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有个黑点。
是伪城。
“姑娘,该上莫伯哪擦药了。”老乔用衣袖擦拭着滑落的汗水,边提醒她。
打从水珍珠上船之后,伺候她的工作不知何时全落在老乔身上,而老崔则是看不下去才帮忙,久了,他们的工作由清扫晋升为跟在水珍珠身旁,只要她渴了便上茶,热了就搧凉,怕晒着还得替她打伞。
“再等会儿。”水珍珠没有移开目光,凝视着距离尚且遥远的伪城,“反正都快上岸了,等上岸了再找大夫也行。”
终于到了。
也许她该庆幸碰上那群似是来寻仇的海寇,她才能在不算太久的时日抵达伪城。
虽然……她脸上的淤紫还没褪,额上的伤疤也大得吓人。
一想到前几日不小心透过海面反射看到自己的模样,水珍珠心情沉重不已。
她万分宝贝的一张脸几乎给毁了大半,虽说在那场两船相争的战役中没受重伤已算福大命大,但她的脸才是最重要的呀!毁了一张脸她该如何回到艳府水家?她疼得要命,但是为了尽快恢复一张白皙无暇的丽容,所有的痛都不算什么,她可以忍耐。
“离靠岸还早。”沧澜不知何时接过老乔的伞,站到她身侧。
“伞太高了。”个头高出她许多的沧澜撑伞,反而让她晒到阳光。
不然他以为干嘛不给瘦高的老崔撑伞,而要老乔帮她?就是因为老乔的身高和她差不多嘛。
斜睐了她一眼,沧澜没说话,伞也没降低,人倒是往前几步站在可以替她遮住阳光的位置。
“这样好多了。”水珍珠娇哼,面向前方的小脸,因他的体贴染上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为何不乖乖上莫伯那儿擦药?”知道她很在意脸上的於紫,沧澜颇为不悦的问。
一提起脸上的伤,水珍珠的心情便恶劣了起来。
“擦了那么多也不见得会好。”她半是赌气的口吻,可瑕瑜膏擦得比以往更勤快。
“所以你该去擦药了。”扣着她的下颚,沧澜细细看着她原本肿胀的左脸,也不知是否真为瑕瑜膏的功效,她的脸消肿不少,虽然青紫还未完全褪去,但情况已经比前些日子刚被打的时候好多了。
看着她脸上的伤,澜沧心里的怒火又燃起,直想将日子倒回前几日,痛宰仇家一顿。
“我刚刚擦过瑕瑜膏了。”药再晚擦都无所谓,反正她每隔一刻钟就会抹瑕瑜膏。
“我是说你的额头。”那么大的口子,是被木屑的碎片给划伤,为了确保伤口里没有碎屑,清理时特别仔细,加上泡过海水的疼痛,她却半声也不吭,比男人还要有勇气。
说她好强高傲一点也没错,可他看了也心疼。
要是以前的她,听见这种带有命令意味的语气,绝对像猫被踩着尾巴,竖起全身的毛准备对抗外敌,如今知道他是在意自己的,媚眼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她顺势窝进他怀中,仰起小头颅,唇角勾起最美,也只为他一人展现的微笑,准备好好逗他一番。
“我伤成这样,你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她?疼她宠她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
“我只是要你去擦药。”沧澜没有被她的话牵着走,重申自己的意思。
绝美的笑容一垮,她试着模仿三妹在受了委屈或做错事想逃罪的无辜神情,明媚的大眼泛起水雾,粉嫩的唇儿微微颤抖着。
“所以说你是嫌我丑了……”连声音都带点哭泣的颤音。
她从没听他亲口承认喜欢,虽然他的举动和保护的意味明显,但她想听,毕竟那种甜言蜜语几次都不会腻的。
“我没那个意思。”沧澜的语气义正词严,没发现她是假装,手已经扶上她的颊边随时准备接住落下的泪。
“不然呢?你若不是嫌我丑了,又怎么会拧着眉,仿佛见到我就跟见到鬼见愁一样。”泪滴在眼眶里打转,可怎么也掉不出来,这等高竿的技巧绝对是承袭三妹来的。
说老实话,她当然也害怕脸上的伤治不好,就算好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痕迹。
女人天性爱美,尤其她生在艳府水家这个以“美”为行业的商业世家,更是爱美爱出名的,但如今她更在乎的是他的眼光,是他如何看待这张破相的脸。
女为悦己者容呀!
可现在饶是她再想妆点自己,看到镜中那可怕的人影,也不知从何下手了。
“你不丑。”不解向来自信的她为何突然这么说,沧澜怕她伤心,很认真的解释了起来,“无论别人怎么说,或是你脸上的伤一辈子不会好了,我都不会觉得你丑。”
在他心里,她永远是最美的。
心头一阵激烈的震荡,不敢相信自己会听见他如此真切的对她这么说。
“倘若真的永远都不会好怎么办?”她顺着他的话问。
“我娶你。”没有犹豫,他随即道。
“你……爱我吗?”水珍珠好不容易才问出口。
对她而言,打小看着神仙眷侣的父母,让她对婚姻自然有种憧憬。
要嘛,就随便嫁给能替她驱魔除妖的道士,要不就非嫁给爱她的男子不可。
前者,他是没机会了,后者倒可以考虑。
闻言,只见沧澜黝黑的面孔露出可疑的红晕,俊脸微扭,却没说出半句话。
“你……”她一定得问得这么直接吗?
