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碧牙洞在一座水潭中间,附近有一条碧绿的长蛇盘踞,所以起名叫碧牙洞。沈青鲤小心的观察四周,并未发现长蛇出没的痕迹,他将目光看向水面,水面非常平静,很像是一潭死水,而水中间有一块高地,依稀可见上头林木参天,加上浓雾遮蔽,他无法判断高地里面的状况。
沈青鲤知道,黑风林既然是一片泥沼,里面类似的水潭肯定不只一个,地图只能参考,但是既然好不容易找到此处,不前往搜寻一番他不甘心,且这个水潭非常辽阔,黑风林中这样的地方肯定不多,不论如何,他都要进去看看。
沈青鲤将火把插在地上,砍了一截树干做船篙,掏出一个羊皮筏子,吹足气放下水,然后往高地划去。
很快就到了高地,沈青鲤拿船篙往地面上戳了戳,非常绵软,不过这难不倒他,手中宝剑一挥,剑气发出,前方树上的枝叶纷纷落下。沈青鲤从羊皮筏子上跃起,脚尖轻轻在树枝上一点,树枝瞬间陷入泥沼,而他的身子则高高跃起,直接跳上了树。
泥沼地不能走,但是上头的树木却是不少,沈青鲤在树上跳跃,很快就到了高地中间。这一块的地面不若前面那么湿软,能看见沙土的痕迹,显然比较干燥。
沈青鲤折了一根树枝射向地面,发觉已经不会陷进去了,然后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素白的衣服,背对着天空趴在地面上。
沈青鲤心中大惊,再也不管其他,运起轻功,身子往那处直扑而去,口中叫道:“无瑕!”
然而他到了女子近前,女子却毫无回应,沈青鲤急忙伸手将她翻过来,眼前却暮然有一道残影划过,女子一只手抓向自己的面门,直接戳向自己的眼睛,如果被抓个正着,自己至少有一只眼睛会被戳瞎!
千钧一发之际,沈青鲤一个铁板桥,又是一个懒驴打滚,硬生生躲了过去,但是脸颊上一凉,面巾竟然被那人抓落了。
脸上更传来刺痛感,幸运的是伤口不深,只是被指甲划过,沈青鲤往后跳了一步,立刻将腰上的宝剑拔出指着对方。
他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才发现,他原以为的白衣女子,竟然是一个穿着白衣的长须男子。
长须男子冷冷看着沈青鲤,并不回答他,转头对身后叫道:“小姐,出来吧。”
小姐?沈青鲤怔了怔。
此时树后走出来一个少女,姿态婷婷嫋嫋,神情却颇为憔悴,她冷冷看着沈青鲤,好久没有说话。
少女正是被掳走的无瑕。
她的眼神让沈青鲤心中发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无瑕对那长须男子道:“叔叔,麻烦你离开一下。”
那长须男子说:“小姐,这个人是一个危险角色,他的真面目在你面前被揭开,小心他对你不利。”
无瑕摇摇头说:“叔叔放心,我不是没有自保之力。”
听着无瑕与长须男子的对话,沈青鲤心中渐渐发寒,他忍不住叫道:“无瑕!”
无瑕淡淡地看着他,好久没有说话。
那长须男子看了看他们,终于转身走了,只见他不顾湿软的地面,几个挪腾就到了水边,他跃上水边的树,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卷绳子甩向对岸,见绳子上的勾爪钩在树上,然后就踩在绳子上,轻轻松松的走了过去。
那等轻功异常高妙,但是沈青鲤却没有心思欣赏,他的眼睛仍落在无瑕的身上。
半晌,无瑕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冰冷异常,“奴婢是应该叫您世子呢,还是应该叫您沈帮主?”声音很好听,但是里面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沈青鲤……也就是江天舒,他没来由的想起外面的潭水,水面看起来似乎清澈又平静,但是看久了却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绝望。
看着面前的无瑕,江天舒知道,过去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不想开口,但是却不能不开口,最后只能干涩地说:“沉入水中为青鲤,跃出江面即天舒。”
“原来如此,我的怀疑原来都是真的。原来我也不算笨,是不是?”无瑕轻轻鼓掌,“谁也不知道,名满天下的纨绔世子,竟然在暗地里掌握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势力。现在青鲤帮沈大帮主的真面目竟然被我揭露了,我应当为自己鼓掌,为自己浮一大白。”
无暇虽然鼓着掌,虽然说的内容似乎很欢快,但是语气神色却无丝毫的欢愉,反而露出一种透骨的寒冷。
说完直接转身,冲着高地边上走过去。她似乎没有任何准备,就这样一脚往湿软的地面踩下去。
江天舒不由得叫道:“小心!”人就扑了过去。
无瑕转身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剑,剑尖冷冷对准江天舒,没有一丝颤抖。
江天舒的身形顿时定住,他吞了吞口水,极艰难地说道:“我不是有心欺骗你的。”
无瑕点点头,冷冷的说:“我知道你不是有心欺骗我,早在我来到你身边之前,你就已经开始欺骗天下人了,欺骗我只是顺带而已。我这个贴身侍女居然大半年都没有发现你的身分,那是我自己太无能,所以我打算原谅你,你也不用解释了。”
她虽这么说,但她的表情却依然平静……平静得让江天舒心惊胆战。
江天舒涩然的道:“是我不对……我、我只是觉得难以开口……”
无瑕又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难处,我毕竟是一个陌生人,这么重大的事情,总要完全确定我能信任才能告诉我。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身分特殊,又是孤儿,没有什么弱点好拿捏,而璃挪牙行的侍女们又进入京师之中绝大部分的权贵人家,与权贵人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不相信我我完全理解……是我太笨,为你绞尽脑汁,帮你作弊,帮你上躐下跳,让你像看猴戏一般在边上看够了热闹!”
