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伢大监,你也有这天?”
“果然还是主子娘娘治得了你。”
“想来主公修理你的日子也不远了,嘿嘿嘿。”
“你们——你们——”伢大监被笑得脸都黑了,“不就上回主子娘娘指派我挑出来给你们相看的小侍女们……不合众位的胃口,你们至于对我就见一次修理一次吗?”
“对喔,上次那些拐瓜劣枣的事儿还没跟你算帐呢!”大宗师甲阴恻恻地笑了。
“难得伢大监今日自投罗网……”暗影乙开始指关节互按得啪啪作响。
讶大监霎时吓得“花容失色”,都要喷泪了,慌得一把巴住排名第三的暗影,求救道:“轻越副统领,您说句公道话呀!”
众人动作一顿,齐齐望向站姿闲适,双手抱臂看戏的副统领。
“嗯,”轻越思忖了一下,随即下巴微微一点。“伢大监总归是主公身边的贴身内务大监,打人不打脸,再给他留条裤子,其他的就随你们了。”
“诺!”众人轰然大乐。
“呜呜呜呜”可怜堂堂讶大监,外围插花赌不成,反倒挖洞把自己给坑了。
只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就在皇宫里正上演“内监与暗影不得不说的爱恨纠缠史”时,坐在八角亭内的飞白放下手中写着公事的锦帛,瞥了一旁的青铜刻漏,鹰眸微眯了眯。
今日,她迟了。
飞白不承认自己胸腹中似有细蚁啮咬,隐隐有坐立不安之势。
“鹿伯。”他修长指尖轻敲了敲矮案。
一个容貌年老身姿干练的老者恭敬出现。“老奴在。”
他正要开口,伟岸身躯倏地卓然一挺,深沉鹰眸不着痕迹地柔软了起来,嘴角微有浅浅上扬的弧度。
百尺外,那细微却蹦跳的脚步声,熟悉得令他不自觉心生喜悦。
“客人到了。”鹿伯也松了口气,“那盅鸡汤可是能上了?”
他正要颔首,还是想了想才道:“她近日太燥,多搁些参须和莲子。”
“老奴知道了。”鹿伯藏起笑,恭谨地退下。
蔡桂福很习惯地伸手就推开那两扇沉重的檀木大门,熟练地反手关好,压根不知道若非飞白为她开了外挂,否则光是从白杨木巷口走到巷尾,就必须闯过三十名顶尖暗影和七道杀人不见血的奇门遁甲……
上个月初,北漠王就有一支千人死士尽殁于此!
而他们,甚至连檀木大门前倒数第五株白杨木的边都还没摸到。
更遑论檀木大门之后,那更危险可怕的所在……
可此时此刻,怀里抱着最新报表锦帛的蔡桂福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全都是——哇塞!上次飞大人替她送来十五个超好用人才姑姑后,居然又大发慈悲地赞助一百两黄金提供买地扩建厂房,如果不是他真的非常看好安栗事业,就是她突然人品大爆发,要不然怎么会熊熊冒出这股“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画风呢?
“哎呀!我平常背地里真该少偷骂他几次,飞大人其实人真的挺好的咩。”她自言自语,难得地有点内疚了起来。
“你晚了半刻钟。”一个熟悉的低沉嗓音冷静响起。
蔡桂福猛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几时已经走进八角亭里,还自然而然地一屁股坐在人家跟前了。
“飞大人早,您昨晚睡得好吗?”她连忙坐正,端出业务纯熟、亲切宜人的灿烂笑脸来。“真是不好意思,刚刚路上塞车……”
“嗯?”他浓眉微微一耸高。
她一抖,下一刻老实招认了。“我,我睡过头了。”
他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面上依然深沉平静。“下次再撒谎,跑校场十圈。”
“为毛啊?”她激动地嗷了一声,甩下手中锦帛,卷袖子就想同他好好理论一番。“我是你合伙人又不是你家小弟,你凭什么想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这不公平!我不同意!”
“就凭你签卖身契给我了。”他慢条斯理地道。
她脸蛋瞬间红了,气急败坏地嚷嚷:“那才不是卖身契,那叫‘持股比例合约书’!”
飞白点点头,不与她言词争议,只是淡然地反问:“如此,你我契约上最后一条写的是什么?”
她话卡在喉咙,登时哑口无言。
“需要我再复诵一回吗?”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蔡桂福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吞吞吐吐,嗯嗯啊啊的。“最好……不要。”
……甲方(飞白君)出资一百两金,以不干涉乙方(蔡桂福)于共同合作之安栗事业中的任何决策,唯乙方于公事外之一切私人行为举止,甲方有权监督,以确保乙方不因私人形象及其生活危及公领域,两造若有违反合约条款与精神者,罚原入股金十倍赔予对方。
备注:此契约由北齐王朝京兆尹联合公证之。
——那是她多年商场打滚(?)以来最丧权辱国不堪回首的一条啊啊啊啊!
“你想违约?”
“小的哪敢啊?”她闷闷嘀咕。“下次……以后都准时就是了。”
他眼底含笑,面上依然严肃清冷。“东西呢?”