不过她已经懂了。
会如此在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生死,因她受了伤而大发脾气的男人,不爱她?
不,这男人不只爱她,还很爱很爱。
“好,我嫁给你。”水珍珠开心的承诺。
海风,轻轻吹着。
沧澜露出第一抹她所见到的笑容。
于是,她跟着笑了。
蓝天碧海下,她首次如此确定自己要去的地方——那就是有他的所在。
第十章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不过此刻吸引水珍珠视线的不是满天的星斗,而是连绵不绝的灯火。
虽然白日便能见到伪城的影子,他们却是入夜才航近伪城的海域。
像是早知道有船只要回港,港口边聚集了好多女人、小孩,还有老人。
“他们怎么知道有船?”这个抗口看起来不像是随时都有船停泊。
水珍珠瞪大了眼瞧着陆地上的人们,这个视线的高度是前所未有的,她感觉新奇,像个孩子一样心中泛起兴奋的情绪。
沧澜注意到了,因她的愉悦,心情也染上了缤纷的色彩。
“再往上一点的地方设有瞭望台,那里终年有人留守,一发现船只便会通报整个城镇。”由后头把她拥入怀中,他一手指着远方。
“这样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她颔首表示了解。
视线往下,每一张脸上都带有兴奋和欣慰。
也许是期待这艘船上会有他们的亲人。
光是这个想法便令人感到欣慰,所以才会出来这么多人吧。
“莫伯告诉我,男人停泊都是有理由的。”收回些微讶异的目光,想起莫伯之前说过的话,水珍珠媚眼如丝的睐着他。
“你呢?你为了什么靠岸停泊?”美食美酒?还是女人?
苍狼莫测高深的瞅着她,似乎不急着说,低头先给了她一记火辣辣的热吻。
“唔!”这可恶的男人!可她无法拒绝他。
谁要她不小心将自个儿的心遗落在他身上,爱上了他。
一道道视线投向她。
水珍珠从未有一刻如此深刻的觉得别人的目光放在她身上有种蜇人的感觉,猛然惊觉他们正处在人潮蜂拥的港口。
噢!这下肯定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瞧了。
“好、好了!”嘤咛了声,小脸上红霞可比天边的云彩,水珍珠搥了搥他厚实的胸膛,要他适可而止。
他根本就是恣意妄为的最佳表率。
把沧澜推开后,水珍珠终于稍稍退离开船舷,不再坚持非站在那儿不可。
此刻,她满脸绯红,更不敢去面对那些讶然的目光。
凝视那张绝美的娇容,沧澜心头一阵暖流震荡。
心,因她而感到温暖。
“从今而后我停泊的唯一理由——只有你。”他的声音突然尽在咫尺,就在她耳边低喃。
背着光,面向他,水珍珠笑了。
对她来说,这句话,比更多的拥抱货亲吻都还要来得有意义。
是他把心交给她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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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岸后,水珍珠第一个遇见的是完全出乎她预料的人。
“二当家,雨桓来接你了。”温文儒雅的温雨桓站在港边,像是早候在那里。
“温师傅!”见到这个打小便跟在自己身旁的温雨桓,水珍珠犹如见到家人一般亲切,提起罗裙,快步奔向他。
“雨桓来晚了。”温雨桓面带轻柔的微笑,明明是等人的人,却说得好像是让人等的罪过家伙。
温雨桓眼尖的瞥见她左脸上已经淡了许多却仍骇人的淤痕,“二当家的脸是怎么回事?”
在艳城,所有当家的皮相可都是高档货,艳府水家的女人亦视倾城的容颜为命根子,不敢有任何闪失,偏偏水珍珠这可不是一点点粉可以盖过的大伤疤呀!
“出了一点事。”摸着自己的脸,想起沧澜对她说过的话,水珍珠露出一抹娇羞的笑,不在乎地轻轻带过。“是大姐要你来的吗?她怎么知道我在伪城?”
她正要勾住温雨桓的手臂,在一旁见她和其他男人如此亲昵的沧澜,终于忍不住妒火,一把将她抓回身畔,翠绿的眼眸迸射出足以吓退一艘海寇船的怒意,笔直射向温雨桓。
“他是谁?”沧澜等着温雨桓,话却是问她,一只手占有性的环在她的腰际,宣示所有权的意思很明显。
望向他的侧脸,那昭然若揭的防备和妒意,让水珍珠心里泛起甜蜜。
哈!他在吃温师傅的醋呢!
