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凶手’弟弟呢?”她厉声质问,“今天他为什么没有出现?”
“他在纽西兰。”段泽豪不想欺骗她。
“他弃保潜逃?!”她大惊。
“法律上的问题,我会请律师去处理。至于赔偿──”
“你帮助他落跑的,对不对!”她指著他的鼻子怒斥。“好一个手足情深啊!反正你有钱,这种安排对你而言是小事一桩。”
“他就算死了,也无法唤回你父母的生命。”
“但至少表示这世上还有公道!”他们无法体会她一夕间失去双亲的痛!
“以命偿命吗?”
“落跑算是负责、算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为吗?”麦薇薇抚著胸口怒吼,“至少他该受到法律的制裁,他该去狱中好好反省,逃去纽西兰算什么?享乐吗?这叫逍遥法外!”
段泽豪无话可说,因为她的指责合情合理。
“本来以为你可能有点良心……”她鄙夷的瞪视他一眼,冷哼道:“但兄弟就是兄弟。”
“麦薇薇……”段泽豪决定谈点比较实际、比较有用的话题。“我和你叔叔谈过,他认为赔偿金──”
“我叔叔敢要这笔钱?!”她打断他的话。
“不,他是为你争取的。”段泽豪立刻解释。
“为我争取?”
“他希望你未来的日子衣食无缺。”
“我现在就衣食不缺。”她可不想利用自己父母的死来谋利。“我有工作,我有爸、妈留下的房子,还有他们的意外死亡保险理赔金,我不需要钱,我更不会饿死!”
“话是这么说,但是……”明知她不是贪婪的人,可是如果她肯要钱,他的心里会好过一些。
“你想用钱买心安?”她一语道破。
“钱多总是比较……”
“钱多买回我父母的命吗?”
“你知道不行!”段泽豪痛苦又低沉的回道:“可是它可以确保你过比较好的生活,你甚至可以不必再工作、不必再辛苦的──”
“然后当个好吃懒做、混吃等死的废物吗?”她瞪著他。“我不是这种人!我喜欢工作、愿意自食其力,我不要你一毛钱!”
这不在他的预期中,他宁可她“勒索”他,向他要上天价的数字,这样他就不会对她满心的疼惜、不忍和关切,他多希望能替她赶走这些痛苦。
“如果你真有诚意,叫你那个凶手弟弟从纽西兰回来,回来台湾面对他的刑责!”她只有这个要求。
“对不起。”段泽豪鞠躬致歉。
“有钱人就可以玩弄法律?”她不要道歉,她要凶手受到惩罚!
“我答应我父母要照顾我唯一的弟弟。”
“所以即使他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你都可以替他想办法脱罪吗?”她厌恶的质问。“你不像是这种人,真的不像!”
段泽豪只有站著挨骂的份。
“是非不明、纵容犯罪、只手遮天,你以为老天没在看,没有报应吗?”麦薇薇冷言冷语。
段泽豪回头看看身后高高耸立的灵骨塔。他相信报应,但是唯一的弟弟、父母的临终遗言,他这个做哥哥、做儿子的又能如何?
“我不要钱,我只想等著看段家的报应何时会到!”她说得咬牙切齿。
“这样会让你快乐一些吗?”他皱眉。
“良心不安、晚上睡不著觉的人不会是我!”将满腔的愤怒丢回他身上。
“麦薇薇,宽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如果可以选择原谅别人,那对自己也会是一种释放。”虽然他没读过圣经,他想上帝也会说这些话。
“瞬间失去父母的人不是你……”她惨笑。
“对不起……”
“家庭破碎的人不是你……”
“我有诚意──”
“日后要一个人过生活的更不是你!”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宽恕他弟弟?
“我可以──”
“而那个制造这个悲剧的人竟然在纽西兰?”她摇头,一个冷到极点的眼神射向他。“有钱真好,你是用私人飞机把他送去纽西兰的吗?你们一定有亲戚或是朋友在那里,有钱有势真好!”
段泽豪忍辱负重此刻哪怕麦薇薇出手打他或是踢他、朝他脸上吐口水,他都会接受,但她不要钱……这令他头大。
“再好好想想,不必急的,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联络我。”他摆低姿态,想平息她的怒气。
“不!我要在这里和你划清界线!”她虽然不是有钱人,但很有骨气。“一切到此为止。”
“不可能!麦薇薇,我对你有责任。”他绝不会丢下她不管。
“不!你对我没有任何责任。”
“我会照顾你!”他言出必行。
“错!我只要你滚远一点!”