最后一句话,无瑕终于无法保持平静,她是嘶吼出来的,而伴随她声嘶力竭的呐喊,是从眼中落下的串串泪珠。
江天舒说:“我是想要告诉你的……我没有看热闹,你为我做的,我很感动……”
无瑕再度打断江天舒的话,“你的情况我完全理解,所以我根本不怪你。你冒险来救我我也很感动,但是现在我既然发现你的能耐远胜于我,根本不需要我,甚至我的存在反而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我每天晚上不许你出门,耽误了你多少大事啊?为了不继续造成你的困扰,我打算离开了,你也走吧,咱们永不再见。”最后四个字,轻飘飘地没有任何分量。
但是这四个字却像一记重锤,狼狠地砸在江天舒的心上,他浑身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张开嘴巴想要解释,但是看着面前默默掉泪的无瑕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无瑕跃上树,几个跳跃后伸手抓住了一根绳子,原来那个长须男子离开的时候,那根绳子并没有收走。
无瑕站上绳子,身子看起来有些摇晃,但她仍一步一步,异常坚决地往前走。
江天舒站在原地,他想要追上去,不想她离开自己……可心中千回百转,却再也鼓不起勇气。
冲上去解释又如何?无瑕还会相信他吗?何况无瑕已经将一切说得如此清楚明白,无瑕知道他不是有意欺瞒,无瑕知道他很为难,无瑕也知道他冒险来救她,无瑕也说要原谅他……
他的无瑕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侍女,一切都不需要他刻意解释,何况解释与不解释,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的无瑕已经用这样温柔而坚决的告诉他答案了——他们已经不可挽回。
似乎有一双温柔而安静的手,将江天舒的心,生生地揪下了一块。
心缺失了一块,江天舒知道,这无法弥补,永远也无法弥补。
自己不应该落泪,一个男人,落什么泪?
但是他面前的泥地上,却滴滴答答落下了很多水珠。
江天舒抬头看天,天空没有下雨。
“侍女与人私奔了?我说啊,虽然说琅琊出品,必属精品,但是你也要知道,书圣的字也有写坏的,画王的画也有画坏的,琅琊的侍女也总会有几个瑕疵品,你只是运气差一点而已,用不着这么生气。”
“无瑕没有私奔,她只是不想干了。”江天舒淡淡的说。
“不想干也不行跑掉吧,她与你签了合约的!不然去找琅琊牙行的秋海棠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让秋海棠赔!好歹让她重新给你安排两个侍女。”
“算了,我不想要什么侍女了。”江天舒摇摇头。
“安啦安啦,我觉得啊,世子您的运气虽然不算好,但是水无瑕跑了也是好事。你说将这么一个嚣张的侍女留在身边管东管西,那该有多郁闷啊,现在走了也好……世子,我们去天香楼如何?”
“没兴趣。”
“唉唉唉,我说世子啊,你不是那种喜欢自虐的人吧?走走走,我带你去放三串鞭炮去去晦气。”
江天舒结交的纨绔兄弟们还是挺仗义的,一听闻江天舒那位无敌侍女离开的消息,第一时间全都过来安慰他。
江天舒是他们的好兄弟,心情不好当然要好好安慰,至于他们安慰的地点就选在京师最大的酒楼醉仙楼。
第十八章 双重身分遭揭露(2)
十三杯酒下去,江天舒隐隐约约有了几分醉意,实际上却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他警觉自己不应该继续喝下去,于是摇摇晃晃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
却见外面进来一个人道:“我听闻大家在这里喝酒就急忙赶过来了,结果我一到三哥你就要走了,这不是不给我面子吗?”
