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婕。”
“沈经理?!”她非常意外,没想到会在这时接到前任主管的电话。
沈冠钦道:“不好意思,我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啊!经理,不要这么见外嘛!”安婕道:“对了,你不是在伦敦吗?怎么会打电话来?”沈冠钦以前很照顾她,是安婕非常尊敬的主管。
沈冠钦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前几天就回来台湾了,是在很仓促的情况下赶回来的,因为我母亲生病了。前阵子她觉得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没想到居然是肺癌末期,医生说她没多少日子了,现在已经住进安宁病房……”
“什么?怎么会这样?”安婕难过地道。
“安婕,我现在人在公司附近的XX咖啡,你可以过来吗?我整个人好乱好乱,而且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安婕犹豫了两秒,原本她是打算等杜维臣下班的,但沈经理以前对她非常好,几乎是毫不设防地把商场上应对的秘诀全部传授给她。他难得开口要求帮忙,而且他母亲又重病,她实在无法拒绝。
应该不会耽误很久吧?安婕想,她还是可以在咖啡馆等杜维臣,然后再陪他去吃晚餐。
“好,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后,她传了个简讯给杜维臣——
我要跟一个朋友在附近见面,不过应该一个小时就会结束了。晚上一起吃晚餐吧!
句末,她还附上一个可爱的笑脸。
传完后,她关好电脑,拿起包包匆匆下楼。
第8章(1)
咖啡馆内,安婕向侍者点了咖啡后,望著坐在对面的沈冠钦。“你怎么瘦成这样?”沈冠钦原本是个俊秀斯文型的男人,没想到才一阵子不见,他整个人就变得好瘦、好憔悴。
沈冠钦眼里满是疲倦。“我母亲的状况很差,已经住进安宁病房了……医生告诉我们,她是末期,来日无多,就算做气切或一些比较积极性的治疗,也无法改变病况。我不忍我母亲再受折磨,所以跟家人商量后,决定不再做侵入性的治疗,徒增母亲的痛苦。”
他的眼神好哀伤,继续说:“医生还请我们做好心理准备,说以我母亲的情况,随时会走……她的状况很差,大部分时间都是昏迷的,就算清醒了,也无法交谈太久,但只要一清醒,她总是会拉著我的手,一直流泪说没有看到我娶新娘,她觉得愧对沈家的列祖列宗,无颜去地下见祖先……你也知道我的性向,我……该怎么让她明白这些事?这太残忍了。”
“……”安婕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启齿。以前她就隐约感觉得出沈冠钦的性向,后来,有一次公司聚餐后,他送她回家,那天可能是有感而发,或是非常想找人谈谈吧,他突然问安婕能不能再陪他去喝一杯咖啡?
在咖啡馆里,沈冠钦告诉她,他很爱一个男人,两人也处于热恋中,但他深知保守的家庭无法接受同性恋这种事,而且他还是家中的独子,母亲一天到晚催促他赶快结婚生子,为沈家传宗接代,倘若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双亲恐怕会气晕。
共事快两年,沈冠钦很信任安婕,他知道她是一个很体贴,而且绝对不多话的好女孩,他信任她,所以把自己积压已久的痛苦都向她倾诉。安婕听了很为他难过,因为沈冠钦一直是她非常敬重的上司,他温文儒雅,谦冲斯文,对于她这个后进更是提携有加,而且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安婕一点都不认为同性恋有什么过错,毕竟爱情是无法控制的,更不该受限于世俗的眼光。只不过,安婕可以理解,沈家两老是绝对无法接受独生子居然是同性恋的事实。
这段恋情一直持续著,后来,沈冠钦从事视觉设计的男友申请到伦敦的一笔奖学金,要去至少一年。爱得难分难舍的两人不愿两地相思,再加上因为没有经济压力,所以沈冠钦决定离职,跟著男友到伦敦去。
但,没有料到,他到伦敦没多久后,就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母亲因为身体不适去大医院做彻底检查,结果居然发现得了末期肺癌,医生也束手无策。所以,他立刻飞回台北来。
安婕问:“伯母的状况真的很差吗?”
他点头,眼下的黑眼圈说明这几天他都睡眠不足。“噩耗来得太快了……我妈的身体是比较虚弱,但这几年顶多就是有些小感冒而已,也没有什么大病。我出国前她的气色还很好,直喊著过一阵子要跟我爸到英国看我,叫我当导游,没想到因为身体不适去检查后,居然发现是肺癌末期,医生建议直接住安宁病房,不要再增添病人的痛苦……”
他痛苦地握拳。“我真的很恨自己,倘若我早一点带她到医院做健康检查就好了。也许,只要早几个月,就还有治疗的机会,而不是……直接被宣判死刑,告诉你来日无多了!”
