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从水里捞起的娇弱身躯已湿透;带着水气的衣衫、墨睫、发丝,全被空气里的寒意给冻出薄霜,总是带着笑的红唇也变成死白……
她看起来是那样楚楚可怜、那样柔弱……那样教他心怜。
强抑住内心的痛楚,沐平鸿迅速探了她的鼻息、脉象以及瞳孔,以便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还没死、还有救……你不能死、不能死……”他跪伏在她身边,语无伦次地激动喃着。
说着,他顾不得众目睽睽与男女之别,大掌便贴上她的丹田肚腹按压,试图将水逼出。
“韧儿,醒过来、醒过来,别这么对我……”他心急如焚、颤声喊着,深刻体会到可能永远失去心爱人儿的恐惧。
这时,接到消息匆匆赶回府的阎黔,乍见爱女的状况,心顿时揪结成团,竟两腿一软,颓然坐倒。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管事搀起主子,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他怎么也没想到,活泼开朗的女儿,竟会动寻死的傻念头……阎黔震愕不已地愣在原地。
这时,一声剧烈的呛咳,让几要绝望的众人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在沐平鸿的坚持不懈下,阎韧思终于将呛进肚里的水,全吐了出来。
沐平鸿看她呛咳得发红的小脸,激动地紧紧将她冰冷娇弱的身子揽在怀中。“谢天谢地,你终于把水吐出来了!”
耳底落入那让她悬念牵挂的熟悉声调,她仍不甚清醒的神智,猛地被拉回。
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好急、好痛、好难过?
阎韧思努力撑开眼皮,眼底一映入那朝思暮想的面容,就不由得悲从中来。
那天之后,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一天、两天、三天……她的思绪已经混沌到没办法去算,他们到底有多久没见面。
“沐、沐大哥……我好想你……”她以虚弱无力的嗓幽幽出声,眼泪自有意识地不断滚落。
如愿听到她的呼唤,沐平鸿也激动地落下泪。“傻韧儿,你好傻,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
她若真的就这么死了,他的良心如何过得去?
“我……做了什么?你……为什么哭?”思绪依旧飘飘渺渺,她想不起来自个儿究竟做了什么傻事,惹得心爱的男人为她落泪。
她伸手想替他揩去,力却怎么也使不上来。
他的泪落下,滴在她的手心,像滚沸的水,灼得她的心烫痛。
“我没事。咱们回房,让沐大哥再帮你把脉、好好瞧瞧。”他哑着嗓,轻柔地将她拦身抱起,并对身旁的仆役道:“麻烦帮我备热水。”
感觉他变得很温柔,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他衣襟,怯怯不安地问:“沐大哥……我这是在作梦吗?”
如果不是在梦里,他怎么会对她这么好?
沐平鸿没有板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没有刻意装忙的神情,他幽深的眸只是定定凝着她,不闪不避。
阎韧思充满不安的模样,让他心口一窒。
只要一想到她是抱着怎样悲切绝望的心跳进莲池里,他的心,就不由得漫起一阵绞痛。
“傻姑娘,不是梦。你先闭上眼休息一会儿,什么都别想。”他抚着她神色惨然的冰冷小脸,柔声劝慰她。
兀白揣测他话里的意思,阎韧思大惊失色地抓住他的手,惊恐地喊道:“我不睡!沐大哥,你别走,韧儿不要你走!”
她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出自想像,或许睁眼醒来,就会发现,沐平鸿根本不在身边,这一切仅是日有所思,所带来的美梦。
她不要再也见不着他,如果只能在梦里见到他,那她宁愿永远留在梦里,一辈子不醒来也无妨。
“放心,我不会走的。”看穿了她的心思,沐平鸿低声安抚她。
她刚溺水,身体虚弱至极,冰冷无力的小手与嗓音,却撼动了他的心,冻结了他所有想离开她的打算。
他不会再离开她了,就算阎黔反对阻挠,他也会极力争取,好回报她一心相随的痴心坚持。
“真的吗……”阎韧思不敢置信,眼底隐隐泛着泪光。
“放心,这一次,沐大哥绝不骗你!”他用力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将真心传递给她知晓。
有了他的保证,阎韧思终于安心地靠在他怀里合上眼。
沐平鸿垂眸,凝视着她苍白沉静的模样,不舍与恐惧后知后觉的涨满胸口。
明知道她只是虚弱了些,但她看起来却那么苍白、脆弱,就像随时会消失在他怀里似的,这让他提心吊胆得很,半分也不敢大意。
阎黔又惊又心痛地伫在一旁,看着沭平鸿抱着女儿进房,心里五味杂陈。
因为沐平鸿,女儿捡回了一条命,
因为沐平鸿,妻子留住了一条命。
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的命,全是靠沐平鸿救回来的。
此时,再见到女儿豁出性命的痴心,他哪还能狠下心,阻止两个深恋着彼此的人儿?
