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跟着父亲站在唐家门口,主动朝着唐父一揖,客气地道:“唐伯父,今日家父家母特地前来,为小侄向唐琬姑娘提亲,媒婆聘礼在后。由于时间有些仓促,怕准备不周,兼之家父奉皇命在外,前日才回京,所以延至今日才来提亲,请伯父见谅。”
他这一举,让唐父大有面子,他连忙向赵仲混打躬作揖了一番,接着看都不看陆游的轿队一眼,迎贵客入内,而赵家的下聘队伍,也慢条斯理的一抬一抬的把聘礼抬进门。
陆游的轿队因为唐氏的要求,硬是要走这条巷子,这下糗大了,由于迎娶不能走回头路,他们全队的人只能堵在这条巷子,等赵家的队伍走完才能继续前行。先不说可能会误了良辰吉时,陆游忽青忽白的脸色更是一绝,因为他的优柔寡断,任母亲欺凌唐琬,如今他亲眼看着赵士程来提亲,痛失挚爱,也算是遭了报应。
旁边路人的指指点点就更不用说了,原本同情唐家的人,现在莫不为赵家的气魄折服,更多女子羡慕唐琬,居然有机会能再嫁到这样的好夫家,至于陆家,早成了笑话一桩。
赵家一行人进了唐家的大厅,双方儿女见礼后,很快地便摆上了酒菜,众人喜气洋洋地寒暄。
唐琬由于被父亲警告什么都不能吃,只能默默坐着,落在赵仲湜眼中,却是成了沉稳文静。
“唐家女儿果然如传闻般才貌双全,我儿能娶到这样的媳妇,三生有幸啊!”
赵仲湜笑着称赞道。
“赵大将军谬赞了,碗儿蒲柳之姿,还怕配不上赵公子呢!”唐父虽然为自家的女儿骄傲,口头上却也要谦让两句。
“我说的可是真的!赵家一门武夫,若有唐琬如此高才的媳妇,我赵家也能添几缕书香味。”赵仲湜越看这儿媳妇越是满意。
两家人在那儿你赞我谦的,唐琬却是坐不住了,满桌的菜她却一口也吃不得,那种只能在心里流口水的痛苦,简直比身在地狱还折磨,她再也受不了的拉了拉父亲的袖子,止住了他的谈话,小脸微红地道:“赵伯父、赵伯母,爹、娘,琬儿先退下了。”
这种饭局讨论的是她的终身大事,她自然不适合在场,尤其大伙儿夸赞她,她自然羞不可抑,众人一想也就明白了,唐母便笑着让她离开。
倒是赵母,原本还对唐琬再嫁的身分有些意见,如今一见她确实美貌,气质出众,更重要的是没有一点才女的骄气,知所进退,心里也慢慢认可了这个未来的媳妇。
唐琬一离开,两家父母便敞开来讨论婚礼之事。
这下却换赵士程待不住了,他坐立不安地直瞥着唐琬离去的那道门,好不容易捱到双方讨论到一个阶段,他开口道:“那个……唐伯父、唐伯母,小侄可否去探望唐琬?”
这话一出,众人全笑了出来,赵仲湜更是笑骂道:“你这儿子有了媳妇就没了爹娘,急个什么劲儿?”
“大将军言重了,年轻人都是这样子的,我们也有过这一段啊,就让他去吧。”倒是唐母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好心地暗示他道:“琬儿现在应该在花园里,小春陪着她呢!”
反正有婢女在,众人也就放赵士程去了。
他喜孜孜地来到后花园,却没有见到半个人影,突然他眼尖地瞥到了小春从一个似乎是厨房的地方疾步走出来,口屮还念念有词,他心忖唐琬应该在里头,便加快了脚步迎了过去。
“琬儿,你在里面吗?”赵士程来到厨房门口,果然看到了唐琬,但还来不及高兴,落入眼屮的画面,就让他张口结舌,连声音都卡在了喉咙。
厨房里的唐琬,正在与一只猪脚奋战,吃相虽不难看,却吃得畅快淋漓,在她眼前桌面上是一大只烤乳猪,而且被吃到只剩一颗猪头是完整的,旁边猪骨堆积如山,厨房内也没其它人,所以根本不可能是别人吃的。
听到赵士程的声音,唐琬差点噎死,抬起头来,还真的看到他就站在门口,他那震惊的表情,令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开脱,只能抓着猪脚,傻傻地回望着他。
赵士程花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指着桌上的骨头,难浓的问道:“琬儿,这些都是你吃的?”
