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越过大半个书院,直接从围墙跳出去,书院外面就是银杏两人所在的针线铺子,无瑕养的土狗旺财也养在铺子里。
旺财是一只很乖巧的土狗,当初江天舒意图爬墙偷溜,就是旺财咬住他的裤腿阻止他的。无瑕也不管这时间会不会吵醒两个丫鬟,她拍门要她们将旺财带出来,给它嗅了嗅江天舒的衣服,然后牵着旺财沿着青山书院的围墙开始找。
青山书院外面一圈都是房屋,找了大半圈,旺财终于找准了方向,跑向其中的一条小巷,然后在一间屋子外面停住了。
这间屋子从窗户中透出几缕光线,里面隐隐传来喧闹声。
无瑕抬起眼睛往门框上一看,登时气炸了。
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四个字——金钩赌坊。
沿着青山书院而成的青山镇里除了青楼之外,各种行业都有,而青山镇上有两家赌坊,金钩赌坊正是其中之一。
无瑕伸手敲门,立刻有汉子上前来开门,看见牵着狗的无瑕,皱了皱眉,“姑娘,今天夜已经深了,我们里面已经没有客人了。你要找人请到别处去寻吧。”
没有客人了?请到别处去寻?无瑕冷笑,里面人声鼎沸都是鬼不成?当下手一翻,拿出一块银子直接递过去,“我不找人,我来赌钱。这是开门钱,你收着。”
这么漂亮的姑娘半夜跑来赌钱?那汉子登时傻了,咽了一口唾沫,却没有接无瑕手中的钱,无奈的说:“不好意思,姑娘,今天赌坊真的已经歇了……要不你明天再来?!”
无瑕面无表情的说:“你家老板还在不?”
那汉子点点头,“在,当然在。”
“那叫他出来,我与他赌。”
“姑娘……您不要这么为难人成不成?”那汉子苦笑,“这都什么时辰了……”
“赌坊规矩,只要有客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接待。今天你们竟然不守规矩了?”无瑕冷笑一声,推开那汉子径直往里面走去,而旺财已经兴奋地叫了一声,四条腿迈得飞快,直接躐了进去。
只见一只狗边吠边躐进赌坊各个房间,看起来还颇为凶猛,里面正在赌钱的客人们瞬间被吵得没有赌钱的兴致了,纷纷叫着要赌坊的人将这条狗拿下,而这正是自从留香苑一夜后关于无敌侍女水无瑕的第二个传奇——大闹金钩赌坊。
保护赌坊的汉子们围了上来,本来应该是一场肢体冲突的,但是无瑕没有精神打架,她放下五两银子,表示以赌博来论输赢。
这是赌坊遭遇冲突时常用的解决方式,然后靠着这五两银子,无瑕大杀四方,赢了几百两,她一连赢了十把骰子,一把也没有输过,而这不过才经过一刻钟的时间。
四周的赌客没有人愿意与无瑕对赌,无瑕将目光转向赌坊老板,将赢来的几百两银子往前一推,“我与你赌一把?”
赌客们见到这等豪赌,全都兴奋地嗷嗷叫起来。
老板这才知道惹上了一个女杀神,当下陪笑,吩咐下人拿出五百两银子,“女英雄,今天的事儿是我们下人不长眼,得罪了……这五百两银子您拿去喝茶?”
无瑕却不看那银子,只冷冷的说:“我不要银子,你让我牵着我的狗在你的赌坊里前后左右转一圈就成。”
老板继续陪笑,“女英雄要找什么人?我的客人全都在这里了啊……”
无瑕板起脸,拿起自己赢来的几百两银子,牵着旺财就往外面走,抛下一句话,“我明天晚上再来。”
老板登时苦了脸,哀怨的说道:“女英雄,我知道您要找雍王世子,可是世子委实不在这里。您若不相信,那就牵着狗走一圈吧。”
无瑕冷笑道:“原来你知道我来找谁啊。”
她牵着旺财仔仔细细寻了一圈,旺财由原先的兴奋渐渐转向迷惘,最后似乎是糊涂了,无瑕无奈之下只能牵着旺财出去,又到外面找了一圈,旺财却再也没发现异状,无瑕只能回去。
此时天色依然昏暗,可书院里已经有勤奋的学生闻鸡起舞了,但是绝大多数的学生依然还沉浸在黑甜乡里。
既然有人起床了,无瑕就不能再从窗户走,事实上,用轻功一口气跳上三层楼高的窗户也的确有些骇人,她索性大大方方走了楼梯,拿着钥匙开了门,却见江天舒已经在屋子里了,点着油灯,正梳头洗脸呢。
无瑕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喝道:“你到哪里去了?”
江天舒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我就在里屋睡觉啊,不信你去摸摸我的被窝,现在还暖和着呢。”
无瑕咬牙道:“你不要当我是傻子!”