阎黔静静凝着两人恍若无人的难舍难分,心里有了决定。
因为近来为情所受的折磨,再加上溺水受了寒气,阎韧思大病了一场。
接连几目的高烧,惊得沐平鸿日夜守在榻边、不敢离开。
“沐大夫,您真的不用到榻上眯一会儿吗?”
见他几日寸步不离的看顾,服侍阎韧思的丫头担心地问。
以往丫头们对于这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便极度仰慕;见他云淡风清、没脾性,凡事都不在意的模样,更不由得让人觉得,他真的很有一股出尘仙人的气质。
这一回,主子上演无法相守,便痴情寻死的戏码,使得两人的恋情曝光。
丫头们这才知晓,原来这沐大夫也只是一介凡人,而主子,正是他心里在意的唯一啊!
于是关于小姐与大夫,因为身份,以及王爷的阻挠,爱得痴苦的故事,便成了丫头间口耳相传的浪漫;不少人都衷心期盼,他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完全不晓得自己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沐平鸿朝丫头感激地道:“不碍事。”
以往制药,三五天不睡是常事;但这会儿,他满心满脑,全挂念若阎韧思的病情。就算真上榻阖起眼,他应该也没法儿睡着。
“大夫的身体又不是铁打的,千万要为小姐保重呐!”
“我知道。”他感激地扬了扬唇,接着吩咐:“药房那边正煎着药,我过去瞧瞧,小姐,就暂且交由你看顾着。”
语毕,他起身准备离开,迎面却遇上了阎黔。
沐平鸿抱拳问安,阎黔却摆了摆手。“不用拘礼,韧儿的状况如何?”
“烧已经退了,不过她身子骨弱,禁不住寒,得再服几剂祛寒药。”他如实禀明。
心思一落在她身上,他就不禁失神,兀自喃念了几句,“待寒气退了,该为她加些补气养生的药草……”
阎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却忍不住暗叹了口气。
这沐平鸿瞧起来,就是一副无情无欲的清心寡欲样,现下居然也露出了这般难以自制、陷入情爱纠缠的神情?
他该说女儿的魅力不小,又或者姻缘天定?
阎黔莫可奈何地晃首撇嘴,彻底死了心。
眼见女儿爱他爱得固执、刚烈,两人又挂念着彼此,他决定不当那棒打鸳鸯的乔太守了。
“你有空,同本王说几句话吗?”
沐平鸿一愣。
他正觉奇怪,这些日子,他毫不避嫌的留在阎韧思的闺阁里没离开,王爷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此时,阎黔唤住自己的意图明确,他也已做好坦然面对的准备;他必须坚持争取、护卫他与阎韧思的感情。
“王爷请说。”
“本王,允了你和韧儿的亲事。”
沐平鸿不敢置信地望着阎黔,惊愕不已。
“本王不得不承认,是被韧儿坚决爱你的心意给吓到了。”
他深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莫可奈何。“既然韧儿为你这般痴心,本王也无话可说,只希望你允诺个条件。”
“条件?”沐平鸿看着他,表情有些警戒。
“放心,这个条件绝不为难。本王知道,依你的性子,是绝不会接受我安排当官,好让韧儿过富裕安定的日子。这点本王认了,所以唯一的条件,就是成亲后不准把韧儿带回那深山里去。”
“这……是王爷开的条件?”沐平鸿有些诧异,直觉认为,阎黔应该会想尽办法刁难他才是。
“本王打算在城东大街买座宅子,婚后,你们小俩口就住那儿。不管你往后想开间医馆,或想专心制药都成,就是不准你带着我的心肝女儿回山上受苦。”
沐平鸿敛眉思索着阎黔的话,心底其实是犹豫的。
不可否认,阎黔的要求不过分,但久居深山多年,真要回到平地、走进世俗,他心里着实有些排斥。
“这只是本王身为爹亲的小小要求,不过,你还是可以考虑后再回答本王。只要你答应,韧儿就嫁给你当妻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阎黔已然看透了沐平鸿的性子;他知晓,这个要求在常人看来没什么,但对几乎与世隔绝的他而言,却是极大的抉择。
“我答应。”思绪在几番转折后,沐平鸿坚定的说出了心里的决定。
对阎黔来说,要接纳两袖清风的穷酸大夫成为女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这老王爷,却为了女儿,肯退一步成全他们,那他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听到他的答案,阎黔神情严肃地问:“当真?”
“王爷的让步,以及韧儿对我的深情,我若无法感受,岂不显得太不知足?”回到尘世,他或许得适应很长一段时间,但若能继续与药为伍,且有心爱的人儿相伴,人在哪里,应当没太大差别才是。
“好!很好……”他识相的回答让阎黔十分满意。
“若王爷没别的事,请允我先退下,到药房为韧儿将药取来。”
“去吧!本王去瞧瞧韧儿。”
沐平鸿的视线透过阎黔的背影,深深落在内寝方向。
因为阎韧思的出现,他识得了七情六欲;因为她的痴情爱恋,他愿意抛去心里介怀,坦然回应她的爱。
他,心甘情愿为她做出这样小小的牺牲!
