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落,感动又矛盾地环抱住他的脖子,把脸深深埋进他温暖强壮的颈窝里。
老大夫看着托着下巴在自己面前时而傻笑时而叹气时而发呆的阿福姑子,良久后,终究还是憋不住拿手背探了探她额上的温度。
咦,没烧呢?
蔡桂福回过神来,茫然眨了眨眼。“大夫,您做什么呀?”
“咳。”老大夫尴尬地收回手,抚了抚自己的长胡子。“只是我观阿福姑子面色偶有潮红,心神不宁,似有心悸失魂之症,你是否有心事难以决断,以致挂怀忡忡?”
她登时心虚的脸红了,端起茶碗试图转移话题。“还好还好,一般般啦。”
老大夫还鲜少看见向来大咧咧的蔡桂福这般扭捏,转念一想,不禁抚须长笑。
“阿福姑子,可是有人家了?”
“噗!”她一口茶直直喷出来,呛咳不绝。
“哎哟!当心!”老大夫吓了一跳。
“没事,我没事。”她连忙擦了擦嘴,清清喉咙,一本正经道:“那个,我也应该去巡视蚕场了,最近气候不错,蚕宝宝们肯定养得又肥又大,也不知道上次包下来的桑叶林子够不够吃啊!”
蔡桂福溜到门边正要跨步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老大夫意味深长地笑叹了一口气——
“千金难买有情郎呀!”
她险些一个踉跄,最后还扶好了门框,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地逃了。
蔡桂福一出了药堂大门,也没去蚕场,就这么恍惚放风地到处乱晃起来,她走过了热闹的内皇城东西大街,踱到沿岸植满翠柳如诗,静静流淌而过的金水河畔,在堤岸边抱膝坐了下来,继续对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发呆。
……人生种种难,可最难的就是难在抉择啊!
“我也不是不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而且像他这种极品好男人已经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了,”她小手托着粉腮,自言自语。“可是……我真的要在这里嫁人吗?”
现代的一切,还是她刻在骨子里历历在目的昨日,阿爸,闺密,同事,电视,手机,抽水马桶,KTV,肯德基和星巴克……这些,都真的要永远消失在她生命里了吗?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穿越回现代的那天,可是要她就这样放弃,认命地一辈子待在千百年前的北齐,她又能甘心吗?
“我还是会想家,我也还是那个喜欢看电影,爱唱KTV,想偶尔陪阿爸下田去的阿福啊!”她眨着乌黑长长的眼睫毛,眼前不知何时已雾气氤氲了起来。
她承认她对飞大人不只有一点动心,可是很多点很多点的动心,就足够支撑起这段跨越千年的姻缘了吗?
古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男尊女卑是理所当然,她在这里没有娘家,没有靠山,所拥有的其实脱离不了他的支持和倚仗,如果哪一天他们观念不合,吵架甚至闹翻了,她拿什么底气来跟他“钉孤枝”?
也许是血液里现代都会女性的骨气作祟,她凡事总是先想好最坏的打算,就算再心神悸动也不可能理智尽失地孤注一掷,把自己全部给了出去。
“我这就叫天性凉薄吧?”她苦笑。
和面冷心热,性情中人的飞大人一比,她真的狼心狗肺冷血多太多了。
“如果只能单纯的当炮……咳,‘情人’就好了。”这是她在现代社会万万都不敢做、也永远不可能会做的大胆行径,可是因为那个人是飞大人,所以……她真的、真的愿意的。
可像上次尽管已经箭在弦上,他还是能用钢铁意志死死地按捺克制下来,因为对他来说,“不以成亲为前提的OX都是耍流氓”啊!
怎么办?她好喜欢他,也好想要他,但是她偏偏要不起他呀!
“唉……”蔡桂福悠悠长叹,只觉满脑子官司一塌胡涂,心却连日纠结得厉害。
“咦?你可是安栗事业的阿福姑子?”
身侧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好听含笑的女声,原是把脸埋在膝头裙裾间的蔡桂福猛然抬起头来,用袖子揉去眼角的泪光,圆圆晶亮却泛着点红的眼睛疑惑地望着不知几时坐在自己身边的美丽女子。
“你,认识我?”她眨眨眼,连忙收拾心情,露出亲切的业务笑容来。“咳,你好,我正是安栗事业的蔡桂福,敢问小姑子怎么称呼?您以前曾经用过我们安栗的产品吗?没有也没有关系,相逢不必曾相识,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我这边刚好有些试用包,今天就跟您结个缘——”
美丽女子闻言咯咯笑了起来,漂亮剔透如黑水晶的杏眼里笑意满满,颇有几分激赏之色。“哎呀,我真是喜欢你呢!”