安婕安慰他。“经理,别责怪自己,没有人希望发生这种事。”
他叹了口气。“眼前,我只能为我妈做一件事,这也是她这辈子最渴望、直至现在都无法放下的事——找个女孩,告诉她,我会跟那个女孩结婚。”
“啊?”安婕傻住了。“这样做……好吗?”
他苦笑,笑容无比凄凉。“当然不好,但眼下的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前天,我受不了这种煎熬,终于私下找了个机会,对我爸和我妹坦承一切,告诉他们,我爱的一直是男人,从来不曾改变过,而且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女人,更不会有婚姻。
“结果我爸跟我妹听了后吓坏了,还抱头痛哭,然后,他们两个双双对我下跪,恳求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对我妈说出实话……他们说我妈受不了的,搞不好还会一口气喘不过来,直接归西。我爸说他太了解我妈了,她打死都无法接受同性恋,说不定还会责怪自己没把儿子教好,都是她的错。总之,我爸对我说,倘若我这时跟我妈坦承实情,等于是狠狠给了她一刀,会让她死不瞑目的。”
说著,他的眼眶都红了。“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做了?我爸竟跪在地上求我,要我带一个女孩来假扮我的女友,就说我跟那个女孩已经有了结婚的共识。我爸说,这不是欺骗,而是给我妈一个美好的答案,让她放下心中的大石头,摆脱病魔,安心闭上双眼……”
沈冠钦语调颤抖。“让生我、养我的父亲跪在地上求我,我觉得自己好混帐、好不孝……考虑了两天后,我知道,自己唯一能为母亲做的,真的就只有这件事。在病情上,我一点忙都帮不上,而且我母亲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差,所以我唯一可以略尽孝道的,就是让她以为我真的有结婚的打算,沈家的香火不会断送在我这一代,让她能安心地跟著天使走……”
闻言,安婕的眼眶也红了。唉,身心饱受这么多折磨,难怪经理看起来好憔悴。
他望著安婕。“这就是我找你出来的原因。安婕,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突然,但拜托你帮我,跟我到医院假扮是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安婕吓呆了,愣了好几秒才有办法说话。“我……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是……这样真的好吗?这是欺骗。”
“这不是欺骗。”他很坚定地道:“我父亲一再强调这一点,他说,这是我母亲多年来的美梦,只要知道我想结婚,她一定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头,觉得人生的责任已了。至少,我绝对不能让母亲抱著遗憾闭上双眼,临终都不安心。”
安婕无法言语,她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他想让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放心地走,走得没有牵挂,这是身为人子的他唯一能尽的孝道。
“可是,我……我很怕自己会搞砸,我怕我太紧张,会露出马脚。”
“不会的,你放心。基本上,你只要跟我母亲打招呼,握住她的手陪她说说话,她就很高兴了。有任何问题我都会替你回答的,就告诉我母亲,说我们原本就是公司同事,也在交往,因为这次我到伦敦去念书,两地分离后,才发现彼此爱得很深不能失去对方,所以我打算回台北跟你求婚,结婚俊一起到伦敦去念书。”
他凄然道:“当然,这一切都是谎言。我只是想给我母亲一个美丽的梦想,让她以为自己的儿子真的快结婚了,她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沈冠钦眼底涌起泪雾。“拜托你,安婕,我知道这很强人所难,但一时之间遇到这种事,我真的好乱好乱。我身边可以信任的女性朋友不多,你是我非常信赖的好友,再加上我们曾经同事两年,说服力更强,我母亲不会起疑的。”
眼看他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安婕不忍地道:“……好吧,我答应。”唉,谁都不忍让一个当母亲的到临终前还抱著遗憾,就算是赶鸭子上架,她也只好硬著头皮上阵了。
得到安婕的首肯后,沈冠钦没有浪费时间,立刻带她到医院去。
一进医院,他便提醒她。“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要直接到安宁病房,你的手机可能要调成震动或无声,可以吗?”
