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这就告诉你!言靖儒情绪激动的正要说,立刻被蓝拓的冷水浇熄。
“都这么多年了,有可能找得到人吗?五十年……快六十年了吧?”他就事论事。“你确定你的小绫还活著?”
言靖儒未回答,媺玫就先开口反驳,“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光猜测哪有用啊!就算小绫不在了,也一定可以找到她的后世子孙,你不找没关系,我找!快点帮我翻译。”
这么有志气?要一个人帮捣蛋鬼的忙?
“随便你!”他也气到了,不爽被她排拒在外。
言靖儒习惯他们老是这样吵吵闹闹,没理会他们,迳自说起自己和情人的约定。
穿过后山那片树林,在半山腰有一座凉亭,以前我常常在那里画画,有一天下雨,我在凉亭躲雨的时候,遇到了帮家里送货的小绫,我借了手帕给她,到现在,我还记得她脸上那抹害羞的笑容……
他陷入回忆之中,沉吟许久许久,才缓缓道出他俩私订终生的信物。
“诺言”是我从法国带回来,我亲自设计的项炼,我帮小绫画了很多幅画,她身上就戴著这条项炼,是一只纯银打造的精巧锁炼,看到画,你们就会知道了……
*
清晨五点,天还蒙蒙亮,郊区露重,将整座山笼罩在一片白雾中。
就算是夏天,山区还是有些寒意,尤其是太阳还未探出头来的清晨。
“咳咳。”轻轻的咳嗽声,由小道那一头传来。“好冷哦。”媺玫穿著运动外套抵挡寒意,但仍不时往身旁的“暖炉”钻过去。
蓝拓翻白眼,怎么闪也闪不过她,她一直靠近,还一直喊冷冷冷。
“不是说你自己帮他就行了吗?还要拖我来做什么?反正我就是铁石心肠、没血没泪的讨厌鬼。”语气中除了对她指控的不满,还加上一早被挖醒的不痛快。
清晨五点……通常这是他上床睡觉的时间。
“没有要你帮啊,我只是看你平时运动量不足,好心找你出来运动。”媺玫自然有一套应付他的方法。“我是为你好耶,你瞧,啊~~”她夸张的张大双臂,深吸口气。“早晨的空气,是多么的清新!”边说还边做扩胸运动。
他轻哼一声。“那你慢吸,我回去补眠。”爽快的转身走。
“不要啦——你不可以走,陪我嘛。”她立刻扑上去抱住他手臂,不让他丢下她走人。
蓝拓扶了扶墨镜,朝她冷哼。“你抓著我做什么?不是想运动?想呼吸新鲜空气?快去啊,我没拦著你。”
她眯眼,嘟著嘴埋怨,“小器鬼、讨厌鬼!你很阴阳怪气耶,我哪里得罪你了啦!干么这样?”
“我怎样?”
“我咬你!”她孩子似的张嘴往他的手臂咬下去。
“你是狗啊?走开!”
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幼稚斗嘴,完全无视其他人好奇嘲笑的视线。
“言靖儒说的凉亭,经过这么多年的日晒雨淋,已经破败不堪,原本一眼望去都是苍翠树林的景象,也已被高楼大厦取代。
不过间隔一片树林,这儿的情况又跟他们比邻而居的别墅大不相同,树林这一头,五十年前住的都是一些农家子弟,现在则被规划为高级住宅区,每一栋房子都盖得很漂亮,这座凉亭,也成了附近老人家运动散步的地方。
至于言靖儒说的,小绫家开的那间杂货店,早已经夷为平地,住在附近的人又多半是近二十年搬来的,没有人知道那杂货店一家子搬到哪去了。
第6章(2)
“噗——”一道年轻稚嫩的女性娇笑声在此时格外清晰,让打得正精彩的两人这才想到还有旁人。
媺玫从蓝拓怀里冒出头来,发现那些正在运动的老爷爷、老奶奶们,都在笑他们。
“小如,没礼貌。”一个年迈的老妇轻斥身旁的孙女。
“他们很幼稚嘛,比哥交女朋友还要好笑,我记得小弟上幼稚园交女朋友的时候,也没有他们这么逊——”一个年约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女生,体贴的站在老妇身旁殷勤照顾。
“咳咳咳咳……”老妇人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把少女吓了好大一跳,连忙掏出随身包包里的外套披在老妇人身上,扶著她坐在凉亭椅子上,轻拍她的背。
“奶奶,都叫你别出来了,你身体才刚好而已,要是又病了,大家都会担心,大哥又会急著想从美国冲回来看你。”小如无奈地叹息。“奶奶,回去了好不好?要是你又受寒,老爸会打死我的!”说是这么说,可态度不怎么强硬,拿出保温瓶,她倒了杯温水给老妇人。“妈也一定会扣我零用钱,你忍心吗?”
