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在外面低声呼唤:“少夫人,公子他吃醉了酒,婢子和明溪快扶不住了,可否劳烦少夫人出来帮个忙?”
虞静姝听了,连忙迎了出去,果然看到盛允桢醉醺醺的,被春花和明溪一边一个地架着,三个人踉踉跄跄地正往屋里走。她连忙打起了帘子,帮着春花和明溪一块把盛允桢给搬到了大床上。
明溪安置好盛允桢就自动自发地退了出去。春花则向虞静姝禀告了一声,就下去准备热水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虞静姝打量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盛允桢,犹豫了好半天,最终她还是决定先去给他熬了一忠醒酒汤。其间,她一直在想,待会让他喝了醒酒汤之后,到底要怎么跟他说自降为妾的事。
等醒酒汤熬好了,她也把腹稿给打得差不多,然后捧着汤盅回了房间。正巧盛允桢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坐在床上直嚷着口渴。虞静姝二话不说就把手里的汤盅递了过去,说道:“喏,这就是水,快喝吧。”
他将汤盅里的醒酒汤一饮而尽,然而咂吧咂吧嘴,疑惑地问道:“这是水?”
“是水。”她没好声气地说道。
“这水怎么是苦的?”他嘟嚷道:“不及芦粟杆一半清甜,不,是连芦粟杆的渣也比不上。”说着,他又仰面躺在了大床上。
虞静姝陷入了愣怔。他还记得芦粟杆?半晌,她自嘲地笑了笑。这其实就是富家公子哥没捱过穷,所以觉得一时新鲜罢了。恐怕他对她也只是一时新鲜吧?可笑她还把他的三分钟热度给当了真。也不知怎么的,眼泪就莫名其妙地在她眼眶里凝聚了起来,然后一颗一颗的泪珠顺着面庞啪嗒啪嗒地往下淌。
过了好一会,虞静姝擦了擦眼泪,摇醒了他,“欸,我问你,你们家可有新妇过门一年无所出便休弃的家规?”
盛允桢眼神迷离,好半天才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虞静姝又红着脸,大着胆子又问:“可我还没身孕呢,那、那等我进门满了一年以后,你可会休了我?”
盛允桢醉糊涂了,又困得厉害,脑子根本不会转,只知道怔怔地盯着她,重复她的话,“满了一年以后,休、休了你……”
虞静姝脸色一白,顿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眼泪继续一颗一颗地顺着面颊往下淌。
“我、我要睡觉……”盛允桢委委屈屈地说道。
“盛允桢,你给我闭嘴。睡什么睡,不许睡,现在只许我说话,不准你说!”虞静姝低吼了一声。
陡然升高的声调吓了盛允桢一跳,他乖乖地不说话了,但两眼涣散无神,也不知他到底盯着哪看。
“我不想被你休弃,如果真被你休了,我、我……其实我去哪都无所谓啦,可我不能连累我的家人。呜呜,你不喜欢我那就算了,我也不要喜欢你,谁愿意喜欢你啊,我才不要呢。
但是,盛允桢,你不要休了我好不好?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会霸着妻位,你、你降我为妾吧。从明日起,我就搬到西厢房去,但我不要被休弃,我不要回娘家……”虞静姝坐在床边细细碎碎地哭了起来。
过一会,见他似乎睁着眼睛也能睡,虞静姝又急又怒,忍不住又推了他一把,“盛允桢,我在问你话,到底好还是不好?降我为妾,让我住进西厢房,可好?”
“好,降你为妾……”盛允桢实在是困得不行,只好重复她的话,却根本没脑子去分析她话里的意思,“让你……住进、进西厢房。”刚说完,他就咚的一声,倒在大床打起了鼾。
虞静姝一呆,当她亲耳听到他说“降你为妾,让你住进西厢房”这句话时,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哭到了半夜,她才将屋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搬到了西厢房去。
第二天,直到太阳光照进了屋子,盛允桢这才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看着帐子顶,过了一会,突然意识到,天大亮了,那、那他得赶紧离开内室啊,不然的话,见到衣衫不整的虞静姝,那会多难为情。呃,衣衫不整,可是她衣衫不整的样子其实很美、很吸引人呢。
怎么屋里这么安静,难道她还没醒吗?如果她还没醒,那要不要偷偷看她一眼,一眼就好、一眼就好……于是,盛允桢悄悄地转过头一看。
咦,她人呢,怎么枕畔空空?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喊:“静姝、静姝。”
侍女春花闻声进来了,“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少夫人呢?她昨日去了娘家没回来?”盛允桢又惊又怒。
“回公子的话,少夫人昨日回了娘家,夜里就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少夫人半夜搬到了西厢房去,今日一早去了夫人那立规矩呢。”春花一五一十地答道。
盛允桢松了一口气,疑惑地问道:“她搬到西厢房去做什么?”