“您请过目。”蔡桂福满肚子腹诽,但还是乖乖把锦帛尽数上缴,却也不忘嘿嘿笑着直搓手。“对了,关于民女上次说的那个提议——”
“不准。”
她兴奋殷勤的小脸瞬间一垮,“为何啊?”
“玄羽卫主戍卫皇城九门安危,责任重大。”他挑眉斜睨她,“兼职者,杀无赦!”
“他们总有下差的时候吧?”她犹不死心。
“下了差也是我的人。”他抱臂,好整以暇地居高临下看着她。
“哎哟!咱俩谁跟谁呀?你的人不就是我的人吗?呵呵呵!”蔡桂福挤眉弄眼地想用手肘撞撞他,以示亲近好麻吉,可是看他高大挺拔霸气坐姿不为所动的样子,还是赶紧收了回来。“呃,民女的意思是玄羽卫平常保卫皇城,为国为民当然劳苦功高,很是辛苦哒,就是这样更应该在每月俸禄之外再多点福利和保障嘛,毕竟他们做的可是拎着脑袋卖命的活儿,以后老了打不动了,难不成只能指望朝廷那点子退休金养老吗?而且整整三万玄羽卫耶,这一大笔退休金对朝廷来说,应该也是不小的负担吧?”
飞白心念一动,竟有些哑口无言——这狐狸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倒真能蛊惑人心。
而他居然……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
“飞大人,您想想,三万玄羽卫也不用多,只要有一半加入安栗,十五人为一组,我们随随便便就有一千组上下线随时机动运作,下线的组员越多,上线组长领的就越多,而且我们顶级优良的美肌保养产品和健康悠活的保健食品,又是放眼南北朝仅此一家绝无分号,只要客户一用绝对爱不释手!”她越说越激动,舌灿莲花口沫横飞,圆圆眼亮得可爱又惊人。“庞大的商机带来巨大的利润,良好的制度保障美好的生活,只要加入安栗,就算平常没空经营客户,也还有勤劳的下线和满意的客户时时刻刻为你累积奖金,但是!如果自己行动更加积极卖力,安栗保证让你拚三年,就能躺着吃一辈子——”
飞白瞪着她,突然觉得不该随便放这只狐狸精出去妖祸众生……
连他都险些有一丝动摇,更何况寻常老百姓,还不是三两句就被她绕带到沟里去了?
“怎么样?很心动吧?是不是已经开始考虑让玄羽卫今天就正式加入安栗?哎呀!我要早知道就多拓印一点申请单了,不过没关系,我这里有一百份,你先带回去帮我发——”蔡桂福不知打哪儿又掏出了一卷用麻布拓印的申请单,一脸欢快地堆在他面前。“加油!少年,要是玄羽卫统统成了安栗人,将来我们安栗事业称霸江湖的日子指日可待啊!哈哈哈哈!”
第5章(2)
“且慢。”他猛地抓住了她的小手,眼神有一瞬的鸶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若依她所布局,岂不想将玄羽卫一网打尽?
她的手被他箍得一阵剧痛,嘶了一声。“痛痛痛!”
他立时松了手,眸光有一霎的不知所措。
“我才想问你是什么意思!”蔡桂福瞪了他一眼,心下莫名有些委屈,边吹着隐隐作痛的手腕,眼眶有点发红起来。“我还能有什么目的?我不就是想在你们北齐多赚点银子养活自己吗?不然你当我天天绞尽脑汁,还累得跟狗似地到处推销宣传跑断腿是因为好玩?”
飞白沉默了一会儿,神情不改,语气却已有一丝的软化。“你纵有千般计划,玄羽卫却是动不得。”
“知道了。”他为此都激动到“动手”了,她还敢不把他的话当真吗?
惨的是她还不能反抗,毕竟这是没有人权的古代——可由始至终,她其实也不过只是想混口饭吃而已。
没有人知道,她独自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多害怕。
她每天没心没肺的整日穷快活,也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不担心不畏惧,不……想家。
蔡桂福鼻子开始发酸,慢慢地把那卷子麻布卷呀卷地塞回袖口里。
……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飞白看着她,心渐渐乱了……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僵硬着小心翼翼开口。
“生气了?”
蔡桂福心口有些小小的悲凉,摇了摇头。
她敢吗?
他看得越发心慌,明知不该纵容她的小性儿,却在看着狐狸精闷闷不乐时,自己竟也胸口闷窒难言。
“你饿不饿?”他状似云淡风轻假若无意地问。
“我……”她意兴阑珊的抬头,却在下一瞬,眼睛倏然大睁——
飞白才觉身后动静不对,浓眉微蹙,正要开口,蔡桂福已经蹦地一跳三丈高,沿路尖叫逃走了——
“有蛇啊啊啊啊……”
“阿福!”他拦阻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俊脸呆滞了一霎。
鹿伯端着那盅好不容易焖出味儿来的参须枸杞鸡汤,旁边跟着的是“一脸无辜”的大白蛇。
“你惨了你。”鹿伯手抖了抖,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地小小声道。
大白蛇一颤,蛇身扭呀扭,最后在飞白冰冷的目光下,彻底吓瘫趴地不起了。
——主人,偶偶偶刚刚才来……偶真的什么也不猪到啊!