“好。”安婕明白在医院原本就该遵守规定,于是她把手机调成无声后,放到包包里。
见沈家父母的过程非常顺利,就如沈冠钦所言,母亲一看到他真的带女孩子回来,而且这个女孩子跟他还是两年的同事,两人也交往两年了,她便笑得合不拢嘴,打从心底相信儿子是到英国后,才发现女朋友的好,难忍两地相思,所以真的准备要结婚了。
沈母拉著安婕,以虚弱的语调说了好多话,沈父怕妻子太累,要她先休息一下,她却笑道:“我终于看到未来的儿媳妇了,不乘机会多聊几句怎么行?安婕啊,我这个宝贝儿子就交给你了。”
后来,眼看母亲又开始咳嗽,沈冠钦便强迫母亲快躺下来休息,安婕还一再保证自己隔天会再来看沈母,沈母才肯闭上疲倦的眼睛,沉沉睡去。
从医院出来后,沈冠钦开车送安婕回家,一路上的气氛非常凝重。安婕望著他,好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可她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言语是多余的。
到了安婕的住处前,沈冠钦先下车,很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站在路灯下,安婕凝视他,轻声道:“你做得很好,我看得出伯母好开心,眼睛都在发亮。”她终于知道,为何沈父坚持儿子要说这个谎了。毕竟是结褵数十年的夫妻,他最了解妻子需要什么,只要知道儿子有结婚的计划,她就可以含笑九泉了。相反地,倘若残酷地告诉她事实,那等于是亲手朝她胸口刺入一刀。
沈冠钦抹抹脸,脸色灰败地道:“我也只能为我妈做这件事了……我好恨好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发现她的身体有异样?为何没有机会多多孝顺她?我好想带她去英国玩,不只是英国,我还想带著她和我老爸到欧洲玩一圈。我想每天都听我妈叨念我,以前我只会嫌她啰嗦,现在却巴不得每天听她说教,从我不吃早餐开始骂,骂到晚上都没关系……”他哽咽地道:“我真不孝,我是最差劲的儿子……”
安婕不忍地轻轻抱住他,传递最纯粹的关怀。“别这样,不要责怪自己,你已经尽全力了。伯母今天很开心,你的家人也很高兴。”
“谢谢你。”抱住安婕,沈冠钦流下眼泪,释放积压好久的痛苦。“谢谢你帮我演这出戏,看到我妈那么开心地拉著你的手,我既高兴又内疚。安婕,我知道为难你了,真的好感谢你。”
安婕微笑。“不会的,我一点都不为难,我也是当人家子女的,非常了解你的心情,你只是渴望母亲走得愉快,走得没有牵挂,到一个没有病痛的地方而已,我懂。快回去休息吧,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沈冠钦放开她。“对不起,明天你下班后,可以再跟我去一趟医院吗?我妈真的很渴望见到你。医生说过了,我母亲的血液含氧量一直下降,也许……撑不过这个星期……”沈冠钦沉重地道:“倘若可以,明天下午六点半,我一样在咖啡馆等你,接你去医院探望我母亲,好吗?”
“当然好。”安婕听了好难过,立即点了点头。身为朋友,她现在也只能尽量帮忙了。
“那我先走了,今天真的很感谢你。”他感慨万千地微笑。“你不知道,你的帮忙对我的家人而言,意义有多重大。”
安婕嫣然一笑。“别再谢我了,这只是小事,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你要回家吗?还是回医院?”
“回医院,我要多陪我母亲。”
“那你开车小心喔。”
“我会的。”沈冠钦微笑。“你也快进去吧。”
安婕目送沈冠钦的车子调转方向,又往医院奔去后,不禁在心底悄悄叹息。唉,现在,只能为沈妈妈尽量祈祷了。
冷不防地,一个尖锐的煞车声在旁边响起,安婕转头,就见一辆休旅车在她身边停下来。
杜维臣怒气冲冲地跳下来,劈头便问:“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啊?”安婕一时反应不过来,因此傻傻地望著他。他看起来为何这么生气?
“你还想装傻吗?那个男人是谁?”杜维臣浑身迸射出腾腾怒焰,他开车停在前面那个红绿灯,一眼就看到安婕跟一个男人站在公寓前,两人居然还拥抱在一起,动作亲昵。
他看得火冒三丈,很想闯红灯直接飙过来,揍死那个乌龟王八蛋,无奈一辆警车好死不死地就停在他的隔壁。无可奈何下,杜维臣只好乖乖等红灯变成绿灯,再以最快的速度飙过来,只是他的车子都还没接近,那个王八蛋就已经上车走了。
“喔,你是说冠钦吗?”
“冠钦?你叫得可真亲热!他到底是谁?”妒火狂窜,再加上找了她一个晚上,他好担心,已经气到失去理智了。“黎安婕,我没有想到你是这种女人!我掏心掏肺地爱你,你居然搞劈腿,脚踏两条船?”倘若不是关系匪浅,她怎么可能在大街上跟那男人搂搂抱抱?
“……”安婕想说话,却气到哑口无言。劈腿?他居然这样看她?他以为她是那么随便的女人吗?
她的沉默让杜维臣的怒火更炽了。“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说,你坚持不肯公开我们的关系,就是因为你想脚踏两条船,你想游走在两个男人之间?你……你居然这样对待我!你真够狠!”
他快气疯了!今天下午他好渴望跟她溜班出去兜兜风,转换一下心情,但她拒绝了,却奔赴另一个男人的约会!她到底把他杜维臣当成什么了?在她心里,他没有特殊的地位吗?他对她一点都不重要吗?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