“没这么严重,大惊小怪。”接过孙女递过来的热茶,她轻喝一口润润喉。
唉,是参茶,又让儿子媳妇破费了,为了她这个老婆子——
好一对感情深厚的祖孙,媺玫看了十分动容,可想到刚刚被个小女生说自己幼稚,就觉得很丢脸。
“走了啦。”四周传来窃笑和偷觑的眼光,令她非常不自在,催促著蓝拓快走。
“等一等。”这回他倒是不想走了,看著那对祖孙,脸上浮现一抹犹豫。
“你干么?”顺著他的眼光看过去,发现他正在看那对祖孙。
那名老奶奶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眉眼十分慈祥,只可惜身子单薄了点,手臂细瘦,脸色有些苍白,明显体力不佳。
吸引蓝拓眼光的,是那名清秀的少女,他低头凑近媺玫耳边,小小声道:“那名少女,跟捣蛋鬼很像……”就是因为太像了,才让他忍不住再三探看。
“是哦?很像吗?”媺玫没看过捣蛋鬼,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如果说那名少女很像捣蛋鬼的话,那——“哇,真像哦?那他长得应该不错吧?”
“这是重点吗?”他不禁翻白眼,对她感到头疼。
“不是,哈哈哈,我去问问看。”想也没想的,媺玫就跑到两人面前打招呼,蓝拓连想阻止都来下及。“早啊。”
“你早。”小如回应她时,嘴角还不自觉挂著窃笑。
“妹妹你好可爱哦,今年几岁?”
“我想……跟你差不多吧。”看著那圆圆的脸,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身材,她如是猜想。“也许我比你大一点,我十四岁,要升国三了,你呢?”
“噗哈哈哈哈——”蓝拓听见忍不住抱著肚子狂笑。
媺玫真是无言,完全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好。“我二十四岁了,小妹妹……”
“怎么可能?”小如直接的反应又一次黥伤了媺玫脆弱的心灵。
她立即转头告状,“呜,蓝拓,她欺负我啦!”
无奈他没什么同情心。“老实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小学五年级……”搞不好小学五年级生的发育都比她好。
“蓝拓!”她气炸了。
“小如,没礼貌。”老奶奶轻斥率直的孙女,抱歉的对媺玫道:“抱歉,我孙女不懂事,有冒犯的地方,请你见谅。”
“没关系啦。”她豁达的挥挥手。“冒犯的是我们,因为啊,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小如啊,她像她爷爷,不论长相还是体贴的个性。”老奶奶的神情慈祥温柔。
体贴?那一定不是捣蛋鬼,他哪懂什么叫体贴啊?蓝拓和媺玫两人相觑,从交流的视线中达成共识。
“咳咳咳咳咳……”说没几句话,老人家又咳了起来。
“奶奶,你一直咳,回家了啦,明天再来。”小如担心得愁眉苦脸。
“就是啊,你快点回去吧,孙女在担心了呢。”
“不是才大病初愈?你啊,别太逞强了。”
其他进行晨间运动的老先生、老太太们也纷纷劝阻。
“你都等了这么多年,还怕多等那么些时间吗?”
被力劝回家的老奶奶,实在不敌其他人的热情,只有顺了大家的意思。“我是怕啊,这身老骨头,再等也没几个日子了。”神情落寞的苦笑。
“奶奶,你又乱说话,我要生气了!”见奶奶露出如此落寞的神情,还讲这种话,小如又难过又是生气,眼眶都红了。“我要陪你一起等,说好的,你不可以每次都说这种话……”
老奶奶心疼的拍拍孙女的手背,笑了笑,在她的扶持之下,缓缓下山。
看著祖孙俩相偕而去的背影消失在小径那一头,气候也渐渐暖了。
“我孙子孙女,没一个能跟小如比,想不到啊,一转眼都快十年了,以前是阿绫牵著孙女,现在,换孙女照顾她了。”
“是啊,她命好哪,儿子孝顺又有出息,五个孙子个个优秀,长孙还在美国念医学院呢。”
“就可惜没个伴儿,都这么多年了,她还在傻傻的等啊……”
等了半天以为等不到他们要找的人,却听见意外的消息。
“那个,请问——”媺玫好奇地凑过去。“那个老奶奶,在等什么人啊?”
“是情人,约好了要一起私奔,听说她的对象当年是个大少爷,闹得满城风雨呢!可没人知道那少爷一家搬到哪了,总之,她就这么一个女人拉拔孩子长大。”知道内情的人说。
“说是约好了早上五点在这里碰面,超过四十年的时间,阿绫每天都来,风雨无阻,死心眼的相信她的情人会来接她。”
听到这,两人都不敢相信——这么巧?
他们不过第一次出来找,就让他们发现了小绫的去向,就是刚才那个虚弱的老奶奶?!
“谢谢。”媺玫随口道了声谢,跟蓝拓两人对看一眼,然后同时跑向小径,追上祖孙两人,总算在她们进家门前拦住人。
“老奶奶,等一等。”
在一栋独院独户的豪宅前,老奶奶和孙女俩正要进门,仆佣特地出门迎接,扶持咳个不停的老妇人。
“咳咳咳咳,什么事?”
