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我知道娘也是为了你好,卢大柴家境殷实,姊你要是真嫁了过去,以后肯定是衣食无忧的。可是姊,你就真的看得上他吗?”虞仲生和姊姊很是亲厚,也一直替姊姊的婚事捏了把冷汗。他才不愿意自家如花似玉的姊姊嫁给卢大柴那样一个自大又粗鲁的人呢。
“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啊?”虞仲生又问。
闻言,虞静姝白了弟弟一眼。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还没有喜欢过哪个男人呢。若真要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起码也得是个看上去不讨厌的人吧?
不知为什么,白日里在山上遇到的那位公子的身影,便悄然浮上了她的心头。嗯,他个子高高的,生得很俊俏,而且衣着看起来华贵,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最难得的是,他十分守礼,她与他同路了这么久,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从不曾正式抬眼看她,而且言辞之间彬彬有礼、态度谦逊,是个教养良好的人。
不知不觉的,虞静姝的嘴角边就浮起了些许笑意,脸也有些发热。
“姊,你在想什么?”虞仲生好奇地问道,还伸手在姊姊面前挥了挥。
一阵恶臭顿时袭来,熏得虞静姝几欲作呕,她顿时嫌恶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还往后退了一步,瓮声瓮气地说道:“虞仲生,你快把你手里的东西扔出去……不不不,还是别浪费了,送到村东头的七叔公家里去吧,他一个孤老,原也吃这个的。”
虞仲生一听,是这个理,连忙又拎着那副猪大肠走了出去。
虞静姝追上去,冲着弟弟的背影说道:“欸,送完了东西以后,你先去河边把手洗干净了再回,只要留得一丝气味在,你就别回来了。”
虞仲生远远地应了一声,拎着猪大肠飞快地跑了。
虞静姝叹了一口气,回到厨房继续做饭。她先是手脚麻利地剁了瘦肉泥做了一道鲜百合香葱蒸肉饼,然后又煨了一罐荸荠瘦肉枸杞汤,再清炒了个豆角,一个蒸南瓜。
不多时,虞父也从学堂里回来了。虞静姝听到了声响,连忙上前接过了父亲肩上搭着的搭连,又打了热水过来请父亲洗手净脸。
很快,弟弟虞仲生也回来了。虞静姝教弟弟支了张桌子在母亲的病榻前,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吃了一顿饭。只是为着女儿的婚事,虞父和虞母总有些不对付。虞父是不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女儿嫁给隔壁村的木匠卢大柴的,所以最近和虞母有些冷战的意思,但又因为妻子病着,他也不好说重话,所以虞静姝的婚事就这么被晾了起来。
第2章(1)
过了几日,虞母的病情渐渐好转,便想从虞静姝手里接过那些家务活,可虞静姝却害怕母亲病情反覆,便坚持不允,只每日里忙着洗衣、做饭,照顾一家人的起居。
这一天,虞静姝忙完了家里的活计,便端了木盆,挎了个装脏衣的竹篮,跟母亲说了一声,准备去河边洗衣。她走到半路,遇上了同村的十三婶和虞四嫂。她们的手上都端着木盆和装脏衣的竹篮,看样子也是去河边洗衣的。那两人可是有名的长舌妇,所以虞静姝也不想与她们同路,便低了头,快速越过了她们,匆匆朝河边赶去。
那两人见了虞静姝,交换了一个眼神。虞四嫂说:“哟,她十三婶,您瞧瞧人家秀才家的小娘子,就连走路的姿势也格外与众不同呢,瞧那小腰扭得……哎哟,都快断了。”
十三婶冷笑道:“那又怎么样,凭她怎么清高呢,最后还不是……”说着,她的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也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总之语气之中充满了兴灾乐祸。
虞四嫂顿时惊问道:“啊?你说什么,十三叔在街上看到卢大柴逛窑子去了?天呐。”
虞静姝脚步一顿,微微侧过头,看了那两人一眼。
十三婶立刻狠狠地白了虞四嫂一眼。虞四嫂自知失言,见虞静姝望了过来,连忙也回瞪了她一眼,然后不说话了。
虞静姝没再理那两个饶舌妇,她端着木盆,提着竹篮匆匆赶到了河边。只是她选了个远离那两人的位置,开始蹲下来,清洗衣裳。
话说盛允桢在翠竹山庄住了几日之后,渐渐喜欢上这个山青水秀又宁静优美的地方,烦恼、郁闷的心情稍有缓解。
这一日,盛允桢如往常那样,来到山庄后面的河湾里游水解暑。在炎热酷暑的天气里,解了外衣,在这样清凉、透亮的浅浅河水中嬉戏游玩,他觉得好不惬意。只是他觉得,如果能在这时候饮上一壶冰镇的葡萄酒,岂不更加妙哉?于是他立刻遣了守在一旁的明溪赶紧回去取酒。
