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哈——啾——”天呀!越来越冷了,她裙摆都被雨打湿了,贴着腿肚更冷了。
“含着这个。”卫海天从怀中取出一小片暗黄干扁的物体。
“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剥去外皮的树皮?
“你放入口中就晓得。”他笑着往她口里一放,自己也含上一片,喷喷喷地用牙齿啃。
“你别乱……啊!好辣,这是姜片。”辛呛味直冲鼻间,再呛入脑门,整个嘴巴是姜的辛辣味。
“这姜烤过又晒过,我们阴天下雨或冬雪寒冽都会带上几片,含在嘴里辣辣的,身体的冰凉会慢慢暖和起来。”有了它,士兵们就不会冷得直打颤,直喊“我快冻僵了,给我棉襖”。
受不了辛辣的苏明月本想吐掉,但是一听是他们行军打仗的救命物,她眉头皱得都连成线了。“热了。”
真的没那么冷了,感觉手脚暖呼呼,就是那味道……无法言喻,姜的精华全锁在小小的一片里,辣到流泪。
“是心热还是身子热?”他故意逗她。
“卫海天!”无耻。
“嘘,小声点,别让你爹听见。”他一指放在唇上,做出“嘘”的动作,把人家女儿弄上屋顶这种事总不好解释,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见她仰头一望的错愕神情,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卫海天回过神时,他已经下去又上来,身边多了个以眼神“杀”他的小女人,他自个儿也很无语。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赏他的“明月”,白玉无瑕,小小的月牙儿是他眼中最柔和的月光,照着他的眼,揉进他的心,让他因杀戳而变硬的心慢慢柔软,多了一个她。
他动心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吧!
可是直到今时今日,他才愿意承认深深恋慕着她,以前的他太卑微了,说不出那个字,所以他懦弱的逃了。
“你这无赖,真该让我爹狠狠揍你一顿。”
“下堂妇”的名声已经不好听,若再被人逮到她深夜与人“相会”,那她真要无地自容,找间尼姑庵剃光三千烦恼丝。
“你舍得?”他忍不住拧她鼻头。
“打死祸害替天行道。”她一瞪眼,瞳仁睁得好大。
闻言,他低笑。“我这黑不拉叽的样子也算祸害?”
卫海天的肤色很深,近乎蜂蜜色,也因此显得他的眼神炯炯有神、锐利深幽,彷佛白昼中出现一对深不可测的幽瞳,轻轻一睐便能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本朝以修长纤细为美,他则是阳刚健壮,不以文质彬彬取胜却别有一番男子气概,俊朗中带着一股天然的气势。
夜幕下,就见墨瞳一闪,本在恼火的苏明月噗地笑出声。“不早了,让我下去吧!”
“赏月还没赏完呢。”他赏的“月”是眼前这轮明月,皎洁而明亮,散发令人心头一暖的淡雅光芒。
“可是我冷了呀,再不钻回被里取暖,明儿个这双手就没法穿针引线了。”她呵着手,表示纤纤十指要冻僵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渐渐散去,微微的风吹动耳边细发,撩开女子的柔媚。
“月牙儿……我……”我可以抱着你吗?不等卫海天开口,苏明月一指往他胸口戳。“那个洞记得补好,我可不想屋外下雨、屋内也在滴水。”
他无奈,却又宠溺的点头。“是,苏大娘子。”
“别不情不愿,谁叫你半夜不睡来踩我家屋顶,自己做的就得自个儿承担。”她一点也不同情他。
“我没说不补洞呀,不过你要怎么向苏伯父解释我哪儿不去偏来修你屋子的瓦片?”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苏明月星眸灿亮,俏皮地一睇目。“年久失修。”
“嗯,好理由。”不就是年久失修吗?这一老一少,加上一个女人,谁也不是修缮的高手,还是需要真正的壮劳力,非他莫属。
“还杵着干么,下去……啊,好滑!”