“请问你——”蓝拓本欲开口,却被媺玫阻止,拉著他到一旁。“你做什么?”
“我觉得……我不知道。”看著老妇人虚弱的身体,凹陷的眼睛,风中残烛的晚年,她突然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如果她就是小绫,等了这么长久的岁月,她是这么相信她的情人会来接她,一等,就是漫长的五十年。
这五十年来,她深信著情人仍活著,如果他们就这样突然跳出来告诉她,她的情人、她孩子的父亲,早在他们约定私奔的当天就死了——五十年的漫长等待,换来的是情人的死讯,这情何以堪?
“奶奶年纪大了,让她知道天人永隔,这样好吗?”媺玫眼眶泛红。“她承受得住吗?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到死都抱著希望,这样……不也很好吗?我们……不要说了,好不好?”
她这么容易伤感,为了别人……
蓝拓叹口气,抹去滑过她脸庞的泪水,轻声道:“如果是你呢?你希望一辈子被蒙在鼓里,还是想得到一个答案?你想相信什么?情人还活著却逃避退缩了,还是他并没有违背诺言?”
“我……”她选择后者,她情愿相信,两人的爱情没有背叛。
“你无法为她决定。”
“可是她的身体状况很糟,我怕她承受不住打击,那……问小朋友。”她仍担心。“也许、也许我们找错人了也说不定。”
她的心肠也未免太软了吧?!
蓝拓无奈,只能答应由著她。
媺玫立刻擦干眼泪,回头,漾著无敌的笑容对小女生说:“那个……小妹妹,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噢?有事吗?”小如略感怀疑,想著会不会是她刚才嘲笑这个,呃,小姊姊,她现在想报复?
拉著她到一旁,媺玫深吸口气,“呃——”突然,话又吞了回去。
“嗯?”小如更觉得怪了。
“问你哦,我只是想问你,你不回答没有关系……”她词穷了。“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叫言靖儒的人?他……好像跟你奶奶有关系……”
小如脸色迅速刷白,激动的握著她的手臂。“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你知道他在哪吗?”
“如果我告诉你,他不在了呢?”媺玫痛苦的说出口。“你还会想告诉别人吗?”试探的口吻,语气很不确定。
小如眼眶迅速积满泪水。“骗人。”豆大的泪水滑落面颊。
“我、那个……”媺玫手忙脚乱。
“奶奶,哇——”小女生走到奶奶身边,抱住她大哭。
“小如?”老奶奶奇怪坚强的宝贝孙女怎么会突然大哭,便问:“怎么了?姊姊跟你说了什么?”
“呜,她说、她说,我跟爷爷长得很像,她说、她说……爷爷不在了,奶奶,哇……”她为奶奶心疼,等了这么久,却仍等不到心爱的人。
闻言,老奶奶晕眩了下,幸好旁边有仆佣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扶住她,才没让她摔著。
她抚著胸口,闭上眼,朝媺玫招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萧媺玫。”
“媺玫,是靖让你来告诉我的?那么,你告诉我。”细如枯枝的手指从胸口掏出一条项炼。“这是什么?”她想要确定,如果眼前的女孩真是靖要她来的,那么,她该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
看见那条项炼,媺玫终于确定了,眼前的老奶奶,就是捣蛋鬼托付他们寻找的小绫。
“是‘诺言’,他亲自设计,从法国带回来的纪念品,是你们的定情物,奶奶,言靖儒——他说对不起,无法遵守你们的诺言,他走了,不在了,这辈子欠你的,他来生还……”
老奶奶闻言,泪水已布满老迈的脸,她将“诺言”置于胸口,嘴角噙著笑,喃喃道:“我就知道……他没骗我……靖不会无故抛下我,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我没有白等,没有白等。”
第7章(1)
蓝拓喜欢安静,也一直以为自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可自从隔壁那只哈比人搬来之后,平静这两个字就与他隔绝,以往他可以一人待在房子里,一连三天不说话也不觉得奇怪,但现在,他却觉得周围静得令他不习惯。
她没有突然冲进他房子呱呱大吵说她饿了,隔壁也没有传来逼疯人的摇滚乐。
静,周围没有一丁点声音。
原本以为没有人吵,他可以安心的写稿,结果反而一个字都写不下去,写得烦了,干脆关机,和经纪人联络延后交稿日期,而后离开书房,下楼到厨房准备吃的。
昏暗的屋内有几抹影子飘过,他看向楼梯转角的座钟,时针指著七,再看看窗外,太阳早已隐没在地平线。
那女人竟然还没上门吵著要吃的?
“很好,最好不要再上门来烦我!”突然生起一股气闷,他说著反话。
自从帮捣蛋鬼找到他的情人后,萧媺玫那女人天天往人家家里跑,跟那老奶奶聊天说话,还把阁楼房间里的东西慢慢搬去送给她。
为别人忙得团团转,自己的工作都丢著不放,除了有事要问捣蛋鬼的时候,才会上门来找他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