明溪领命而去,盛允桢则继续在浅浅的河水里游泳戏水。可几个猛地扎下去,不知不觉,他竟随着流动的河水,慢慢游到了越女湾下游的虞家村口。
盛允桢在水里游得正开心,一个猛子就扎到了河底,摸了块洁白、椭圆的鹅卵石之后,又顺着水流的浮力钻出了水面。只是刚一冒出水面,他突然看到了三两个女子蹲在河边?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纵然是天气炎热,可盛允桢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原来不知不觉的,他竟顺流而下,远离了翠竹山庄,来到了村庄口?这、这可如何是好?想想自己因为戏水而解去了衣裳,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亵裤,可不远处就有三两个妇人正蹲在河边洗衣,盛允桢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想来想去,他决定悄悄地往上游游去。可这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这河水并不深,可水流挺急的。不然他也不会不知不觉地被急流带到了下游而不自知,而这会子他想要逆流而上,简直是不可能的。
盛允桢知道自己没办法子逆流游回上游之后,索性半蹲在了水里,藉着河流转弯处露出水面的几块石头暂时遮住了自己的身形。他心想,干脆等这几个女子洗完了衣裳走了以后,再想法子出水,找个男子求救吧。
但谁又知道,这三个女子洗起衣裳来就没完没了,一个未嫁女打扮的小娘子倒是动作十分麻利,可另外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不但动作是慢悠悠的,还不住地又说又笑。
盛允桢蹲了一会,觉得腿都快麻了,好不容易等那小娘子洗完了衣裳,起身端了木盆,拎着竹篮准备离开时,他才伸了个头出去,想要打探一下,看看另外两个妇人洗完了衣裳没有。
不想的他两条腿都已经蹲麻了,又冰凉的河水中浸泡了太久,已经有些不听使唤。再加上他还在水底挪动了脚步,正好一脚踩在河底圆溜溜又生了青苔的石块上,身形顿时一滑。
“哎哟。”盛允桢惊呼了一声,整个人滑入了水底,因为不曾防备,口鼻被水呛得猛然咳起嗽来,“咳咳,救、救……”他不由自主地就拚命地挥舞起双手来。
盛允桢是会游泳的,而且这河水并不深,只是他受了惊吓,又兼之脚软,一时之间却无法使自己浮出水面,两只手便不停地打着水。
正在河边洗衣的十三婶和虞四嫂被盛允桢闹出来的动静给吓坏了,她们尖叫了一声,立刻扔下了木盆和衣裳,惊慌失措地逃开了。而端着木盆已经走到了岸边的虞静姝一转头,突然看到有人落了水,还不住地在水里扑腾着,她不由得着急地大喊了起来:“哎呀,有人落水了,快来人,救、救命啊,有人落水了。”可环顾四周,除了她以外哪还有人呢?
见那人一直死命地在河里扑腾着,虞静姝一着急,也顾不得许多了,扔下了木盆和竹篮,拎着裙子就朝着河跳下去。她好不容易才涉水到了河中央,见那人一边扑腾着,一边猛烈地咳着嗽,模样狼狈至极,于是便从他身后伸出双手抓住了他。
一抓之下,虞静姝只觉得这人十分沉重,不过因为有了水流的托势,她倒也能将他从河中央给慢慢地拖到了河岸边。
方才众人的惊呼声已经招来了不少村民,在众人纷纷赶到之后,见浑身湿透的虞静姝已经将一个男子给拖上了岸。那男子几乎全身赤裸,而且虞静姝全身上下也湿透了,玲珑有致的身材顿时曲线毕露,村民们围着二人议论纷纷了起来。
偏偏这时,虞静姝又认出了这个落水的人,居然就是前几日她在山上遇到的那个要去翠竹山庄的公子。
而这时,盛允桢也渐渐恢复了理智,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湿透了衣衫的美貌小娘子。是她?她正是那日替他领了路,又赠予他芦粟杆解渴的那个小娘子。
“是你,就是你,我找到你了!”盛允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高兴成这样,似乎欢喜得一颗心就快要炸裂开似的,他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纤细的腰,彷佛她是只会飞的鸟、会游水的鱼似的,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飞跑、会游走。可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呢?是高兴她救了他,还是高兴他终于又遇见了她?
但盛允桢的话,落在围观的村民们耳里,却成了样。
“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说这后生是被静姝这丫头推到河里的吗?”