可怜的蛟,继上回被主人罚去皇宫给小公主当跳绳后,今遭又被罚到后院绷直了身子当晒衣绳……
京城这天午后下起了绵绵细雨。
柳花飞絮,桃花初绽,在烟雨蒙蒙的雾气中,繁华热闹的皇城大街格外静谧幽雅,恍若四月江南……
通常在这种下雨天,蔡桂福以前都是混星巴克的,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忙碌匆匆的台北市变得安静无声——但这是古代,她人在北齐,能混的也只有茶楼了。
“也不错啦,从两枚大钱一碗的茶摊到十五文一壶的茶楼,我这身价也算是升值了。”她很骚包地摆出“凭栏处”的诗人姿势,如果脚不要跷成二郎腿的话,还颇有那么两三分文人雅士的风流范儿。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矮案上摆着一碟卤水花生米,一盘小巧雪白的糖心饵饼。
——他来干嘛?
瞥见在对面落坐的挺拔身影,蔡桂福脸上惬意懒散的笑容消失,继之而起的是礼貌客套的笑脸——面对机车客户的那一款。
“哎哟,飞大人这么巧,您也来喝茶呀?”她眯了眯眼。
飞白一头黑发简单束在脑后,长发如瀑,深沉英毅,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男人味儿。
她仿佛还可以闻到他刚洗浴过后的清新皂荚香……打住!打住!
飞白凝视着她,鹰眸微有幽光闪动,如果仔细瞧,隐约可窥见一丝叫做“忐忑”的意味。
“你这几日……”还恼着吗?
她丢了一颗花生进嘴哩,对着他嚼嚼嚼。“啥?”
他神情一僵,脸色有点发黑,想也不想地改口问:“……很闲?”
——那花生屑屑险险卡进气管里!
蔡桂福猛咳了两下,好不容易才把“杀人暗器”花生吞进肚子里,对他怒目而视。
飞白自知闯祸,脸上闪过一抹尴尬,默默斟了杯茶递过去。“喝。”
“飞大人还有事吗?”她接过了茶盏却没有喝,只是高高挑眉做询问状。
他如何看不出她眼底那点子不耐烦之色,心中微叹了口气。谁让她那日确实在他府邸中受了委屈和惊吓,如今她还懊恼着不给好脸色,也是应当。
“那日,是我不好。”
“……”她下巴差点惊掉了,杏眼圆睁。
道歉的话一旦冲破了闸门,后头的就容易多了,尤其他见她眼睛圆圆傻望着自己的小模样着实有趣,郁闷的心情也不自觉轻松愉悦了几分。
“蛟也是不对,大大的不应该。”他“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就是你见到的那尾白蛇。”
说到那尾白娘娘,蔡桂福一口气又直冲牛斗,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黑,最后磨牙道:“上次出现在我家的就是它对不对?”
他颔首,不知怎地有些心虚。
“那条披帛也是你丢我院子的?”
他清了清喉咙,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妹的!”她拍案而起,指着他高挺的鼻子大骂:“这样吓人很好玩吗?都几岁人了还在做这种抓蛇丢小姑娘,掀女生裙子的幼稚行为?还当官咧,我都替你下属觉得羞羞脸,你——”
隐于暗处的几名暗影和大宗师不约而同倒抽口凉气——小姑子好狗胆,好包天啊!
统领该不会一怒之下就随手灭了阿福姑子吧?千万别呀,他们还没加入安栗可跌破众人眼珠子的却是,飞白轮廓深邃的男性脸庞依然面无表情,无喜无怒,耳朵却悄悄地变红了。
“……我不是那样的人。”他嗓音低沉浑厚好听,因为有些压低了声,越发显得格外沙哑扣人心弦。“就是掀……裙子什么的。”
她一呆,心口没来由怦通怦通地乱了好几拍,连带鼻头也热喉咙也干,竟然莫名升起了好想好想挑起他下巴恣意调笑一番的失心疯冲动。
哎哟!真想把他一把推倒骑在他身上,豪迈地扒开他衣襟底下,露出古铜色的精壮胸膛……
停停停!
“用、用美色无差别攻击什么的最可耻了!”她好不容易才抟回理智,满面通红地叉腰,结结巴巴地“义正词严”道。
飞白眸光茫然了一霎。“你说甚?”
“装可爱也没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鬼了,脑子嗡嗡嗡发晕,努力不去看他那张就算楞怔也是天菜到不行的男神脸。
——噗!
谁在笑?蔡桂福狐疑地抬头四下张望,却发现茶楼二楼还是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外面雨又下得正欢快,哪里还有别人?
而坐在她对面的这男人又是正襟危坐,身姿笔挺得像一柄锋芒内敛的重剑,凝视着她的眼神虽意味深长,却也看不出刚刚有笑得那么嘿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