“难。”他一言九鼎,说到绝对做到,“我会替我弟弟赎罪。”
第二章
即使面对再大的伤痛、再大的变故、再深的痛楚,人都必须往前看、必须勇敢的活下去,没有人可以帮你、没有人可以给你快乐,除非你自己愿意走出来。
麦薇薇在父母丧事告一段落之后,又回银行继续上班。生活总要有个寄托,她不在乎薪水,只求能打发时间,至少在下班回家后她会觉得累,会好睡一些,否则一个人在空荡荡、没有父母嘘寒问暖、没有家人寒暄的寂静空间里,她觉得自己好像游魂。
卓妍是麦薇薇的表姊,常会带上一大锅她妈妈炖的鸡汤或是卤肉来给表妹,顺便陪表妹聊聊、解闷。她才新婚三个月,没有工作、没有怀孕,生活自由,可以给表妹很多时间和关心。
“薇薇,一只小鸟的食量大概都比你大。”她总会监视著表妹把她带来的东西吃下去。“怎么?你想转行当模特儿?”
“我吃不下。”麦薇薇已硬撑了不少。
“这是你最爱吃的炒年糕。”
“我吃了啊。”
“才半碗!”卓妍摇头叹气。“薇薇,再痛的事都会成为过去,你以为在天上的阿姨、姨丈忍心看到你变成这样吗?”
她面无表情硬把炒年糕往自己的嘴里塞。一提到爸妈,她就想哭,但是她的眼泪早已流干。
“昨天晚上段泽豪又来了。”卓妍说的是自己的娘家,她也是今天听她妈妈说的。
一听到段泽豪这三个字,麦薇薇马上放下碗筷,满脸怒容。
“他要干么?!”他可不可以不要再扰乱她的生活?
“他只是问我妈,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她对段泽豪可是一点也不排斥,因为错又不在他,而且他已经展现了最大的耐心和诚意,当然,对于他处理他弟弟的事,大家是有一些微词。
“你们不必理他!”
“薇薇,人家可是不计任何羞辱或是谩骂,一次又一次的上门,他到现在还是希望可以补偿你些什么。”卓妍公道的劝说。
“我不要!”
“听我妈说他是什么总裁,专门购并小公司,然后加以整顿或是再出售,好像做得很好,身价──”
“黑心!”
“薇薇,我是要说他很成功。”
“趁人之危!”麦薇薇冷哼。“有其弟必有其兄,这种钱,他赚得心安吗?”
“生意就是生意。”毕竟人要赚钱才能生活。
“哼,不义之财!”他一定是赚黑心钱。“表姊,我一定要听这些吗?这辈子我不想和姓段的有任何牵扯。我希望他们兄弟俩这一生都受到良心的谴责!”
“段泽豪有点无辜。”
“狼狈为奸。”段家兄弟都不是好人。
“你这成语用得好烂!”
“我可以用更烂的成语说。”
“薇薇,我知道我结婚了,也绝对对我的老公忠心不贰。”卓妍先讲一些漂亮话。“但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段泽豪是那种可以令女人为他神魂颠倒或是不顾一切的男人吗?他又酷又有型,又有一种忧郁、沉稳的男性魅力,令女人看了会心中小鹿乱撞。”
麦薇薇以一个“你疯了”的表情看著表姊。
“连我妈都很欣赏他,有点遗憾我已经嫁人了。”卓妍故意唉声连连。
“阿姨也疯了吗?”
“我妈说段泽豪真的有心。”
“说完了吗?”麦薇薇完全不买帐。“表姊,如果你没有别的话题,早点回家吧!表姊夫一定很希望下班回家就见到你。”
“薇薇,我和我妈都很担心你。”
“我很好!你又不是没有看到。”
“你表面上看起来很好,”卓妍不再搞笑,表情严肃。“但是像这样一个人生活……”
“你不会是叫我去和你住吧?”她故意说。
“我很享受现在的‘两人世界’。”卓妍很诚实的回她表妹。“你可以去和我妈住,她刚嫁出一个女儿,你正好补我的空缺。”
“但我不想麻烦阿姨。”她柔声婉拒。
“独居不健康。”尤其是她的状况,根本不适合一个人住。
“才不!现代有多少人是独居的?”她不以为然,“每个人都必须学习‘孤单’、必须忍受‘独处’,这是现代人的必修课题。”
“要不,你也可以找个伴啊!”卓妍嚷嚷。“你五官端正,又不缺胳膊、又不断腿,有一间房子、有一份正当工作,还有保险理赔金──”
“表姊,你该回家了。”不想再听这些,麦薇薇催促她。
“我说得太白了?”