江天舒斜睨着眼睛看着进来的江天啸,大着舌头道:“不给四殿下你面子?你最近没长胖啊,面子还是那么一点大……得得得,让开,我要回去了。”伸手一拨,将江天啸拨在一边。
他正在半醉半醒之际,虽然知道自己要藏拙,毕竟控制不好力道,就这么一拨,江天啸身子一个不稳,脑袋就往门上磕去,幸好有仆从忠心护主,牢牢抱住江天啸,才不至于发生流血事故。
江天啸怒气上来,站定后冷哼了一声道:“三哥,你好歹也是皇家子弟,平时举止也要有点皇家子弟的做派!像你这般粗鲁如何使得?”
边上有纨绔看见江天啸发怒了,当下笑着上前来劝解,“四殿下,他只是一个醉汉,您不要与他计较。”
江天舒眯着眼睛看着江天啸,嘿嘿笑道:“不要与我说什么皇家子弟的做派。什么蓄养家仆啦,什么鸩杀奴婢啦,什么送田地给宰相啦……还有很多,这才叫做皇家子弟的做派,我还真的学不来!”
江天啸面上掠过一道杀气,随即收起,笑着摇摇头说:“果然是喝醉了,这样子怎么能回家?”吩咐下人,“去厨房,吩咐煮一碗醒酒汤过来,让酒楼给他安排一个房间。”又对身边的婢女说:“黄鹳,今天你伺候着世子,免得他回去闹笑话。”
黄鹂急忙答应了。
江天舒却摇摇头说:“什么醒酒汤?本世子又没喝醉,喝什么醒酒汤?得了得了,本世子回家了……”
黄鶸忙说道:“世子,您一个人出来,就这样醉醺醺的回家,我们殿下也怕出事。让奴婢服侍您歇息一会,再派人去雍王府说一声,吩咐春桃姑娘过来照顾您,可否?”
黄鹂说着,掏出自己的手绢,为江天舒擦掉脸上的汗珠。手绢上带着淡淡的香气,江天舒身子终于软了下来,黄鹏连忙扶住他。
江天啸见状就吩咐下人,“将世子先抬到房间里歇息……黄议,你跟上去照顾。兄弟们,咱们喝酒。”
边上一个名叫方云成的纨绔,看着江天舒摇摇晃晃的上去,到底有些不放心,笑着喝了一口酒后将酒杯放下,说:“四殿下,您先喝酒。黄鹂个娇弱的姑娘家,还是叫她下来服侍您吧,我去照看世子。”
“得了。”江天啸皱起眉,“看见我就躲出去,是不想给我面子?”
方云成怔了一怔,连忙陪笑道:“四殿下既然这么吩咐,我留着就是。”
江天啸这才笑起来,说:“既然他醉了就不管他了,咱们喝酒!”
江天舒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酒意尚未完全消退,他声音里带着怒意。“无瑕,不许胡闹,今天是休息……”
却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他,“江天舒,你还在作什么春梦?”
江天舒大怒喝道:“江天啸,老子的名字你能随便叫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睁眼看着四周,然后怔住了。
面前是一大群人,站在正中间的不是穿着明黄色衣服的江天啸,而是一个穿着官服的青年——承天府府尹唐棣。
唐棣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就像一盆冰冷的水,从江天舒的头上淋下来,让江天舒满心不舒服,当下就叫道:“我的衣服呢?”
唐棣上前一步,冷冷说道:“衣服?世子的衣服已经撕烂了。先换上这一身,跟下官走一趟吧。”
江天舒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的场景,情不自禁地往后一缩,叫道:“谁干的?!”
床榻上还躺着一个女子,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被子,但是从那女子伸出来的四肢可以看出这个女子全身赤裸。
女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头上一个极大的血口,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江天舒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偷偷摸了那女子一下,一片冰凉,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那女子果然已经死了!
此时江天啸才走上前来,冷哼了一声道:“谁干的?我正要问你呢,我一片好心吩咐黄鹂上来服侍你,你却这样对她,你还有人性吗?”
江天舒叫道:“不是我!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天啸冷笑着说道:“不是你?不是你又是谁?你以为一句喝醉了就能搪塞过去?”转头又对唐棣拱手道:“大人,眼前的景象您也见到了,请您为我的侍女主持公道。我这个侍女跟随在我身边也有好几年了,如今这样惨死,如果得不到一个公道……”后面的话,江天啸说不下去了,他的声音哽住了。
江天舒看着江天啸再度叫起来,“江天啸,你这个侍女也跟着你有好几年了,你怎么下得了手?你好狠的心!”
江天啸不理睬江天舒,继续对唐棣说道:“大人明鉴。几个月前我带着这个侍女前往雍王府,这个侍女当时才第一次见到江天舒,那时江天舒就曾开口向我索要这个侍女,因为我严词拒绝,他才悻悻然的放弃。没想到昨天晚上,他借着三分酒意,竟做出了这等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