小四发生的事再度上演,刚一起身的苏明月脚下一滑——
“小心,月牙儿——”卫海天顺手一拉,却忘了女子身子一向轻如鸿毛,他一个力道没拿捏好,一团柔软撞进怀里,好闻的女子体香钻入鼻间,他贲起的手臂情不自禁的收拢。
四目相望,眼中有情动,亦有一丝羞怯……
第七章 跟踪拖后腿(1)
“月牙儿,这位是‘玲珑阁’的朱东家。”
看着眼前弥勒佛般的胖男子,苏明月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她是听过玲珑阁,一个专收购奇珍异品的地方,再以高价卖出,从中赚取差价,在这一行,声誉卓越。
玲珑阁收奇香异香,也收各种罕见的木料、奇巧的机关宝盒,只要称得上精品的一律来者不拒,包括令人眼前一亮的绣品,那更是千金难求。
看得喷啧称奇的朱东家是爱不释手,他也不开价,以抽成的方式先行收下,待售出再给银子。
他不是起贪念想占为己有,而是以另一种方法抬高绣品的价码,让对绣画感兴趣的人更能感受到繍品独特的美。
玲珑仅此一家,别无分号,位于京城,可其名号之响亮,众所皆知,几乎无人不晓得它的存在。
它只做达官夫人、富商高门的买卖,每一次交易以“千两”计数,生意兴隆、客人络绎不绝。它不卖便宜货,有一定品质保证,出处也干净没问题,让买到商品的人不会有任何的事后麻烦,绝对独一无二。
此外交易也很隐秘,除了买卖双方外,买家若不愿有人知情,就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这一笔交易,毕竟好东西得之不易,没人希望受人觊觎或招来盗宝贼,只求珍之重之,唯我独一份。
“你怎么认识玲珑阁的东家?”没被喜悦砸昏头的苏明月轻声问着,眼中流露着困惑。
卫海天只是一名猎户,到过最远的地方是边关,他怎会与京城人氏结识,而且以两人的神色看来甚为熟稔,不像是第一次见面,让人心生疑惑。
“先喊声海天哥哥来听听,我再告诉你来龙去脉。”他故意吊胃口,口头上占点便宜。
佳人杏目一睁,多了恼色。“你倒是脸皮厚,什么时候都不忘欺负我。”
“哪是欺负,记得小时候你总是娇软地喊我海天哥哥,骗我给你买冰糖葫芦。”他说着童年回忆,脸上始终挂着纵容的笑,好像她再任性他也宠着,没有半丝不愿。
她脸一红,嘟囔道:“此一时彼一时,你也说是小时候,我早就不吃冰糖葫芦了,会坏牙。”
苏明月是过过好日子的人,但身为闺阁千金,好些市井小民会做的事她都被限制,爬树、掏鸟蛋、下溪捞鱼这种事她都没做过,循规蹈矩得近乎乏味,刻板而无趣。
事实上她对这些活动很是蠢蠢欲动,每每听人谈起便羡慕不已,她也想像普通孩子一样做着最寻常的事,像在田埂中奔跑、草地里打滚,尽情欢笑,不用一板一眼端坐着,学那些闺秀该学的东西。
于是卫海天就成了她探险的小伙伴,他带着她爬墙、背着她偷摘别人家出墙的石榴,两人一起去院子黏蝉,在田地间捉蚱蜢、炸蟋蟀,还被菜花蛇吓得拔腿就走。
她看到别的小孩吃着冰糖葫芦,没吃过的她逼着小未婚夫也给她买一串,他没银子就腆着脸拿打到的麻雀和人交换。
吃下第一口冰糖葫芦时,外面那层裹的脆糖的确甜得小苏明月眉开眼笑,甜中带酸的滋味令人难忘。
可是等那层糖吃完了之后,包裹其中的山楂其实很酸,她吃了两颗就牙酸了,不肯再吃。
想当然耳,善后的只有皱着眉头像小老头似的卫海天,他酸得五官都皱在一块了,又舍不得小未婚妻给他的冰糖葫芦,因此在她亮晶晶的小眼神中,勉强吃完。
也许是想看他发皱的表情吧,每一回卫海天他父亲带他到苏家时,苏明月总会要求他买一串冰糖葫芦,两小无猜分着吃,又酸又甜吃得两人互相取笑,比谁眉头皱得深。
只是年岁渐渐大了,懂得男女有别了,童稚的乐趣也消失了,再见面就拘谨了,除了两句问候再无其他话语。
“不吃吗?我买了一串。”不知何时藏了一串,卫海天哄着孩子似的从背后拿出来。
“啊!冰糖葫芦……”看到红艳艳的果子,明明不想吃的苏明月口中一酸,想着酸中带甜的味道,好想咬一口。
“吃不吃?”他引诱着。
“我长大了……”她挣扎着。
“没人说长大了不能吃冰糖葫芦。”只要想吃随时都能吃,那不是小孩子的特权。
不过看她想吃又强忍的表情,心底好笑的卫海天眼中流露出柔情,冰霜似的心早融化成湖。
“不好看。”她大眼扑闪扑闪的眨着,好像蝴蝶拍着翅膀。
“谁说的,在我眼中你最好看,没人比得上。”她杏阵如画、眉似弯月,小巧的嘴儿红又艳,像挂枝的樱桃,饱满而多汁,让他看得心头火热,想一尝为快。
“哄人。”她笑着说,两眼缀着星辰。
“我只哄你。”他伸手拂去她耳边碎发,将红艳晶亮的冰糖葫芦递到她嘴边,笑眼流波。
“有人在看……”她难为情的说。
“不怕,我帮你挡着。”他侧过身,挡住他人目光,宽厚的背如同方正门板,将苏明月遮得严严实实。
看到他贴心的举动,内心一暖的苏明月笑露了牙,“瞧你这傻样,不就吃颗红果子?”