江天舒忸怩了半天,最后才说:“嗯……我昨天晚上突然想起白天读书读到的一个关键,怎么想也不通,于是就悄悄起床,去师父的屋子里看书了。”
无瑕怒道:“你会半夜去看书?”
江天舒挠挠头,“我知道你不信,但是实情确实如此……”
无瑕打断他,“你是去赌坊了!我警告过你不许再去赌坊,你万一出千被人抓住了,那是斩手斩脚,三刀六洞,有你好受的!”
江天舒垮下脸来,“还是满不过你,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去了赌坊……啊,你带回来什么东西?”
他看见无瑕带回来的大包袱,解开一看,欢呼一声就扑上前去,“银子!我今天输了五百两银子……你都赢回来了!”
无瑕抬脚就将江天舒整个人踢出去,“少给我碰这些银子!”
却见江天舒捂着胳膊,躺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
无瑕哼了一声,“让你装!”
江天舒勉强笑了一下,虚弱的说:“我不是装……”
虽然光线昏暗,无瑕却眼尖地发现江天舒的胳膊上竟渗出了血迹!
她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将江天舒扶起,焦急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江天舒苦笑了一下说道:“就是你说的啊,出千给人发现了,被抢走银子不说,还给戳了一刀。”
无瑕怒道:“你这是活该!现在终于受到教训了吧,以后还去赌博吗?可恶,那金钩赌坊明明知道你是雍王世子,居然还下得了手?”
江天舒“唬”了一声,“赌场之上无父子,更没有人认我这个雍王世子。这事儿你不能往外说,也不能去找金钩赌坊算帐,毕竟是我理亏在先,你若再去闹腾一场,传扬出去,我在京师的纨绔圈子里名声也就全毁了。”
无瑕恨恨说道:“你的名声早就毁光了,还等到今天?”
边说边扶着他去椅子上坐定,解下外衣,见江天舒的胳膊已经包扎过了,估计是他自己包扎的,一只手不方便,因此包扎得不是很好,便拆开准备重新上药。
好在她是琅琊的无敌侍女,身边备着各种药物,金疮药更是必备药品,当下找出来给江天舒敷上并包扎好。幸运的是伤口不算深,估计过一阵也就痊癒了,又将绷带和染血的外衣泡在水盆里,趁着早起人少,赶紧拿出去洗了。
也因为江天舒现在是谢晓峰的亲传弟子,有谢晓峰吩咐的课业要做,因此书院里其他课程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用去,也没有多少压力。无瑕吩咐江天舒好好歇息,又少不得出去一趟告诉书院外面的两个丫鬟已经找到江天舒,又去金钩赌坊外观察了片刻,想着什么时候杀上门去,将这家赌坊给烧了——但也只是在内心想想而已。
冷静下来后无瑕又去了书院外面的菜场,给江天舒买了一些食材进补,她买了两斤红枣一斤红糖,打算回去煮红枣粥。
却听见边上一群人在议论——
“听说了吗?昨天京师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一个御史大夫被杀了!”
“御史王启燊大人的事儿啊,我听说了,这位御史大人平常好像没啥作为啊,他也会得罪人?”
昨天夜里京师死了一个御史大夫?虽说出了人命,但对于这种闲谈无瑕向来不感兴趣,抬腿就走,可才走了两步,身子就定住了。
她想起江天舒身上的伤口,僵住的身子动了起来,转身走进了一家茶楼,毕竟各种劲爆的消息,总是先从茶楼里传出来的。
御史大夫王启燊的死亡在京师掀起轩然大波,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居然有人在半夜时分悄无声息地潜入一位重臣的府邸将他刺杀!
更重要的是,王启燊虽然担任文职,但是人们都知道王启燊是京师里着名的剑客,有本事潜入王启药府邸无声无息杀人的人,整个京师屈指可数!
到底是谁干的?
据说王启燊当时按平常的习惯单独睡在书房里,被人发现时,书房里只翻倒了一张凳子,而他手握着宝剑倒在血泊中。
很显然刺客进来的时候王启燊已经察觉了,并且抽出了宝剑,但是宝剑在手并没有发挥效用,甚至在书房外头的仆从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杀死了。
王启燊手上的宝剑还被人细心擦拭过,也不知是不是凶手擦拭的。
这件命案发生后,承天府尹唐棣的脸色铁青,他上王启燊的府邸勘察了半天,又将府邸上上下下都拘禁起来查问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这时有下属急急忙忙的跑来了,他们在王家花园的一丛玫瑰花上找到了两缕丝线,似乎是那刺客经过这里的时候,不小心被玫瑰花上的刺勾住了衣服,因此留下了两缕丝线。
丝线所属的布料很快被辨认出来了,是上好的湖州软绸,向来被当做贡品送到京师,而京师之中穿得起湖州软绸的人屈指可数,范围一下子小了很多。
更重要的是丝线的颜色,明黄色!