春花摇头,“婢子不知,但是少夫人昨日夜里好像哭了。对了公子,前院明溪递了话进来,说今日上午是岑夫子的课,岑夫子已经在外院等了许久了,您还去不去?”
“去,当然去。快快快,给我倒水洗漱。”盛允桢一听就急了,岑夫子可是帝师呢,父亲费了好大的劲才请了他来府中为自己讲学,迟到多不好啊。至于虞静姝,哎,还是夜里回来再问她好了。
虞静姝在婆母跟前立完了规矩,依旧回到了小院里。她在正房前徘徊了一阵,然后抬脚去了西厢房。西厢房里小小的,当然比不上宽敞、明亮的正屋,但她一个人住也足钓了。
春花去端了午饭过来给她用,其间更有无数次想开口问她,为什么要突然搬到西厢房来呢?但虞静姝一直不愿意回答,春花也只得做罢。
说来也怪,之前虞姝静住在正屋里的时候,总嫌盛府的饭菜难吃。可这会搬到西厢房里之后,却觉得这饭菜虽然难吃,但至少她不必担被休弃之后,在外面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劳作。既是这样,又有什么资格可以挑剔呢?饭菜虽然不好吃,可她还是心怀感激地全部吃完了。
吃完饭,虞静姝想了想未来在盛府要度过一辈子那么长,总不能这么一直混吃等死吧?现在她被降为妾侍,可如果将来盛允桢再娶正妻,而盛允桢的正妻又不容于她,将她赶出去呢?所以她还得掌握一门谋生的技能。
嗯,娘的绣活那样好,以前也墨真指点过她,现在她的时间变多了,何不趁这响好生练一练?将来若是真被赶出府去,至少她还能凭着这门手艺吃饱穿暖呢。
很好,那就从今天开始,她要努力练习女红绣活。定下目标以后,虞静姝心里有底了。她歇了个下午觉,然后找出了布料和针线,开始做绣活。天黑时分,春花过来问她,是等公子回来一块用晚饭呢,还是她先用?
虞静姝毫不犹豫地说她先用,公子的那一份就让大厨房先温着,等公子回来了再送过去。接下来,她不紧不慢地用了晚饭,还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了食,这才回了西厢房,洗漱了又换了衣裳,最后吹了灯迳自上床睡觉。其实她也捱了好几天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这会子心意已决,几乎是一闭眼睛就睡着了。
第7章(2)
盛允桢踩着月光往后院赶,当一脚跨进小院的时候,他还在想,不知道今天虞静姝又会搞出什么花样来。可一进院子,他就发现这次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嗯,正屋黑灯瞎火的,就像没人居住一样。他不觉有些稀奇,召来春花问道:“你少夫人呢?”
春花朝西厢房呶了呶嘴,“公子,少夫人在西厢房呢,而且已经睡下了。”
“什么?她去了西厢房,还睡下了?”盛允桢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追问道:“她生我的气?为什么生气?”
春花直摇头,“奴婢不知。可看着少夫人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不但午饭吃得一干二净,晚饭也吃得一干二净,下午她还歇了觉,还做了针线,实在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盛允桢不信这个邪,自顾自地去了西厢房,可西厢房的房门上了栓。他不死心,又绕到了西厢房的窗下。
他很了解她,知道她睡觉的时候喜欢把窗子推开一条缝用来透气。果然,窗子并没有关。盛允桢轻轻地推开窗子朝里张望,果然看到床上垂着帐子,再仔细听听,也能听到她悠久绵长的呼吸声。
这是怎么回事?盛允桢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既然已经睡了,而且还睡得那么香,他自然舍不得吵醒她,只得又轻轻掩上窗户,转身去了正屋。
春花端来了热好的饭菜请他用。可盛允桢只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好难吃啊。想了想,他转头问春花,“你少夫人用晚饭的时候,有说故事、编笑话、赋诗吗?”
春花奇怪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盛允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哑然失笑,“你下去吧。”
胡乱吃完饭,他也洗漱了上了床。自成亲以来,这还是他头一回自个一个人睡,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盛允桢苦笑,还能少了什么,少了一个香喷喷又软绵绵的虞静姝啊。哎,真是想不到这张床他一个人睡了二十三年。她嫁进来以后只陪着他睡了三个月,然后她搬走,剩他一个人睡,他居然就认床了,睡不着了?