第8章(2)
夜里,连睡了几个日夜的阎韧思,了无睡意地凝视着心爱的男子,靠在床柱上睡着的疲惫俊颜,心里对他有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意。
早些前,爹爹趁他不在时来同她说话。
听完爹爹的话,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不敢相信,心里烦忧的事,竟在一瞬间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爹爹同意了她与沐大哥的亲事。
她的沐大哥不走了,还愿意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她激动地抱着爹爹又哭又笑,直觉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仿佛感觉到她的凝视,不小心睡着的沐平鸿,陡然睁开眼看着她问:“怎么醒了?感觉怎样?要喝水吗?”
面对他连珠炮似的询问,她心里充满被宠爱的美好感受,乐得笑眯了眼。“沐大哥,我没事,没有不舒服。”
因为心疼她、怜惜她,所以这些日子在她身边,他已经习惯呵护、疼宠她;对她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
被她一取笑,沐平鸿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关心过头了。
暗嘲自己夸张的反应,他表情有些不自在地瞥向乐得眼眯成弯月的阎韧思,忍不住笑问:“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笑我这一次因祸得福呀!虽然好倒楣的跌进莲池,但却得到好多意想不到的幸福。”
在病情渐渐好转后,她终于想起了那日跌进莲池的事。
这些日子,听着身边的人东拼一句、西凑一句,她大抵明白了误会的形成——
大家全以为,她是为情而投水自尽。
沐平鸿愕然望着她,惊讶地问:“不是自尽?”
阎韧思俏皮地吐了吐舌,尴尬地开口,“其实,是因为那段时间我为你害了相思病,心思总是恍恍惚惚;后来在莲池边瞧见一根羽毛,就觉得它好像前些时候我帮你摘的药草。因为想抓住它,所以才不小心跌进莲池里的……不过无妨,正因为这样,爹爹和你才懂得珍惜我。”
沐平鸿得到正确答案后,顿时哭笑不得。
但不可否认,差点失去她的恐惧,的确让他正视起自己在乎她的心情。
这个误会,确实来得正是时候。
“难怪你手中抓着会根红色羽毛,说起来,是它救了你。”
那日抱着她回房后,他便发现,她手心紧紧握着一根红色羽毛。
当初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手中会握着根红羽,经她这么一说,心里的疑惑便豁然开朗。
现下想来,当日她若不是为了抓住那根红色羽毛,而拼命伸长手,恐怕被人发现时,已沉尸池底多日了吧……
觑着他沉凝的脸色,阎韧思充满愧疚地呐呐开口,“它让我想起和你在山里那段日子。沐大哥,对不住……”
“怎么突然同我道歉?”沐平鸿怔了下,表情满是不解。
“爹和我说,你为了娶我,答应他开的条件。”
知晓这件事后,她心里既欢喜又矛盾。
她知道沐平鸿只想留在深山医庐里,过平凡简单的日子,但为了娶她,他不得不妥协。
这般委屈他,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你爹,已经同你说了?”
她颔了颔首,小小的脸上尽是愧疚。“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山里的医庐,如果你不愿意、觉得委屈,那我去同爹说……”
沐平鸿的目光落到她小脸上,俊逸的面孔此刻满溢着柔情。
“不委屈。你爹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再奢求,就会显得咱们贪心,所以你不用同我说对不住。”
“沐大哥……”
“之后的日子,我或许得适应,但若能继续与药为伍、有你在我身旁相伴,我想,待在哪里,并没太大差别。”他坦白说出心里的想法。
阎韧思好怕对方会为她隐藏心里真正的想法,不确定地问:“真的不委屈?”
“不委屈。”
像是想确定他是否说出违心之论,她水亮的眸子落在他脸上许久、许久,才放心地说:“我好怕沐大哥为我委屈自己,我不要你做任何不甘愿做的事。”
沐乎鸿的心魂,因为她的话而沸腾、悸动。
佳人如此为他,这一生夫复何求?
“傻姑娘,我爱你。”无法压抑内心澎湃的情感,他难以自持地倾身,吻上她水嫩的红唇。
她的存在,为他空茫寂寞的世界,添上了色彩。
现在的他,完全无法想像,没有她的日子,他会变得如何。
无预警感觉到他的气息倏忽扑来,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惊呼:“沐大哥……我还病着……”
“不怕。”
他炽热的唇抵住她娇嫩盼红唇,舌滑进她的口,攫住了她的丁香软舌,与她亲密交缠。
闻言,她被男人衔住的唇微微上扬。
也是,她心爱的男子是个大夫,天天碰药、闻药味,应该会百病不侵、身强体健,绝不会怕她的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