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舒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这事儿谁说得清楚,或者……那刺客只是觉得,有必要将几个皇子的府邸都闹得鸡飞狗跳?”接着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你别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你知道我都是胡乱猜的啊。”
无瑕看着江天舒赖在椅子上的模样,终于收回目光,淡淡说道:“也许吧。”
之后便去做饭,也不再与江天舒讨论这个话题。
可她心中始终抱持着怀疑,无瑕也知道自己这种猜疑很没有道理,但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傍晚的时候无瑕正在小炭炉上炖小米粥,就听见外面有书院的人前来通知。
“承天府府尹唐大人来访,请世子赶紧准备一下。”
无瑕心中咯噔了一下,当下冷冷的说:“唐大人来访居然不事先递上拜帖,直接要登堂入室,到底有没有规矩?我家世子看书写字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与这他闲话!你去告诉他,要聊天让他找别人去,我家世子还要留时间看书!”
那前来传话的小厮不由得露出为难的神色,“唐大人前来拜访是公务,请无瑕姑娘不要让小人为难。”
无瑕哼了一声道:“他说来就来,我家世子每天都有必须完成的功课,没这么多时间陪着他玩。世子,唐大人由奴婢来接待,您到里面看书去吧。”
江天舒现在是不能见唐棣的,因为他身上有伤。虽然现在用衣服罩着,看似行动自如,可驱骗旁人没问题,唐棣却是判案老手,说不定会被他看出破淀来。
照理说江天舒这个伤口应该与御史大夫的命案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不知怎么的.无瑕心中总有些不安……她不愿意让江天舒见到唐棣,更不愿让唐棣发现江天舒身上有伤。
再说了,世子半夜跑去赌坊出老千被发现的笑话闹出来也不是开玩笑的,他的名声好不容易慢慢有起色了,哪能再落回谷底?
于是无瑕很粗暴、很强杆地将江天舒赶到里面去了。
很快的,承天府府尹唐棣来了,身边还跟着几个衙役和领路的小厮。
关于这位峻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府尹大人,无瑕也不是一无所知。
唐棣是青山书院的高材生,曾是谢晓峰亲传弟子呼声最高的人选,可惜当时离谢晓峰收徒的时间还有好几年,于是他便参加科举考试,最后高中状元。
可皇帝没让他进翰林院,反而将他放在承天府做了一个推官,人人都为他感到愤愤不平,唐棣却安之若素。到任后很快就破了几个重要案子,等承天府府尹致仕,唐棣瞬间三级跳,从一个小推官直接成了承天府府尹。
整个京师居然没有人反对!可见这个人是有真才实学的。
正因为有真才实学,所以无瑕略略有些紧张,她奉上茶水,笑箸道歉,“唐大人抱歉,因为我们世子是谢国师的亲传弟子,谢国师远游前给我们世子定下了很多功课,所以我们世子这一段时间都得忙着看书写字,无法亲自出来招呼您。不过世子的一应事情都是奴婢在处理,您有什么问题,问奴婢就是了。”
唐棣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有一张极方正的国字脸,上面镶嵌着一双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黑瞳,不时闪着如剑气般锐利的精光,两道浓眉斜飞入鬓,像是用最好最黑的墨描绘而成,嘴唇极薄,就像是两片薄薄的刀片一般。
他不只英俊,更是锋芒毕露,站在那里锐气尽显,就像是一把已经出鞘的宝刀,仿佛靠得近些就会被他的气势割伤,极度危险。
无瑕打量着唐棣的同时,唐棣也看着面前这个少女。她穿着一袭梨黄色绣绿荷叶纱衣,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站在水中的清荷,婷婷嫋嫋,让人不能移开目光,但是少女眼睛隐藏着的却是深深的戒备——这就是名满京师的琅琊第一侍女?
唐棣深深吸了一口气,单刀直入的问道:“几个月前,世子曾经去过三殿下的凝碧山庄?”
果然是那件事。无瑕面上一片温和,“回大人,是有这件事。”
唐棣目光落在无瑕脸上,注意观察她细微的神色变化,“那时是哪个丫鬟或者小厮跟从?”
无瑕微笑道:“是奴婢。”
唐棣又问道:“听说世子曾经落水,是你将世子救上来的,是吗?”
无瑕保持一贯的微笑,“正是。”
唐棣继续询问,“那时候世子换穿了三殿下的一件衣服,那件衣服可在?”
无瑕仍是微笑,稳稳的回答,“落水后奴婢就病了,记得是几天后奴婢病好了才将借来的衣服给三殿下送回去。”
唐棣眼睛紧紧盯着无瑕,“你只将衣服送回去,没有做过其他的事?”
