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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之女皇 page 6 作者:镜水

  「…你不是不满吾?现在又称赞吾了。」她哼一声。

  景冲和默然片刻,道:「你曾救过我一命,可能弥会做错,但是不坏。今天,我也是就事论事。」

  韶明瞅看他。总觉得心里有些躁,不觉回嘴:「吾才不会做错。」

  还说不是姑娘,现在不就像个姑娘跟他闹别扭?景冲和正欲开口,却忽然听得巷外传来声响,他以为是酒楼老板率人追来了,谨慎地「嘘」了一声,结果看见是只野猫翻倒路边木桶。

  于是他回过头,想要跟韶明说,却不知韶明也跟看他探头看,这一转首,他的嘴唇便刚好触到她柔嫩的脸颊。

  那一撰间,他愣住,无法再有动作。

  韶明也是一怔。

  「我……对不住。」景冲和低声道歉。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移开视线,于是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雨声。

  或许是雨变小,或许是心里在意,在那滴滴答答不成调的破碎奏响之中,韶明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她还注意到,他半边肩膀湿透了,只因把这短窄的石檐让给她,不教她也一起淋湿。

  「咳。」

  原本专心用朱砂笔批阅奏章的韶明,冷不防地低咳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轻很低,不过从小照顾她到大的苏嬷嬷耳尖听到了。

  让宫女撤走晚膳,苏嬷嬷走近韶明身边,关心道:「今上玉体违和,请太医来看看吧?」

  别的宫女不敢在她批阅奏章的时候出声,但苏嬷嬷可不。韶明一笑,对这位情同亲娘的老嬷嬷说道:「不碍事,喝些热茶便好了。」

  「今上日理万机,老是忘了用膳,还得老嬷嬷来看看。这会儿又要老嬷嬷提醒看注意身体,老嬷嬷快入土为安了,这可怎么放心?」苏嬷嬷念看。

  韶明的母后,在生龙凤胎时难产了,虽然最后孩子仍旧产出了,可身体伤害十分之大。当时硬是用上好的药拖了几天,不过在龙凤胎之一夭折时,终于也撑不住跟着走了。对韶明而言,这个奶娘,她是当作亲娘来尊重的。

  知苏嬷嬷心疼她,韶明搁下笔,道:「胡说,嬷嬷会长命百岁的。吾年年都要吃嬷嬷做的年糕。」嬷嬷做的咸年糕弹牙又滋味十足,是嬷嬷家乡口味,她从小爱吃。

  「这孩子,唉。」苏嬷嬷笑了笑,又叹息。说道:「嬷嬷希望你多吃、多玩,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是个平凡的小姑娘……唉。」

  苏嬷嬷不知道什么宫廷心机,也不晓得谁好谁坏。她的感慨,只是来自一个娘的真实心情。从小便带看疼看的孩子,那样天真活泼、聪慧过人,本应享受一切的美好,现下却日夜操劳,只一个劲儿的忙着国事,身旁也无良人。

  第4章(2)

  生在帝王家,实在有太多身不由己了。待她老嬷嬷走了,谁来提醒她用膳歇息?谁来支持她?

  韶明离开桌案,牵起苏嬷嬷的手,微笑道:「嬷嬷就是爱操心,吾吃得可多了,前两日还偷偷上街玩了一趟。嬷嬷开开心心的,吾就也开心,好吗?」

  「唉,你这娃儿。」苏嬷嬷对她贴心的举动和话语感动,知她是在安抚自己。

  又不舍地和韶明说说话,她这才退下了。

  韶明坐回案前,苏嬷嬷说的话,她都懂得;苏嬷嬷的关心,也令她感到温暖;只是,她已经永不会是单纯的小姑娘了。

  想到如意郎君和良人,右相带来的那几个人,她以「宫中宫女甚多,不妥」为由,不让他们乱跑,暂时圈禁在宫中偏僻的某处,而她自己当然探都没去探过,总之就先这样了。

  她要想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比找如意郎君重要。譬如这本奏章里的,北方的粮食问题;又譬如那本写的,人头赋税的问题;还有许许多多的国事。

  烛火微微晃动着,韶明的影子在墙上摇摆不定。她内心有些想法,很想找谁来讨论,只是那些大臣,有几个会想要和她好好谈?

  不知何故,她想到景冲和。

  莫名地,忽然有一种希望他在她身旁的心情。

  这时候,他会在吧?不管了。她唤了宫女,让宫女去把景冲和找来。

  不一会儿,景冲和来了,站在她的面前。

  「景冲和,今日又留宫?」她问道。

  「……不,微臣正准备离开。」景冲和低声说。他原本正要离开了,宫女跟他说韶明召见,他只好跟看来。

  自从那个下雨天,两日过去了。那一瞬的微小接触,令他更不知该如何跟韶明相处了。

  韶明觉得他有些不利落,但想他在自己面前经常如此,便无细思,只道:「吾有些事问你。」

  「……什么事?」

  韶明起身,走至他身边,背着手,绕着他道:「吾今荷包羞涩,每月总不敷用,该怎生是好?」

  听她不是要提那个下两天的事,景冲和放下心。但是她的问题,又教人匪夷所思莫名其妙。毕竟,哪个皇帝会荷包羞涩?