抬手拍拍他的脸,水珍珠不疾不徐的解释,“温师傅是艳城的师傅。”
只是这样的解释并不能让沧澜满意。
他想知道的不是温雨桓的身份,而是和她的关系。
发觉沧澜不满意她的解释,水珍珠偏头想了想。“温师傅就像我的家人。”
可这话更让沧澜误解。
“家人?”他们俩看起来不像兄妹,更不像姐弟,那么一对男女称得上是家人的关系,不就是……温雨桓是她丈夫?!
“嗯。”打小生活在一起,她确实拿温雨桓当兄长看。
她的轻应,换来他熊熊的怒火。
“你是她……丈夫?”沧澜几乎快咬碎一口牙,才能勉强将那个他死也不愿承认的身份字眼给吐出来。
“啥?”水珍珠小嘴阖不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橡皮头的解释他到底有没有听懂呀?
但见温雨桓还是笑容可掬,临危不乱的解释道:“二当家的的意思是,因为在下是生在艳城,也替艳城工作,是以二当家才会拿在下当家人看,在下和二当家之间没有半点儿女私情。”
要他娶一个看得见那些有的没的玩意儿的麻烦女人?他宁愿剃度出家。温雨桓把这话藏在心里,聪明的没说出来。
温雨桓的解释瞬间消除沧澜大半的不悦,但他仍半信半疑。
“他说的是真的?”这次,他终于垂首望向她问道。
想不到这男人还挺多疑的。
水珍珠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堆满笑容,“骗你我是小狗。”
沧澜审视着她精致的脸蛋,最后才终于信了她。
“嗯哼。”
用鼻子喷气了不起呀!水珍珠好笑的暗忖,却也不忘拍拍他的手臂,露出安抚性的微笑,哄哄他。
有人在乎的感觉,真的很好,所有她很干脆的原谅他的多疑。
只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大姐要你来的吗?”解决了沧澜这边,水珍珠终于有心思问温雨桓的来意。
虽然瞧出水珍珠和眼前这高壮英挺,脸上带有凶狠刀疤的男人举止亲密,可温雨桓仍是有所顾忌,有些话不知道能不能当着沧澜的面说。
“你到旁边等我,我和温师傅有要紧事要说。”察觉温雨桓的顾忌,水珍珠转头对沧澜道。
沧澜对她半命令的语气感到不屑,“我不介意。”
闻言,水珍珠简直哭笑不得。
他不介意,但他们介意呀!
看出沧澜不愿独自留他们二人说话,水珍珠只好无奈的说:“没关系,温师傅,你就说吧。”
“大当家要我带口信和这封信来给二当家。”既然身为主子的水珍珠都这么说了,温雨桓耸耸肩不再坚持,并直接说明来意。
接过信,水珍珠并不急着拆,反倒问起水胭脂留给她的讯息,“口信是什么?”
依她对大姐的了解,总是把最重要的事托给她信任的人来传递,所以信可以稍后看。
“伪城的分号确定由二当家来接管。”
水珍珠愣了愣。
“大姐不是要我来探路的吗?”怎么才刚踏上伪城,就有这么一个天大的消息等着她?
“其实伪城的分号早在去年便已开始筹划,只缺一个主事者。”
“大姐她……选择了我?”选择她这么一个“麻烦人物”?
“年初大当家曾在玄武庙问卜过,结果显示二当家最为适合。”温雨桓把一切全盘托出。
“可是我……”水珍珠的犹豫是只有自己和温雨桓才懂得。
“二当家担心的,可是那件事?”
听着他们说着彼此才懂的事,沧澜又不爽了起来。
“哪件事?”他不喜欢那种别的男人和她之间才懂的秘密,举凡她的一切,就算他来不及参与,也想了解。
不是她不愿意告诉沧澜,而是说了他也不信呀!
“我等会儿解释给你听。”现在她还没想出一个好借口。
“现在说。”他没发现自己像个耍任性的孩子,忒是坚持。
“沧澜,你别逼人太甚。”这会儿水珍珠的耐性终于告罄,沉下一张小脸。
“不过二当家现在的气色看起来比在长安京时好多了。”温雨桓赶忙出来打圆场,“或许伪城这儿比较适合二当家养生。”
“是这样吗?”水珍珠的语气很是怀疑。
但看看四周,也许是因为灯火璨亮的关系,身旁的鬼魅确实少了许多。
不,不对,似乎打从她遇见沧澜开始,那些总爱黏着她的魔物不能说减少,但每当他在身旁,它们便不敢靠上来。
所以,“过水”之意是指遇见他?
得到结论,水珍珠多瞧了沧澜几眼,想推翻心里的想法,却又不得不承认遇上他后,她确实是比以前好多了。
“总之,大当家的话雨桓已经带到,先告退了。”知道主子现在是不会跟着自己走,温雨桓也很识相,把空间留给他们。
走了一段距离,温雨桓又折了回来,“忘了说,大当家有交代,这封信,等到了重阳再拆。”
“重阳?”为何要等那么久?
“雨桓告退了。”温雨桓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行个礼后,这次终于离开。
重阳……好吧,大姐做事总是有她的用意,既然说了那时候拆就等到那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