无瑕摇摇头,正色说道:“奴婢只是送衣服回去而已,又会做什么事儿?唐大人,您想问的到底是什么,请说个明白。”
唐棣眼神像针,直勾勾的看着无瑕,好像要戳进无瑕的眼睛里去,“御史大夫王启燊被杀,在花园里找到两缕明黄色的丝线,经过调查,这丝线与三殿下一件衣服料子完全相同,那衣服恰巧也被勾了两缕丝线,三殿下的奴才想起这件衣服曾经借给雍王世子,所以本官才会找你询问此事,说不定你这儿有留下那两缕丝线。”
无瑕勃然大怒,上前一步,看着唐棣说道:“唐大人,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您是说,我们事先将三殿下的衣服骗了来,抽出两缕丝线,然后现在找人刺杀了王御史,再将那两缕丝线挂在花园里嫁祸三殿下?那衣服都多久前的事了,谁晓得是何时弄破的,现在竟然能扯到这件命案上?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您只是来这里说笑话就请回吧,奴婢还得伺候世子读书呢!”
唐棣却坐在那儿不动,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品了一口,慢慢说道:“今天中午,本官刻意派人在几个茶楼里谈论案件,据回报,无瑕姑娘你曾经在一家茶楼喝了小半个时辰的茶。本官觉得有些奇怪,姑娘在雍王府做事,所喝的茶水都是最好的,茶楼的茶水如此低劣,你如何能一喝就是半个时辰?且无瑕姑娘似乎对这件命案很感兴趣。”
无瑕心中略瞪了一下。这才知道,唐棣来这里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因为自己的举动引起他的怀疑!她没有想到,青山书院附近的茶楼里居然有唐棣安排的眼线,更没有想到,唐棣的眼线竟然认出了自己!当两件事凑在一起的时候,唐棣就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了。
无瑕心中震惊,脸上却未显露半分,反而一脸怒意的道:“大人这是何意?奴婢进茶楼是休息得久了些,但多喝了一会茶、多听了一点闲话,难道犯法了不成?
“唐大人,有一个词叫做捕风捉影,还有一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里是青山书院,我主子是雍王世子,您想要将这等祸事往我们身上引,没门!御史大人被杀,而且是一个有一手好剑法的御史被人杀害,这是多大的事儿啊,奴婢好奇想要听些热闹,这也是罪过?
“奴婢就不信大人不知道,整个京师都在讨论这件事,和奴婢一样好奇的人没有三百也有两百,更何况这位御史大夫也不是没弹劾官员,又是个有名的剑客,这样的人哪可能没有仇家?大人不往那个方向一个一个盘查去,却跑到这儿来说些意有所指的话,找我们世子的麻烦!”
无瑕声音尖利,正是所谓的色厉内荏。她知道,这等关头不能露出任何心虚的神色,一旦露出心虚的神色,很可能会被唐棣看出破绽。
唐棣却不生气,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慢慢说道:“你们送回三皇子府的那件衣服明显有缝补过的痕迹,三殿下身边那几个丫鬟都不记得有补过这件衣服。且那件衣服送回后三殿下就未曾再穿过,也就是说,这件衣服很可能是你补的,但是我刚才问话的时候,你却表现得一副不知衣服情况的样子,这是第一点。”
无瑕冷笑了一声,“和三殿下借的那件衣服有补过的痕迹,但三殿下身边的几个侍女都说没有补过那件衣服?奇怪了,她们说自己没有补过那件衣服大人就相信了,奴婢不知道那件衣服的情况您就怀疑了?唐大人,您好强悍的推理!”
唐棣仍不受影响的淡淡说道:“第二点,据我调查,你一向不在意市井传言,但针对此案你却表现出了超出寻常的兴趣,甚至特地进茶楼探听消息。”
无瑕哼了一声,没理他。
唐棣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无瑕姑娘出身琐琊牙行,是琅琊牙行的第一侍女,但你与寻常的学生不同,你是秋海棠的亲传弟子,文才武功无一不精,尤其精通剑术,这是第三点。”
第十五章 承天府尹找上门(2)
听到这里无瑕倒是怔住了,原来唐棣怀疑的不是江天舒,却是自己!
的确,与纨绔世子一贯的形象比起来,自己更符合刺客的特徵。
怔了片刻之后,无瑕冷笑起来,“好啊,这也成了奴婢的不是了。唐大人,麻烦您去御林军一个个盘查过去吧,御林军里的剑术高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都比奴婢强!另外,奴婢听说皇上也是剑术高手,您是不是也要去皇宫询问一番?”
唐棣微微一笑,也不在意无瑕大逆不道的发言,继续说道:“第四点是这个房间里有血腥味,而且今天早上有人看见你去了书院里的小溪边洗一件有血迹的衣服……无瑕姑娘,您不会否认吧?”
血腥味?有血迹的衣服?无瑕心中又是一沉,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冷冷的道:“是的,房间里有血腥味,但奴婢因此就有杀人嫌疑吗?请教唐大人,不知您成亲了没有?”
这与自己成亲有关系吗?唐棣怔了怔,摇头道:“没有,那又如何?”