  为何她总是问他如此奇怪的问题?

  「……不如,开源节流?」景冲和想一想。她绕着他走来走去,教他有些分心。「理财之道,不外乎如此。」他说。

  「是吗?」韶明眼神微一闪,在他面前停住脚步,说道:「吾也是如此想的。那你一定也知,开源节流出自荀子的《富国》了。」

  她的逼视令他无法直观,他只得眨了下眼掩饰。

  「是啊……」

  这反而引韶明注意了。虽然他平常总是不对劲,可今日的不对劲,比以前更不对劲些。身为一国之君,她必须要会洞悉人心,而她也的确时常揣测臣子们的心思。景冲和不是一个城府深的人,相反的,他十分透彻好了解,所以,他现在是怎么了呢?

  韶明心忖着。睇看他的睑,她才发现,她好像没有仔细地看看他过。

  他长得不难看。他不健壮,瘦且高,可并不会弱不禁风;他有张温和的容颜,举手投足让人感觉十分尔雅。

  正确地说,他长得是好看的。

  她突然觉得,跟右相送进来的那些妖孽比起来,他好太多了。

  目光停留在他厚薄适中的双唇上,心蓦地一跳,她想起那日意外吻颊之事。

  是了,他定是介意这个而表现如此,她当时也是像现在这样心跳了一下,但事后却不觉得应该在意,因为那只是个意外罢了,所以没让自己再去想,可这会儿又因他而忆起了。

  她忽觉被他不小心吻到的地方有些热。当日回宫更衣时,她看见自己被他捉住的手腕,也留有淡谈的痕迹。

  她心里有看莫名且无法掌握的动摇,而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韶明始终瞅看景冲和,而他已经因为她过久的盯视而不自在透了。

  韶明为何要这样注视他?他不晓得,只是非常地不习惯。她是国君,可也是一个姑娘啊,他不曾跟姑娘家如此亲近过。

  她无言的审视令他尴尬,想着什么时候自己先出声打破这局面,无论如何比这状况好。正待开口,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细心地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异样。

  韶明又觉得有点心浮了,终于撇开睑,说道:「你退下吧。」

  虽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脸,但她本就情绪不定,而他能离开,是再好不过了,可是有件事要先讲。景冲和道:「今上是否身体有恙?如果请太医看过了,便当我没说吧。」那睑色看起来像是稍微感染风寒了。对了,可能是如此,她才会有先前那奇怪的注视,病看的人总是有时会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微臣告退了。」在心里合理解释过后,他准备离开。

  可他这一言,却教韶明又重新看看他。

  ……为什么替自己淋雨的他没事,而自己却染风寒了呢?也不明白自己介意的究竟是什么,韶明不自觉地咬了下粉唇,在他踏出御书房前,将他叫住:「等等。」

  景冲和停下,转过头,看见她哒起眼眸,跟看,又难以捉摸地笑了。

  「景冲和,吾命你明日起,午后都到这儿来待一个时辰。」

  她说。

  *****  *****  *****

  景冲和不明白韶明在想些什么。

  她的言语、行为,都没有一个可循的道理存在,令人无所适从。

  午后,景冲和跟看宫女来到御书房,韶明坐在案前,他进入书房等候看,她却是头也没抬过,于是他只能杵着。左边的小方几上有看用过的午膳,那杯盘狼藉的样子像是被十分胡乱地吃过了。

  他转动视线,发现韶明案上也相当杂乱,横七竖八地堆了一大堆书册和奏本,险险地迭着。

  「景冲和。」

  景冲和正想,那乱,倒是有点像藏书阁一开始的模样时,韶明突然唤了他。

  「是。」他回过神。

  韶明依旧注视看摊在案上的本子,也没瞧他一眼,道:「你家乡是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景冲和一怔。

  「……比北方温暖,农耕时节总能见日,花草树木多,雪季不长。」他不知她要听什么,只拣简单的讲。

  韶明又问:「你家也是以农为业的?」

  「是。」景冲和答。

  「你家明明是农户,你却跑去做老师,这对还不对?」

  「我……」

  「吾猜,多半你从小是书痴,家人没办法,只得依了你。」

  景冲和的口才向来没有脑袋灵活,他也不爱吵架,给她一阵抢白,便觉语塞。韶明猜的其实没错,他是从小就爱看书,不过,他的家人是十分支持他读书的。

  他在心里这么说着,又听韶明问:「家里几人?」

  「……高堂加一兄一妹,连我共五人。」

  「赋税如何?」

  「……五口丁税,田赋一亩两斗。」

  「嗯。」韶明应一声。

  景冲和不知是何意思,她不讲话,他就只能再站看。

  一会儿,她又不看边际地开口:「对了,你饿吗?」

  「微臣不饿。」他每日午膳吃两个馒头,用过才来的。

  「是吗?」韶明从头到尾没看他。「你可以退下了。」最后,她说。景冲和愣住,真的如坠五里雾中。默默地退出御书房,他不懂,韶明究竟要他来做什么?就问这些闲聊的话?

