比她还像个“女人”。
看出王琥眼中对那男人的爱意,她实在无法放任自己的眼睛继续盯着王琥,趁作呕前别开视线。
“首领!”王琥跺着脚,直想拉开沧澜搁在水珍珠腰上的手臂。
沧澜不动可不表示水珍珠不受影响,一个雄壮刚勇的大男人不断在她耳边嗲声嗲气的“娇斥”,任何人受得了才有鬼。
“你──”就在她终于忍无可忍的想制止王琥时,沧澜开口了。
“够了,王琥。”
他一声令下,王琥立刻乖乖松手,看着她的眼神虽然不甘心,但对上沧澜时眼底闪着异常火热的崇拜。
见状,水珍珠睨了王琥一眼,“分不清昼夜的鸡总算不叫了,耳根子清净不少。”
“妳说谁是鸡了!”安静下来的王琥又开始叫个不停。
这种人都可以成为大副?依她来看,这群海寇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指名道姓了吗?”水珍珠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话一说完便不再搭理王琥。
“妳这婆娘──”王琥伸出手欲掐死她。
“我说够了。”沧澜发出低沉的喝止声。
王琥不死心的狠瞪水珍珠,不甘愿道:“是。”
水珍珠还想再说什么,腰间收紧的劲道使她收回目光,重新望着他。
“别再挑衅他。”沧澜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
张了张嘴,她原想顶回去,表示自己不将他这个海寇头子看在眼里,同时挫挫他的气焰,可下意识又察觉这个男人不好惹,只好作罢。
“哼。”轻哼了声,她拉扯着他的手,“放开我。”
烦人的夜,恼人的一切。
饶是她现在算个人质,可能否让她用自己的双腿好好站着?都已经拿绳子绑她了还不够?
沧澜睇着她,唇畔勾起慵懒的笑,靠在她耳边轻喃:“这整船都是男人,妳确定真要我放开妳?”
阵阵的热气喷吐在她的耳壳,不习惯和男人如此接近的她想退出他的怀抱,怎奈力气赢不了他,又不想表现出退怯的模样,只得腰杆打直强撑着。
“是男人又如何?”整船都是男人,难道强搂着她的他就不是?
沧澜凝视着她闪避的眼,猜测她的心思。
人在他怀中,她以为自己能轻易的逃走?
“妳以为妳逃得掉?”薄唇勾起的弧度煞是刺眼,他又道:“别忘了妳现下身在大海上,若妳认为妳能游回岸边,我可以马上把妳扔下海。”
没错,在大海是不能逃。
水珍珠只得认清这点,但他的话令她没来由的一阵怒火攻心,带着肃杀之气的媚眸直射向他。
“若这是我的船,我一定毫不犹豫把你剁碎了喂鱼。”
“这艘船本来就是妳的。”沧澜突然这么说,接着语气更加挑衅,“妳可以把我剁碎喂鱼了。”
话落,他松开紧搂着她的手臂,双手张开,一副随时欢迎她将他大卸八块的从容。
这可恶的男人!
“你何不自己跳下去?”水珍珠皮笑肉不笑的顶回去。
是啊!这艘船“本来”是她的,现在变成这样了,送她都不要!
“需要我把妳扔下去吗?”对于她的反击,沧澜丝毫不看在眼里。
“你!”水珍珠气得瞠目结舌,围绕在四周的厉鬼们则咯咯发笑,惹得她又是一阵怒瞪。“真该打断你的腿,拿针线缝紧你的嘴,让你不能走也不能说话。”
“感谢妳提醒我该怎么对待人质。”他不痛不痒的接招,还以颜色。
这男人嘴还挺利的。水珍珠暗忖。
“伶牙俐齿。”她嗤道。
“是妳承让了。”他反将她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