蔡桂福打宽袖内袋里掏出的试用包差点掉在地上,笑容险些挂不住了,有些结巴道:“呃,那个,多谢您的赞美与肯定,可是、可是恐怕我只能婉拒您的好意了,我、我没有那个倾向的。”
“哪个倾向?”女子粉嫩嫩的娇容满脸好奇。
“就是……”蔡桂福看着她“求知若渴”的干净澄澈眼神,脑子顿时卡壳了。
“没、没什么。”
不能随便教坏善良的古代小姑娘啊!
“你看起来有点烦恼。”美丽女子杏眼亮晶晶,不请自来熟地亲昵问道:“想找个陌生路人说说吗?”
“小姑子,你说话真直接,该不会也是从现……咳咳!”蔡桂福险些就想跟她对起“穿越暗号”来了。“我是说,我真没事,谢谢你的关心,呃,你……没有别的事要去忙吗?”
“我今儿是趁我夫君不在的时候溜出门来的,正想找个舒适惬意的地儿坐坐,看看河看看树,找个人说说笑笑闲聊,你不介意吧?”美丽女子笑吟吟的看着她。
蔡桂福脑子里没来由跑出了一段熟悉到冒泡的台词:我要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琼瑶阿姨吗?”她一个大激动,熊熊握住了美丽女子滑如凝脂的雪白小手,脱口而出“暗号”。
“……”女子满头雾水。
蔡桂福笑容一僵,随即垂头丧气地缩回手,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真是病急乱投医,连老乡都幻想出来了,干笑道:“嗯,没事,我早上没吃饱,所以在胡言乱语啦哈哈,哈哈。”
“阿福姑子乃是北齐难得的商贾英雌,我对你神交已久,可惜总是缘悭一面,”美丽女子露出微笑,眼神明亮而亲切。“今日总算能亲眼见到你,真真是不胜欢喜呢。”
蔡桂福被夸得脸皮一红,羞赧心虚地猛摇手。“哪里哪里,我也不过是尽力做好一门营生罢了,当不得您这样夸奖。不过若说北齐商贾中的英雌,我听说咱们皇宫里那位独孤皇后,才真正叫做不世出的奇女子啦!”
“喔?”美丽女子满眼兴致。“这又是从何说来?”
“自古商贾在世人眼中地位轻贱,还是独孤皇后一力改变北齐的经商生态,让南北货运四通八达,以利润壮大国家,让商人拥有值得被尊重的一定地位,这才叫大气魄大格局啊!”她忍不住竖起大姆指。
如果换作是另一个处处讲究女子守礼拘礼,不得抛头露面的朝代,蔡桂福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单身女子想要在商界闯出一片天,恐怕只能是作白日梦了。
“阿福姑子真有眼光。”美丽女子笑得好不灿烂。“咱们独孤皇后确实如此。”
“所以我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在已经很肥沃的土地上才能让安栗事业这样尽情茁壮长大。”蔡桂福话锋一转,忍不住也褒扬一下自家产品。“不过当然了,在商机无限的时代,只有真正优秀的产品才可以站稳脚步,发扬光大,为我北朝百姓创造更美好的生活品质——哎呀,话说回来,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美丽女子噗哧一笑,露出雪白如编贝的漂亮小牙来。“阿福姑子别客气,往后你唤我高娘子就是了。”
“高娘子,你好。”蔡桂福热切地和她握手。“我是阿福,以后你也直接叫我阿福吧,后面加个姑子,我常常以为我就要出家了,哇哈哈哈哈!”
“阿福,你生得这般好模样,性情又好,兼又疏朗大方趣致可人,若是真出家了,那可就是暴殄天物了。”
高娘子笑得眉眼弯弯。“像阿福这样的好女郎,正该有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儿来匹配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蔡桂福嘴角抽了抽,笑容消失了,千般烦恼万般轻愁又浮上心头,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阿福姑子有心事?”高娘子眸光微闪,柔声问。
“不是什么大事。”她回过神来,笑了笑。“高娘子,真高兴认识你,有空便来我们回春坊的安栗本铺坐坐吧,我请你喝茶。”
高娘子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嫣然颔首。“那好,便这么说定了。”
待蔡桂福脚步沉重地离去后,娇艳可人眉目舒展的高娘子静静目送她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个高大俊朗,掩不住通身气派的紫袍男子出现在她身后,双臂轻轻地揽住高娘子的纤腰。
“娘子觉得如何?”
高娘子抬头对身边器宇轩昂的夫君展颜一笑。“她很好。就是提防心重了些,不过这也表示她比外表显露出的还要精明聪慧……心善大方又有原则,日后在那个位置上也坐得住的。”
“只是有人太不争气了,”男人摇了摇头,嘴角扬起的那抹笑容却有些幸灾乐祸。“不过一小小姑子,竟半天拿不下,啧啧。”
“飞白再折腾,还能比得上您老那些年来的祸害人吗?”高娘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紫袍男人后颈没来由一阵冷汗涔涔,忙搂着自家心爱娘子顾左右而言他。“你看河里好大一尾鱼啊!”