“不傻,看你一吃就欢喜。”他不说甜言蜜语,却用行动表示他的在意。
茫茫人海中,以为错过的两个人又旧地重逢,那是缘分,也是老天爷的成全,让他有机会看清自己的心,再一次拾起亲手掐断的那条红线,不管能不能再续上他都无怨无悔。
身系皇命的卫海天一边用心追查皇上指派的任务,一边也不忘为前未婚妻推广绣品生意,玲珑阁的朱东家其实是他的多年好友,在他还是小兵时,朱东家正是押粮官,一次送粮途中遇伏,差点没命,是卫海天舍命救了他。
毕竟当官有风险,因此朱东家一回京就辞了官,那时靠着打仗收了不少敌国的战利品,朱东家一半缴交国库一半就和边关将领合作,开了这间玲珑阁,将大半珍稀宝物放入库房,待价而沽。
换言之,除了皇上的赏赐外,卫海天也是玲珑阁的东家之一,只是他不喜张扬,所以明面上的东家是朱东家,向来由他负责招揽客人。
不过以前的朱东家是个瘦子,很痩,非常瘦,辞官之后偏爱美食,就吃吃吃……吃成如今的胖模样。
苏明月将繍品交给他也十分放心,玲珑阁是远近驰名的名店,又是经由卫海天出面牵线所以她也没和那位从京城过来的朱东家讲价,全然信任,由他去安排绣品的买卖,她要做的只是绣好下一幅绣品。
“好吃吗?”看她咬了一口,眼睛就满意地一眯,卫海天又看向缺了一角的冰糖葫芦,喉头一动。
“甜。”冰糖裹得太厚了,山楂的酸都被糖化掉了,只剩一点微酸,满口被甜味包住。
“多咬两口,整串都是你的。”她以前过得太苦了,吃点甜捕回来,日后都这般欢喜。
“不要,太甜了,腻味。”她不习惯过重的甜,糖一放多容易黏牙,而且会长牙虫,不宜食多。
“那就不吃了。”就着她咬的地方,卫海天大口一咬,糖裂的脆声在他口中爆开。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看他咬得喀崩喀崩的,一丝异样的感受拂过心头,她不自觉红了双颊。
“对你好,不好吗?”他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太好会让人胡思乱想,多了不该有的心思,苏明月暗暗警惕自己,别有过多的奢望,她是被人指指点点的下堂妇,“那要看你用什么心态对我好,赎罪吗?”
“我……”正要开口的卫海天忽地脸色一敛,双目冷肃的直视不远处的一行人,猎户的随兴转为军人的警戒。
“怎么了?”他看到什么?
“不要转头。”他按住她的身子,不让她往回看。
“是……”她语气发涩。
“你许伯伯。”
还有另一个不该出现在凤阳镇的人——阿拉汉,敌国将领,同时也是萨满国的二皇子。
“你怕他认出我?”该怕的人是他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坏事做多的人应该遭天打雷劈。
闻言,卫海天心道,对方早就认出你了,才会多次想除掉隐患。“能不要打到照面就尽量避免,你爹和乔叔不是在査他的底细?”
他本以为圆穷匕现了,没想到现在发现更大的惊喜在后面。
“你怕他们察觉不对劲,趁人不注意逃了?”爹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她不能让他失望。
“有可能。”这是其一。
卫海天想逮的不是“许正昌”这条小鱼,而是他幕后那条大鱼,但是出现的人却出人意表。
“要不要先把人捉起来,送往衙门审问?”交由县太爷秉公处理,让受害者得以知道真相。
“你有证据证明他们的所做所为是出自蓄意欺骗吗?”生意的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对错。
“许正昌”等人敢设下陷阱让人跳,凭的便是别人的一个“贪”字,若是不贪心怎会被人牵着鼻头走,相信“一本万利”的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双方合作各凭意愿,说不上谁骗谁,只能说责任各负一般。
那些人也够心黑厚皮,先不说他们造假伪装货物丢失的事,即便真有此事,赔不起就一走了之,没有担当地将一切损失扔给合作伙伴,使其一肩扛起,他依旧逍遥其外,也没有律法可管。
“这……”他们吃亏就在这一点,盲目相信对方的说法,认为双方都获利的事不用细分太仔细而伤了和气,靠一来一往转手的暴利闷声发大财,谁也不让外人知晓太多。
所以哑巴吃黄连了,有苦说不出,可再多的苦也得自个咽下,没人会心生怜悯,心太大又贪婪,怨得了谁?
“月牙儿,你先回去。”他推推她,让她先行离去。
“你要干什么?”苏明月迅速捉住他衣袖,不说清楚不放手,她也担心他会出事。
“我去追踪他们,顺道查探点有用的线索。”卫海天真正想知道的是阿拉汉为何而来,他和“许正昌”等人有何关连,被诈骗的钱财是否为了资助敌国?
这些他都不能宣诸于口,事属机密,可是不该有交集的两伙人碰在一起,叫人不得不起疑,何况之前的许多事越查越扑朔迷离,想见内情不单纯,似乎有更大的阴谋,这都与他肩负的任务有关。
再者,“许正昌”要银子做什么?如今看到阿拉汉,这事似乎有些眉目。
养兵非常费银两、军饷、军资和粮草,以及大批的人马,如果和获报的秘密牵上关连,这就不是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