明黄色……全京师之中有资格穿明黄色的人,总共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连身上有皇家血统、贵为雍王世子的江天舒都没有这个资格。
如果扣除无法轻易出宫的几位贵人,范围就更小了。
唐棣看着那几缕丝线,若有所思。
第十五章 承天府尹找上门(1)
进了茶楼后,无瑕要了一壶茶,又要了一碟瓜子一碟干果。不用她特意询问,隔壁就有几个书生正兴致勃勃的议论这次的命案。
“说起我们的承天府尹唐棣大人,那真的是唐青天,有骨气!为民喉舌,不怕权贵!他发现证物立即第一时间进宫找了皇上,并得了皇上的圣旨,现在正往几个皇子府里去了呢,说要一个一个查问。有这样的青天大老爷,真的是百姓的幸运。”
无瑕微笑着接话,“唐大人找到什么证物?”
那书生掀起衣襟,一股脂粉气扑面而来,“就是衣襟上的丝线!听说在花园里一丛牡丹花还是玫瑰花还是蔷薇花上挂着好几根明黄色的丝线,也就是说这个御史大夫肯定是得罪了什么贵人……”他将声音压低了,“这位姑娘,明黄色可不是谁都能用的,那可是皇家的人才能用的颜色,也就是说这案子的水深着呢!”
无瑕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边上有一个枢着脚的大汉忍不住打断书生,“得得得,没这么神秘。明黄色的确是不得了的颜色,但是那样不得了的人看这位御史大夫不顺眼了,用得着自己半夜去杀人吗?”边上又有人表示反对,“御史可是国家重臣,品级虽然低了一点,但是身分地位却是不低的。或者是哪位想要……杀人,但是却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就选择亲自动手?”
书生嗤笑道:“亲自动手?他不会换一件衣服吗,像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也知道半夜去杀人要换一件灰黑的衣服。晚上穿一身亮晃晃的明黄色去杀人,怕自己不够显眼?”
那反对的人立刻闭嘴了。
又有人低声说道:“会不会是……青鲤帮动的手?”
青鲤帮?听闻这三个字,无瑕身子猛然一震,手心里竟然冒出汗来。
“青鲤帮?”方才那个书生立刻又嗤笑道,“青鲤帮虽然是一个江湖帮派,领头的沈青鲤却是极有见识和风骨的。这么多年了,青鲤帮除了黑吃黑之外,可还做过什么与朝廷对着干的事儿?杀御史大夫这么麻烦的事情沈青鲤怎么会去干!再说了,沈青鲤虽然厉害,但也就是在下层耍耍威风罢了,真要让他去弄一根大人物穿过的衣服上的丝线,估计也难。”
在场众人似乎纷纷化身为承天府尹,分析得唾沫横飞,指手画脚,神情激昂,似乎在他们眼中,这个案子已经真相大白,凶手更是手到擒来。
手中的茶水已经冰凉,无瑕却没有再加入谈话,她想起了好久之前江天舒的落水事故,那天他换上了三皇子的衣服,那件衣服就是明黄色的,且衣服更被勾了两缕丝线。
想起那天落水的情景以及江天舒落水的缘由……无瑕到现在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江天舒与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等茶楼的讨论告一段落,无瑕便付钱离开了。
待无瑕回到青山书院,江天舒的宿舍时,就看到江天舒穿着对襟烟灰色素色罩衣,正在窗户前一边看书一边喝茶。
他听见无瑕进门,就放下书本好奇问道:“买个东西怎么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无瑕淡淡笑了笑,说道:“听人说起御史大夫王启燊被杀了,我好奇就多听了一会儿。”
江天舒一下子来了兴趣,“王启燊死了?谁干的?怎么死的?他不是有名的剑客吗?”无瑕直直的看着江天舒,半晌没有开口。
江天舒不解的盯着她,“无瑕,你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无瑕小心翼翼看了一下外面,然后关上房门,放低了声音,凝视着江天舒,正色问道:“世子,这事儿您与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您动的手?”
江天舒愣了一下,反问道:“我有这本事吗?”
无瑕幽幽说道:“你是习武奇才,说不定就有这个本事。”
江天舒挠挠头,哀怨的说:“我如果有这个本事就不用去赌博挣钱了,杀杀人,收收费,多好。”
无瑕看了江天舒很久,才淡淡说道:“杀手在花园里留下了两缕明黄色的丝线。现在大家都怀疑是几个皇子干的事儿,但是事情也蹊跷,皇子要杀人,用得着亲自动手吗?”
江天舒附和了一句,“是啊,皇子杀人用得着亲自动手吗?”
无瑕又说:“唐大人现在已经去众皇子府盘查了,说起来这位唐大人也真是可怜,众皇子府这么多人能查出什么来,此举却将几个皇子都得罪光了。”
江天舒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即便找到衣服也不能确定是皇子下的手,我看唐棣是真的疯了。”
无瑕深深看了眼江天舒,江天舒却佣懒地靠在椅背上,根本不在意无瑕奇怪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