“我一个人很好!”加重语气,想让表姊相信。
“我是怕再久一点之后……”卓妍一脸担忧。“你会有幻听、幻觉、幻想,甚至有忧郁症的毛病,这是文明病,你又经历过重大心灵创伤,很多情绪要过一段日子才会──”
麦薇薇替表姊拿起皮包,然后陪著表姊走到自家大门,她还礼貌的替表姊开门,再把皮包塞到表姊手中。
“没空就别太常来。”再补上一句。
“薇薇,你真没良心!”卓妍嘟嘴抱怨。
“是你太唠叨,叫人受不了。”
***
依段泽豪的身分地位,绝不是麦薇薇在工作时会见到的人,但是当他拿著号码牌,把印章和身分证放在她的柜台上时,她不会形容自己是面如土灰,可是惊慌在所难免。
“你来做什么?”脑海中只想得到这五个字。
“开户。”他答得非常干脆。
因为弟弟浩威闯的祸让她失去双亲,对她,他自觉有份责任在,如果她接受金钱上的补偿,也许他不会那么挂念她。
自从葬礼之后,他们不曾碰面。虽然从她阿姨口中知道她的近况,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个声音一再催促他──他想再见她一面、想亲眼证实她过得很好。但真的只是为了替浩威赎罪而已吗?
“你要开户?”
“不然我来银行做什么?”
绝不是为了要开户!但是麦薇薇不能当面顶撞他,只能在心里回他英文字母开头的字。
双手微颤的拿起他的身分证,既然他是来办正事,职责所在,她不能怠慢,他和她的“私人恩怨”是台面下的事,她必须把他当是一般的客户接待。
“对不起。”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在看了他身分证背面的住址栏之后,她说:“段先生,你不能在我们这边开户。”
“我不能吗?”他挑眉问。
“因为怕诈骗人头户的问题,所以现在规定开户只限于个人户籍或是工作处附近的银行,不能你想到哪家银行开户就到哪家银行开户。”她解释,但那种将他一军的得意明显流露于她的眉宇之间。
“这是新规定还是你想出来的?”目光精明的瞅著她。
“段先生,我一开始就说了,这是现在银行之间为了怕诈骗人头户的产生,所特别制定的新规定,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别家银行试试。”她非常乐意送他这瘟神出门。
“但如果我会在贵银行存很多钱呢?”段泽豪只能使出这招,表示他会是大客户。
“对不起。”她仍然婉拒。
“我可以和你的经理谈谈吗?”
“如果你需要理财方面的建议,我可以介绍我们的理专人员给你。”她吐出职业化的对白。
“我要开户。”
“那抱歉。”就算他是天皇老子也一样,恕难从命。
“我一向能做到我想要做到的。”
“那就自己开一家银行啊!”
“你以为我不能吗?”
她沉默不语。就算他有本事搞一个和台北101大楼一样的建筑,也不干她的事,因为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只要见到他,心中那道失去双亲的伤口又再被扯裂开一次。
“麦薇薇,你知道我真正的目的不是要开户吧?”这里是她上班的地方,他不想和她继续僵持下去,对他俩都没有好处。
她静静把他的身分证和印章交回他手中,面无表情的看著他。
“信不信我可以每天来这里一趟。”一向不喜欢威胁人的段泽豪,非常时刻也只得使出非常手段。
“这是骚扰,我可以报警。”
“我不能来银行吗?”他笑了下。
“你能,但不要在我面前出现。”麦薇薇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动怒,绝不能失态,她有同事、有上司、有相熟的客户在四周。
“这是公开场合。”他为什么不能来?
“段泽豪,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下她不得不妥协了。“我过得很好,只要你不再出现──”
“快十二点了,你几点可以午休吃中饭?”他早就算计好了,先派司机抽了不少张号码牌,反正一定可以等到她的柜号,加上近中午时间,她总有休息吃顿饭的空档,她闪不掉的。
“我不想和你吃中饭。”
“那一杯咖啡。”
“段泽豪,我──”
“你可以选择现在打发我或是……”他双手一摊。“每天见到我,随你。”
卑鄙!但她又拿他没辙。
“银行对面有一家咖啡店……”麦薇薇很气。
“我知道。”段泽豪满意的笑了。
“十分钟。”她下巴一抬。
“十分钟之后见?”
“我只给你十分钟。”她冷冷一句。
***
段泽豪几乎才坐定,麦薇薇就已出现在他的桌边,很显然他前脚才走出银行,她后脚就跟了来,似乎真的只打算给他十分钟。
“喝什么?”他友善的问。
“十分钟不够好好喝上一杯咖啡,别糟蹋了,我喝水就好。”她边坐下边说。
“那么果汁呢?”他展现十足耐性。
“不喝。”
“麦薇薇──”
“段泽豪,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直接打断他,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好像她真的在计时。“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请快一些!我是有工作的人,不像你是总裁,时间由你自己决定。”
“你知道我是总裁?”他淡笑的问。
“不要再去烦我阿姨,她改变不了任何事,那场车祸她失去了自己的姊姊,她也很痛苦,你一直去烦她做什么?”麦薇薇指责。
“我不是存心要去烦她,只是想去了解一下是否还有什么我能做的,既然你一直不要赔偿,我……”他绝对是出于善意,想为她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