“哎哟,真是世风日下啊,这光天化日之下,年轻的后生和小娘子抱成一团还不肯撒手,简直是伤风败俗哟。”
“就是,还说什么秀才家的小娘子呢,瞧瞧她那狐媚样子,好像恨不得把全村男人的魂都给勾走似的。”
“大伙快瞧瞧啊,这男的不穿衣裳,女的……哎,这穿了衣裳也跟没穿没啥区别了,他们怎么还抱在一块呢?真是不知羞耻啊。”
众人的话,越说越难听。
虞静姝又羞又恼,她用力扳开了盛允桢环在她腰间的双手,一转身就想跑。可她转念一想,他毕竟是位公子哥呢,而且上一回见到他的时候,他可是个彬彬有礼的公子呢,如今却这副打扮……她咬着牙,捡起了一旁自己刚洗好的湿衣裳朝他扔了过去,然后匆匆地挤出了人群,哭着朝家里跑去。
其实以虞静姝的力气,根本就挣不脱盛允桢的禁锢。而且盛难桢原本也并不想松手的,可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他慢慢冷静下来,果然觉得十分不应该……至少现在他的举动是十分不雅的,只好松了手。他一松手,她便逃开去,却还不忘朝他扔了件湿衣裳过来。
盛允桢忙不叠地捡起湿衣往自己身上一遮,却发现那是件粉红色的裙裳。再看看周围围观他的村民们那副叽叽喳喳的模样,他也顾不得许多,用那件粉色衣裳勉强遮住了自己的身体,慌慌张张地朝翠竹山庄跑去。
第2章(2)
话说虞静姝一口气跑回了家,自然惊动了正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的虞母。方才女儿出门洗衣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一回来就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不说,还哭了?再一看,女儿身后还跟着几个熊孩子。那几个熊孩子也不进她家的院子,就在院子门口拍手叫道:“秀才娘子,方才你家的大姑娘和一个年轻后生抱在一块,河岸边多少人看到了,羞羞羞,不要脸。”
虞母一呆,见虞静姝已经跑进了自己的房里,还砰的一声,落下了门闩。虞母气急败坏地赶走了那群毛头小子,然后赶紧去拍女儿的房门,可惜女儿就是不愿意开门。
不多时,虞父与虞仲生也闻讯匆匆赶了回来。
在家人的轮番劝说下,虞静姝终于红着眼睛开了门。一见女儿安然无恙,只是两眼红肿得和两颗熟透了的桃子一样。
虞母首先就松了一口气,嗔怪道:“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让你哭成了这样?好歹也和爹娘说一声啊。”
虞父也急道:“女儿莫哭,且与为父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虞静姝抽抽噎噎地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与父母、兄弟听。家人们一听,面面相觑。其实她的做法也没有错啊,毕竟那是一条人命,难道真要为了虚名而见死不救?再说了,她救了一个人的性命耶,为什么还要被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胡乱污蔑?
“姊姊,你莫要理那些饶舌之人。”虞仲生挥了挥拳头,生气地说道:“这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呢,这本是好事。对了,那个人是谁啊?”
虞静姝想了想,摇头道:“我哪里认得。”
虞父也道:“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这里的乡亲们未经开化,见识又少,故此有些浮臊罢了。你不必理他们,只静待些日子,这事过了就好。”
虞静姝见家人都理解自己,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虞母却面含忧色,她也能理解女儿的做法,可是眼下女儿正议亲呢,万一邻村的卢大柴也听说了这事,那女儿的婚事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结果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当天下午,卢大柴就托了个媒婆过来,一是索回之前他给虞家的那些礼物,二是透过媒婆传话说与虞母听,说虞静姝败坏门风,这样水性杨花的小娘子他可要不起,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那媒婆出言不逊,态度也极嚣张,直把虞家人气得够呛。脸色铁青的虞父直接就去屋里将先前卢大柴送来的礼物找了出来,统统扔到了外头,虞仲生也气冲冲地上前把那个媒婆给推搡了出去。这下可把虞母气得本来病刚刚才好,这下子又被气病了。
虞父只是安慰女儿,教她不必多想,还说小村庄民风闭塞,村民们又食古不化,说得难听一点也没什么,时间长了大家也就忘了。
虞静姝也觉得父亲说得对,于是她再不出门,只在家中照料母亲,做些家务罢了。
这一天午饭后,她正在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呢,突然之间啪嗒一声,也不知打哪飞过来一颗小果子,正好落在了她的绣鞋边。
“欸、欸,小娘子,请你过来一下。”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虞静姝抬头一看,围墙上好像趴着一个人?盯着那人看了半晌,虞静姝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半个月前她去镇上卖绣品回来时在山上遇到的那位公子,以及上回就是他落了水,她去救他才惹回了一身的麻烦的。
“你干什么啊?”一见到这个人,虞静姝就觉得委屈,她好好的生活现在全被这个人给搅得乱七八糟,这会子他来做什么,难道还嫌给她添乱添得不够吗?
“小娘子,请你、你过来一下。”盛允桢扒着她家的墙头,低声说道。
盛允桢一直都知道,一个女孩的名节有多重要。他也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其实他并不适合再出现在她的周围,可如果不亲口对她说一声多谢的话,他会良心不安的。所以这一天,他还是在村口徘徊了许久之后,终于等到了四下无人,这才瞅准时机,悄悄地溜进了村子。因为他已经事先让打听到她家在哪,所以很顺利地就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