  隔日,韶明却又不问了,只是丢给他一本书。

  「吾想看你对那本书里一些段落的解释,写个简单的注本来瞧瞧。就在这儿写。」她悠然说道,赐他案座。

  那本书是《大学》。翻开来,见到韶明用朱砂笔圈了几句。景冲和不明白她,只能做,幸好对他而言这不是什么难事。

  认真地蘸墨书写着,他没留意到韶明终于将眼光放在他身上。雍容地写毕,他呈上给韶明。

  韶明浏览一遍,对他说:「你对这格物致知的见解,倒是挺有趣的。」

  《大学》一文中提及格物致知,却未在后面作出解释,所以许多儒学学者有自己一番看法,而直到今日也没个定论。韶明正好挑了这段,他只是写出自己所认为的。

  「不足挂齿。」他一点也非谦虚,而是实话实说。和前人学者钻研一辈子比较起来,他真的不算什么。

  韶明阖上书,对他说道:「天要暗了,你回府去吧。」她也没想到他会写这么久。

  「什么?」景冲和愕然转首望看外头,真的是天暗了!

  韶明见他那惊讶的样子,先是一怔,跟看禁不住地咯咯一笑。而这一笑,教景冲和也愣了。景冲和实在是个傻书痴。成为女皇后,韶明头一回这样畅笑,但她知自己不该如此,没一会儿便缓下,收起笑容,她调侃他说:「你埋首书中的专注,吾是叹为观止,不过也不稀奇了。」

  那多半是笑他明明老这样,他自己却还那么惊讶,这点言下之意他还是听得懂的。景冲和脸一热,只能起身作揖:「微臣告退。」

  「景冲和。」韶明唤看他。他抬起眼来,见她已没笑容,且一脸冷淡。「你若是敢把刚才吾开怀笑了的事情说出去,吾就砍了你的脑袋。」她对自已的失误生气,但这不是迁怒,而是她给自己的警告,她在景冲和面前太松懈了。

  而她警觉之后,故意发怒教他难以分辨。

  明明前一刻还在说说笑笑,现在却又威胁要他的脑袋,景冲和真的困惑。

  是否对权倾天下的君主来说,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不需要对谁解释,只要其他人完全听话就好?

  他以为她有她的善良,现在却又领会着她的蛮横无理。对他而言,韶明太难懂了。

  那么,干脆就别去懂吧。

  之后,他仍是每天都到御书房,有时韶明跟他说些词句,有时找他算术,有时又会问他问题,或者又给他本书。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他都去应对、去回答,要他做什么就做,但是放空思考,再也不去深思韶明的用意及想法了。

  敏锐如韶明,怎么会感觉不出他的变化,只是,她任由他,不上心也无所谓,他每日都有到御书房就好。

  于是也就这样,不知不觉,孟春过去了,迎来仲春。

  这日韶明上完朝,经过长廊,见天气不错,便赏身旁的宫女一起到花园吃茶点,轻松一下。毕竟她们跟看她,很难休息的。

  几壶茶和数盘宫点就摆在花园石桌上。那些宫点用料简单,可手工极好,赏心悦目又细致,味道更是绝佳。韶明安坐亭中,始终带笑看,原本严谨的宫女们才敢慢慢放开了吃。

  几个年轻女孩子害羞地在交谈着。韶明观察半晌,感觉有趣l唤她们过来,问问她们聊些什么。

  「回今上,也没什么,就是……红纱日要到了,咱们说些女孩儿家的心事呢。」彼此看一看,手指绞看帕巾,她们一起红了脸。

  韶明却注视着她们,好像第一次听说般,重复道:「红纱日?」

  第5章(1)

  红纱日。

  源自玄国东南方的一个小村庄。女孩儿在春季的一日,别上红色的纱巾,表示自己心有所属,且送心上人一朵花,借以表达爱意。

  若男的也有心,便又会将那朵花送回女孩儿手中。

  由于别看红纱,所以称作红纱日。

  这个日子选在春天,因为春天总是喜气洋洋,用红纱也是相同理由,更喻有掀头盖之意。当日众人一起,怕羞的女孩也能鼓起勇气表示心意,若两情相悦便是可喜可贺,可若是一厢情愿的情况,男的送回花,对象却不一定是原先给的那个,毕竟有的太羞,送花送得隐密不看痕迹,哪能确定是谁?草到花的男子喜孜孜地递给自个儿钟情的另一位姑娘,互相无意的两方落空,还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算是有点考t男女双方是否合意。

  如此残酷又如此美好。

  其实景冲和也不知这日子,毕竟这是近年才流传开来的。他只是出宫想回家,不解为何大街上像过年那么热闹。

  最怪异的是,到处都是男人,好些人还特别打扮过了,每个睑上的表情都喜不自胜。

  店家、稗贩,也都趁人多来凑个热闹,处处可闻叫卖声,店小二还跑出来招客抢钱,因此人潮汹涌,已经很拥挤的街道更是水泄不通。景冲和想回府,却被四面八方的人潮推挤看,怎么也过不去,只有回去凌霄城的方向没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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