高娘子翻了翻白眼——演技还能再浮夸一点吗?
第10章(1)
自那日偶然邂逅后,蔡桂福还真的经常和那位高娘子不期而遇。
有时在回春坊壹陆捌号,有时是在某个茶楼,次数频繁到她都快以为高娘子是在暗恋自己了……咳。
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呢?
因为她真正的……嗯咳,爱慕者飞大人,最近就是一改前些日子的“低调”,现在天天早上都会先给她捎来京城里各种特色的北齐吃食。
不论是用肥羊、花椒'葱白、胡椒炮制成的胡炮肉,还是用猪肉丝和生姜、藏瓜、洁皮,再以羊肉熬汤和入捣成丸后的跳丸炙,都美味得她差点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其中她最爱的还是用牛奶和蜜调面粉揉出,入锅炸出的截饼,听说是宫廷里才有的作法,入口即碎,脆如凌雪,简直比现代甜腻的奶油饼干好吃一百倍!
面临极品美男加上顶级美食攻势,尤其是每天早晨看见高大挺拔的他低头对着她微微一笑——
偶滴老天呀!
蔡桂福觉得自己的理智与防御力每天都在溃散后退一百里……
“你、你不要再送了,我、我要减肥,以后不吃朝食了。”她也曾经别过头去努力不看他专注的迷人眼神,做出“垂死挣扎”。
“如果是为了同我赌气,也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飞白眸里的温柔掠过一抹痛色,沉默了一瞬,随后低低叹息。“阿福,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蔡桂福仰望着他郁郁怅然的神色,顿时心疼万分起来。
忧郁的美男子什么的,谁抵受得住啊啊啊啊!
“咳,那个,我也就说说,说说而已,”她反而还低声好气地赔不是。“你别、别难受啦,我以后有多少嗑多少,全部吃光光就是了。”
他一双眼眸霎时被喜悦的笑意点亮了。
蔡桂福则是转过身后,抱着这堆爱心早餐,只能继续边塞边内牛满面。
……她这是叫做身体比脑子诚实多了吗?
“不是我军无能,实在是敌人太强大啊!”她仰天长叹。
这一日,当一跨入安栗本铺又看见优雅捧着茶碗喝茶,眉目如画灿笑如花的高娘子时,意志力已经被攻克得摇摇欲坠的蔡桂福一个顿步。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内心小剧场刹那间经过几个重大翻腾,最后索性主动开门见山——
“虽然我也很喜欢你这个新朋友,但高娘子,你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蔡桂福破罐子破摔地一屁股坐在高娘子面前,面对已经自动清场的掌柜姑姑们,也是见怪不怪了。
明显成这样,她就算神经比大象还粗,也该看出高娘子就是冲着她而来的。
高娘子放下茶碗,俏皮地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要憋到年底才要问呢。”
蔡桂福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好说好说。”
“先喝口茶吧。”高娘子笑吟吟地招呼。“我听说你不惯喝寻常研了茶粉加配料的茶汤,只嗜饮滚白水冲泡出的青涩茶水,所以便带来今年江南新出的春茶,我喝着也颇有滋味,你尝尝?”
蔡桂福看着对面而坐,一举手一投足中透着满满上位者的风雅气质的高娘子,心里没来由一个怦咚,脑中灵光乍现——
这高娘子……身分非凡啊!
“多谢高娘子。”尽管端起的茶清香扑鼻,可心里乱糟糟的蔡桂福楞是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匆匆地啜了一口就放下茶碗,正色道:“高娘子,我们还是直接谈正事吧。”
高娘子嫣然一笑。“好,我就喜欢你这么爽快,那么我也不同你弯弯绕绕了。你——觉得我们家飞白怎么样?”
“咳咳咳咳……”蔡桂福被口水呛到了,边咳边愕然地望着她。“你——你原来是飞大人的娘家……不对,是夫家……呃,你们……他是你们家的什么人?”
其实蔡桂福还少问了一句——高娘子,您又是什么人?
“飞白是我夫君的自己人。”高娘子笑咪咪地道,“他独身多年,身边始终未能有个可心的人儿,我们夫妇对此也是颇为心急,几次三番催促依然不得要领,不过眼下有阿福,我们也就能放了一半的心了。”
高娘子言词里云里来雾里去的,也没真正透露出自己的身分,但此刻蔡桂福哪里还顾得上追根究柢人家的身家为何?她忙着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了。
“我和飞大人……我们……是很熟,不过……不过还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句话一说出,蔡桂福都觉得自己真是有够渣。
她这个样子,还真像是个去餐厅点菜吃到一半就拍拍屁股走人且拒不付钱的败类……
美丽的高娘子果然脸色一沉,笑意瞬间消失无踪,隐隐有股凛冽威压的气势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