她无法否认,她的腮帮子都还鼓着呢!只好呆呆地点点头。
这是一整只猪啊!她真吃得下?瞧她纤细的身子,那些肉都吃到哪里去了?他吞了口口水,突然又想起一事,挣扎的问道:“那上回在迎风阁,我送给你十只鸡,你该不会……”
“我没有全部吃掉!”唐琬连忙咽下口中的肉,替自己辩解,“我有分两只给小春和那些侍卫。”
两只……那不代表还有八只是她吃的?赵士程觉得自己快昏倒了,就这两句对话的时间,他受的打击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她那仙女的形象彷佛崩坏了一角,令他不知该怎么反应。
瞧他沉默,以为他发现了她的真面目,心中有悔婚之意,她气恼的在心里大骂自己的贪吃,显露出来的,便成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该不会因此不想娶我了吧?我说过我、我的食量比一般人大一点点的……”不知怎地,一想到他可能不娶她,两人从此形同陌路,她居然破天荒的什么食欲都没有了。
一个女子可以嗑掉一整只猪、八只鸡,这叫食量大一点点?这一点也太大点了吧!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平息心中的震惊,回过神来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她那楚楚可怜的神色,在这一瞬间,他又觉得心被她的柔弱给融化了,他突然感到自己现在的表现在她面前是相当不妥的,害得她如此担惊受怕,委屈求全,彷佛在嫌弃她似的,但他明明没有这种想法。
仔细回想,她方才吃得津津有味、鼓着腮帮子的模样相当可爱,他从没看过哪个女子用膳像她这般能优雅又尽兴的,这不就代表着她纯真无伪吗?
想开了之后,他一边自责,一边安慰道:“琬儿,你多心了,方才我只是……呃,有点意外,不过这吓不倒我的,不过是吃了只猪嘛,又不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我当然会娶你。”
“真的?”唐琬笑了,明媚的双眼亮晶晶的。“太好了,那我以后在你面前就不用掩饰了!”
“对对对,不用掩饰了……”赵士程瞧她笑,也跟着笑了,虽说这当真是他的真心话,他想娶唐琬的决心也没有任何改变,不过骨子里那小气性格,可是令他正在心中偷偷的哀号不已。
看来以后他真的要想办法多赚点钱,养个女人实在太不容易,家里的钱坑又多了一个阿阿阿阿阿……
第4章(1)
原本依照唐氏的计划,儿子的婚礼应该办得盛大又风光,而且迎亲时也会顺便给唐家一个莫大的耻辱,打破唐琬京城才女的神话,提醒众人她不过是个弃妇,以雪她对兄嫂的妒恨,以及赵士程辱骂她的仇怨。
可是她的如意算盘却被赵家那一家子给毁了,儿子那华丽的迎亲轿队,竟被赵士程提亲的队伍压过了一头,儿子迎娶时还误了时辰,令王家对陆家有些不谅解,甚至赵仲湜撂下的狠话,让陆家连想报仇都还要投鼠忌器。
而她的儿子呢,一点也没有成亲的喜悦,娶了王氏之后便镇日愁思不解,郁郁寡欢,令王氏恨得牙痒痒的。
大伙儿都知道,陆游是因为亲眼见到赵士程去唐家下聘,突然领悟到他心爱的唐琬真的要嫁给别人了,才会大受打击,一蹶不振。
可是,赵家财大势大,即使陆游有心想力挽狂澜,又有什么办法呢?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怨念,上次花卉大会差点与他组队成功的杨仙荷,居然派人送来了信笺,请陆游为她作一首诗,并裱成挂轴送去。
由于杨文昌右丞相的身分不同,陆游一介平民,自然不可能请府上的佣仆送去,只好亲送。
然而待他以送挂轴的名义来到了相府,接见他的人却不是杨仙荷,而是杨文昌,他错愕之除,听到杨文昌说明找他来的原因,终于明白杨仙荷的邀字也不过是个障眼法。
“听闻陆公子文才高绝,实为栋梁之材,我大宋有陆公子这样的人才,何愁兴盛无望?”杨文昌欣赏的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陆游身上。
即使清高如陆游之辈,听到如今文官第一人这般直接的赞美,也是极为受用,只是口头上仍是谦虚的道:“杨相谬赞了。陆游一介草民,即使心怀国家,说到为国效力也是有心无力,只盼会试能得一个好成绩,方不愧国家社稷之栽培。”
“哈哈哈,以你的才华,锁厅试及会试无异只是走个过场,我看好你。”杨文昌先是妥妥地给他戴了顶高帽子,之后长长一叹,话锋一转,“唉,只不过你们这些后起之秀,入朝为官后,可能又要更辛苦些。如今朝中文武泾渭分明,那些武官仗着军功,嚣张跋扈,屡屡掣肘政令难行,我们这些文官想治理好国家,也是有心无力啊。”
陆游不是个笨蛋,意会到杨文昌的暗示,便道:“杨相的意思是……”