“有姐妹没有?”
“没有,这与此事有何关联?”
“有母亲没有?有丫鬟侍女没有?如果没有,麻烦大人去问问有妻子的下属,问问他们,他们的妻子是不是每个月身上都会有一点血腥味?若身上有血腥味的女人有杀人嫌疑,唐大人,麻烦您带着您的鼻子去嗅一嗅,整个京师内外,今天身上有血腥味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无瑕气势汹汹的将话一串的砸下来,唐棣怔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学刑名的时候里面提及的妇科知识,似乎……有这么一条。
不能怪唐棣没有见识,实在是他接触的女人太少太少,而他之前处理刑名案件的时候,根本没有涉及到相关情况,所以,可以说是学富五车、无所不知、无案不断的刑名老手唐大人竟然极为难得地脸红了。
他将声音放轻了,不好意思的说:“无瑕姑娘,对不住之至。”
“对不住之至?好了,您的道歉奴婢接受了,接下来若没事就请您走人吧,我家世子在里面也不知能不能安心看书,您这不速之客这么一来,可将我们的生活全都打乱了。您走好,恕奴婢不送。”
“不,我只是因为血腥味的事情向你道歉,但不代表你已经洗脱嫌疑了。”唐棣的神色极其严肃认真,“我之所以寻到你这儿还有一个原因。今天凌晨,有书院的人亲眼看见你跳墙进来。无瑕姑娘,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半夜出门吗?”
是哪个多嘴的学生惹来的麻烦!无瑕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暴走,更不能失言将里面的江天舒扯进来,“唐大人,您的眼线可真多。”
唐棣笑了一下,又说道:“不是眼线的问题,是门房看见你跳墙,而后在茶楼里谈论这事儿,我的人就听见了,纯属巧合。无瑕姑娘,你不要告诉我是门房看错了。”
“奴婢能否认吗?”
“就在方才,我已经找到了那个门房,取得了口供。他的证词已经生效,无瑕姑娘。”
“奴婢只能告诉唐大人,昨天奴婢半夜出门的真正原因。”无瑕走到里屋挎出一个包袱,顺手砸在唐棣跟前,“昨天半夜,奴婢找了一个理由去了赌坊,大杀四方,弄来了五百两银子。唐大人,咱们峻崎国的法律似乎不禁止赌博吧?”
“赌坊?赌博?”听着这两个词,唐棣愣了一下,整个人没有反应过来。
无瑕这种一等侍女,应该要坐在安放着十六扇落地缂丝花开富贵紫檀屏风的屋子里,给斜靠在紫檀镶金丝楠木雕花软榻上的贵族公子摇动着描画着美人图的细绢团扇……现在竟然半夜跳墙去赌坊里大杀四方?
光想像这画面在场众人觉得实在太违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全都看着无瑕发愣。
唐棣不可置信地看着无瑕,吃惊的道:“你一个王府侍女,也不缺吃穿……如何能去那种地方赌博?”
无瑕轻笑了一声,“王府侍女,不缺吃穿?唐大人,您是真不知情呢,还是故意这么说话,要我们难堪?雍王府财务困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们家世子的身分又十分特殊……住在书院里每个月吃住都是一笔钱,虽然奴婢精打细算,但是我们世子与同窗总要有些交际应酬,这多少要花费银钱。正因为缺钱,我们世子手下的另外两名姐妹甚至得在书院外面租铺子,抛头露面的帮人做针线!这样的处境,您还以为我们不缺钱?”
凭良心说,有了老太妃给的五百两银子,无瑕最近还真的不大缺钱,但是能帮雍王府“扬名”的事儿她为何不干?隔空打管家的雍王妃一个耳光,感觉挺好的。
听着无瑕说到后来带着哽咽的告白,周围的人全都露出“原来如此”的了然神色,心中对无瑕这名侍女的敬佩之情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进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添得了书香,赢得了赌坊……全能侍女,这才是真正的全能侍女啊!
唐棣悠悠叹息了一声,终于说道:“原来如此。”
他打开包袱,验看了一下那些银子,又拿起来嗅了嗅,神色复杂的说道:“味道很杂,极有可能果然是赌坊的银钱。只是即便你能证明你昨天去了赌坊,依然不能证明你去了赌坊后没有回去京师。依照无瑕姑娘的本事,京城那几丈高的城墙不是很大的难题。”
无瑕冷冰冰的问道:“那么,如何才能洗脱奴婢的嫌疑?大人现在的这些理由也不过是您的推断而已,难道没有真凭实据,只凭猜测,您就想将奴婢带走?”
唐棣郑重说道:“无瑕姑娘,想要洗脱你的嫌疑也很简单。根据现场勘查,我们在书房口附近找两滴血迹,我们认为,王御史的剑已经刺中了刺客,在刺客身上留下伤口。你只要让我们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伤口,你的嫌疑就能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