可话说虞静姝她到底怎么了,怎么无缘无故的,突然一个人跑到了西厢房去睡?她是在气他不碰她吗?可她又怎么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才忍着不碰她的。他要是心里还惦记着白慕兰,就不能要了虞静姝的身体。想到这,盛允桢突然有些烦躁,索性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不知不觉的,他就慢慢睡着了。
我不想被你休弃,如果真被你休了,我,我……其实我去哪都无所谓啦,可我不能连累我的家人。鸣鸣,你不喜欢我那就算了,我也不要喜欢你,谁想喜欢你啊,我才不要呢。但是,盛允桢,你不要休了我,好不好?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会霸着妻位,你、你降我为妾吧。从明日起,我就搬到西厢房去,但我不要被休弃,我不要回娘家……
睡梦中的盛允桢突然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好像听到虞静姝在哭泣,可是枕畔明明空空如也,他、他这是幻听?盛允桢抚了抚额头。刚才他是在作梦?但为什么她在他梦里哭泣的声音会这么清晰?就像她在他耳边哭诉一样?而且她在梦中说什么啊,什么什么降妻为妾,真是胡说八道。等天亮了,定要好好问她个清楚明白不可。
盛允桢睁着眼睛,一直震了天亮。不多时,盛允桢果然听到了春花在外头向虞静妹请安的声音,便连忙冲了出去,正好看到虞静姝穿了件家常的藕色衫子,脑后挽了个清爽的发髻,耳边的几络短发被她编成了小辫子垂在了面颊旁。
虞静姝见了他,也有些诧异,却只是朝他远远地行了一礼,客气又疏离地说道:“夫君早,妾身要去正院向婆母请安去了,夫君请自便。”说着,她便转身而去了。
盛允桢还没回过神来,只见觉得得她那娉娉婷婷的身姿实在好看得紧。就是嘛,她本来说话的声音和走路的姿势就已经很好听、很好看,干嘛要像之前那样别别扭扭的?还有,她今天的打扮真好看,清新又淡雅……
良久,仔细回味的盛允桢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她为什么要用那么客气又疏离的态度和他说话?而且她好像并不是很在乎他的样子,只是行了个礼就自顾自地走了?她没问他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啊,她还自作主张地搬到西厢房去了。
“欸,静姝,你等等。”盛允桢忍不住开口叫道。可看看前边,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呢?她分明就已经去得远了。
他有些懊恼,但还没说什么呢,春花便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对他说道:“公子,明溪带了话进来,说岑夫子待会就到呢,您要不要先用早饭?”
府里的早饭那么难吃,哪个稀罕啊。盛允桢只得摆摆手,急匆匆地去了外院。他心想,今天可要早点回来,问虞静姝问个清楚。
于是这一天,盛允桢倒是在外院火急火燎地完成了岑夫子布置的功课,然后又火急火燎地往后院赶。此时似乎又太早了些,还没到晚饭时分呢。
当他赶回院子里的时候,正巧看到虞静姝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做着针线,还不时笑着和春花说话。
盛允桢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怎么就笑得那么好看呢?
还是春花先看到了盛允桢,连忙过来向他行礼,喊了一声:“公子。”
盛允桢这才回过神来。他挥挥手,屏退了春花。
虞静姝也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走过来朝他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福礼,客气地说道:“妾身见过夫君,夫君辛苦了。”
这一整天,他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可现在,她虽然就在他的面前,态度却如此淡漠,一时间,盛允桢只觉得万语千言却如鲠在喉。
“静姝,你、你为什么搬到西厢房了?”他期期艾艾地问道。
虞静姝看了看一旁正在洒扫院子的婆子们,又看了看正弯着腰在花园里侍弄盆景的仆妇们,低声说道:“夫君读书辛苦,妾身只怕夜里惊动了夫君,索性搬到西厢房去住,也好让夫君夜里能够好生歇息。”
盛允桢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她的话好像挺有理的,可夫妻怎能分房而居呢?等等,好像是他一直不碰她的,那现在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她搬了出去?
虞静姝不愿意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她朝他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夫君辛苦了,妾身去厨房看看。”说完,她便离开了。
盛府的饭菜一向好看不好吃,所以各房都有备用的小厨房。想着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的虞静姝决定做点好吃的犒赏一下自己。
但其实深秋时,食材就不怎么丰富了。她在小厨房里翻找了一会,看到了水灵灵的白萝卜以后,又好像想起几天前庄子上好像送了些火腿过来,连忙吩咐厨娘去找了出来。接着,她又看到有一小筐红艳艳的新鲜山楂,口水都差点流了出来。
厨娘很快就把火腿送了过来。虞静姝则指挥着仆妇将们火腿焯水,然后又将白萝卜去皮切块,萝卜皮备用。接下来,她起油锅炸香了火腿,再放入萝卜块,加水,大火煮沸以后再转文火熬煮,再用香醋、霜糖粉、盐和酱油来腌制生萝卜皮,最后她开始处理山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