“其实这事也与你有些关系,你的前妻唐琬,不日便要嫁入赵家了吧?那镇国大将军赵仲湜,便是武官一系之首,也是反对我们文官最大力之人,我有心想整顿朝中文武相斗的歪风,但一时又想不出好办法,朝中的文官们都被吓怕了,我也只能指望你们这些年轻的有志之士了。”他一副宽厚大度的样子,轻拍了拍陆游的肩头。“大宋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陆游本就是个爱国之士,这番话,激起了他的大义之心,何况他原本就以文人自诩,自然对武官也有所排斥,更不用说他如今与赵家势同水火,更是意气冲昏了头,急忙说道:“杨相千万不要放弃,朝中还需要您带领。”
“唉,本官是黔驴技穷了,不知你有什么好法子吗?”杨文昌像是不经意地问。
陆游思忖了片刻,突然一计涌上心头,一种想在杨文昌面前有所表现的强烈欲望,令他脱口道:“草民有一方法,只是不知合不合用。”
杨文昌意外地扬了扬眉。“说说看。”
陆游整理了下思绪,方沉声道:“既然武官之首为赵大将军,那么便要朝他出手,只要他自顾不暇了,武官的联盟也会自然瓦解。然而赵大将军有十一子,其中十个儿子都远赴在外,且大多是实打实的军官,难以下手,所以我们重点要放在其幼子赵士程身上。”说到这个名字,陆游眼中精光一闪。“赵士程身为武当军承宣使,只不过是蒙父荫得到个虚衔,想来赵大将军也并不满意,既然如此,杨相不如卖个人情给他,就提拔赵士程当个京宫。”
杨文昌眉头一皱,凭什么他要去提拔死对头的儿子?但仔细一想,深壑般的眉间慢慢开展,看向陆游的目光,跟着带着讶异与欣赏。
陆游侃侃又道:“只要赵士程当了京官,他的前程等于掐在杨相的手里,赵大将军便要提防三分。如果赵士程当官的这段期间表现不佳,甚至闯下滔天大祸,何愁赵大将军不向杨相您低头?”
“好!”杨文昌大赞,“这确实是个钳制赵仲湜的好方法,一旦削弱了赵仲湜的气势,那些武官也就不足为虑了,怎么本官以前就想不到?陆游,你果然是个人才!”
陆游见杨文昌似乎接纳了他的意见,一想到赵士程未来前途堪虑,他也不由得暗喜,但表面上却是不矜不躁。“杨相过奖了,草民也只是为国家尽一分心力,希望能消解朝中文武乱斗的现象。”
“呵呵,你立了如此大功,本官不会亏待你的,在锁厅试及会试上,本官看好你,哈哈哈哈!”杨文昌拿出了一块暖玉,放到陆游手中。“这块玉是本官的信物,持此信物可以随意进出相府,只有本官的心腹才能持有,这块玉就送给你了。”
陆游惊喜地谢过杨文昌的恩典,这才起身离去。
杨文昌面带笑意地送陆游离开,原本热情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转为一脸深思。
杨仙荷此时从侧间走了出来,问道:“爹,你真要听陆游的建议?”
“为何不听?他确实提了个好方法。”杨文昌淡淡地道。
“女儿真不懂了,爹手下那么多有识之士,为什么还要问到陆游这个平民头上?”她不太瞧得起陆游,她相信他是有文才,但是否能干,还有待商榷。
他摇了摇头。“你不明白,陆游虽无官衔,但在文人圏子之中,他算是领头羊,只要掌握了此人,等于未来进仕的士子,都会是我们的人,所谓擒贼先擒王,便是如此,所有可能进三甲的人,我们都要提前收拢,何况……他与赵家有仇,这代罪羔羊不找他,又要找谁?”说完,他冷冷一笑。
杨仙荷轻啊了一声,娇笑道:“女儿明白了,这个计划不管成不成功,必然都会得罪赵家,届时就全推到陆游头上就好了,谁教他要举荐赵士程,哈哈哈,陆游想拿我们杨家当枪使,我们还想拿他当箭靶呢!”
于是,一桩阴谋就这么形成了。
但是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不仅是提议的陆游预料不到,连杨文昌都掌握不住情况了……
离赵士程提亲已然十天过去,唐府上上下下紧锣密鼓的筹办着唐琬的婚事,即将成为新娘子的唐琬也等同于被禁足了,每天不是裁量衣服就是试戴首饰,忙得不可开交。
毕竟未来的亲家可是镇国大将军,大宋的定海神针,当然要慎重以对。
唐琬不堪其扰,要是换成以前的她,早就嗷嗷乱叫,奔进丛林里躲得不见虎影了,哪里还会在这里任人摆布,但没办法,谁教现在的她想要一个好队友已经想疯了,眼见只要再一步,计划就可以达成,她当然要拚命忍。
唯有入了夜,众人歇息了,她才能稍微喘一口气。
今儿个月明星稀,唐琬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原本都快睡着了,却听到喵呜、喵呜、喵呜的叫声,惹得她一阵心烦。
待这声音响了一阵子之后,在一旁服侍的小春脸色古怪,呐呐的道:“小姐……我想出去一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唐琬横了她一眼。
“那个……外面……有人找我……”说到这里,小春突然脸色微红。
唐琬定定地看着她,蓦地恍然大悟,调侃道:“我明白了,还以为哪来的野猫不睡觉,朝我房间乱叫,原来是王强啊,这是你们的暗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