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来攘往的市场一隅,一名全身脏污,身上綑绑着绳索的少年被人用力推出,站于中央,供人议价。
「各位客倌,这少年是今日最后一个了,他生得眉清目秀,力气颇大,手脚利落,干起活来能当好几个人用!」
此刻有人扬声高喊,「转过身来瞧瞧。」
少年似未听见,依旧站于原地。
他那桀骜不驯的模样令奴隶贩子见了心生不满,拿起腰间的皮鞭狠狠朝他身上用力抽去。
「客倌教你转身,没听见吗?」
这一鞭,让少年皮开肉绽。
他不愿听命行事,挺直身子站于原地,闭紧双眸,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因疼而叫喊出声,更不许自己脸上露出任何痛苦的神情。
见状,奴隶贩子火大了,步向前,伸出手臂强行拽着他,逼他转过身,让所有人瞧个仔细。
「我要他。」一道清脆的嗓音自观看台上传来。
众人立即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绝色少女坐于观看台上,以居高临下之姿看着那少年。
众人看着她,议论纷纷。
「那名少女是谁?待在那儿多久了?」
「她是彩云布坊老板段享福之女段云罗,打从一开始就坐在那儿了,你和其他人方才才到,自然没发现。」
「那她怎会到这儿来?」
「这还用问,当然是来买个仆役回去啊!」
耳畔传来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但是段云罗压根不放在心上,径自步下观看台。众人见状,立即让出一条路,好让她通过。
最后,她来到中央,仔细看着眼前这名被绳索綑绑住,双眼紧闭,相貌俊美的少年,随后开口道:「开个价吧。」
宅里人手不足,总管吴新本来打算独自前来买个仆役回去,但她一听说此事,便央求吴新带她来这里开开眼界,并亲自挑选仆役回去帮忙干活,而自一开始看到最后,她都没见到看得顺眼的,直到看见了他。
这少年虽为奴隶,性子却桀骜不驯,傲然的站立着,让她十分欣赏,所以便决定将他买下。
奴隶贩子见有人欲买下这个少年,还是名娉婷少女,立即笑开了嘴,「小姑娘够爽快,一口价,二十两。」
「二十两!」
在旁围观的人们听了,纷纷皱起眉,压根不觉得这少年值得了那么多银两,分明是奴隶贩子刻意哄抬。
然而段云罗毫无犹豫,比了个手势,紧跟在她身旁的吴新立即上前,自怀中取出一只锦袋,拿出二十两交给那名奴隶贩子。
一接过银两,奴隶贩子眉开眼笑,将少年推向前,「往后可得好生服侍这位姑娘啊!」
少年睁开双眸,瞧见了她的绝美容貌,眼底有着诧异,但随即拧紧剑眉,双唇紧抿。
段云罗又向吴新示意,吴新立刻为他解开身上的绳索。
少年看着她,神情复杂。
「怎么了?还不快跟我走,还是你想继续待在这里?」语毕,段云罗轻移莲足,径自穿越人群,往前走去。
吴新紧跟在她身后,保护着她。
见此情景,少年只得跟在他们身后,穿越过众人,来到市场外的蔚蓝苍穹下。
最后,段云罗来到一辆精致的马车旁,停下脚步,欲乘上马车。
「等等……」少年忽然开口。
段云罗一愣,转过身,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这才发现他拥有一双宛若宝石般璀璨耀眼的青眸。
「我不愿为奴。」他神情坚毅。
段云罗看着他,稍一思索后便点点头,「那好,你可以离开了。」
少年闻言,着实愣住,难以置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她虽买下他,却无意以他为奴?
「怎么着?」段云罗瞅着他,「你不是不愿为奴?那你便离开啊,怎么还站在这儿?」
「我……无处可去。」少年低敛青眸,不愿眼底的哀伤被她窥见,双手早已不自觉紧握成拳。
他自幼双亲不详,人人更对他这双青眸感到厌恶,无论何地皆无落脚之处,而他数月前误信一名陌生人的话,以为跟着对方便能有份工作,稳定下来,谁知对方竟下药将他迷昏,并卖给奴隶贩子,供人议价买卖。
就是这双眼,让他看透人情冷暖,蒙受灾祸……如果可以,多希望能将双眼挖去,就算永远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也无妨。
凝视着他好一会儿后,段云罗这才向一旁的吴新道:「吴总管,带他回府,请大夫来看看他身上的伤,并让他换上新衣裳。」
「我……」少年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不愿为奴,不如你就来帮我做些事,当作是偿还我替你赎身的花费,哪日你若想离开,便径自离开,我绝不阻挡,意下如何?」她笑了开来,换了个方式让他留下。
少年沉吟了会儿便点头答允。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听见问话,他剑眉紧蹙,双唇紧抿,似不打算回答。
「千万别告诉我,你没有名字,每个人都一定有名字的。」
好一会儿后,他才以低哑嗓音说道:「青鬼。」
闻言,段云罗拧紧了蛾眉,「这是谁替你取的名字?」
「以前居住的小镇,那里的人都这般唤我。」他当然不喜欢被人们这般叫唤,但除此之外,他并无他名。
见他神情无奈,段云罗抬起头仰望天空,一会儿后才道:「以后,你的名字就叫苍威。」
「苍威?」他满眼诧异。
「因为你拥有苍穹般的双眸,更愿你往后能成为一个有威望之人,所以替你取名为苍威。」语毕,她正要乘上马车离去,忽地想起一事,她回眸朝他绽出一抹笑,「我名叫段云罗,往后你可得牢记。」
看着她坐上马车,马车缓缓往前行,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于街道彼端,他才收回视线。
「走吧。」吴新领着他朝段府的方向走去。
苍威没有任何迟疑,迈步跟上。
昨日,他是个待价而沽的奴隶,今日,他有了名字,并有了落脚之处,一切只因为她──段云罗。
初春时节。
段宅的书房里,一名身着浅黄罗裙的绝色女子坐于案前,低垂着头,单手支额,阅览着书册。
此时,一名身着青袍的高大挺拔男子进入书房内,不必她吩咐,便迈开步伐一旁走去,拿起砚,洗净宿墨,之后开始磨墨,力道匀整不偏,轻重相等,疾徐有节。
段云罗并未看他一眼,径自拿起笔,先沾饱冷水,拭干后再蘸墨,于书页上写下一些注解。这墨液浓淡适中,令她十分满意。
苍威见一旁暖炉内炭火将熄,便转身欲离开,打算添些木炭。
此时虽已入春,但仍乍暖还寒,若是一个不留心便容易受风寒,不可轻忽。
「等等。」她忽然开口。
苍威立即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坐于案前的段云罗。
「你来这儿多久了?」她轻声问道,仍看着面前的书册,并未抬起头。
「四年。」他照实回答。
段云罗将手中的笔搁下,并将书册合上,唇畔微扬,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他。
他剑眉微挑,以眼神询问她有何事欲交代。
「前些日子吴总管向我提起你,说你天资聪颖,这些年来无论是书写、算帐、武术……凡事一教就会,做起事来更是认真踏实,有些事情就算没有吩咐,你也会主动办妥,十分令人放心。」
苍威依旧未答腔,因为他知道,她仍有话要说,要不今日她也不会向他提起这些。
段云罗唇边的笑意更为扩大,「你总是沉稳不多话?」
「天性如此。」他淡淡地说。
「那么内心呢?」她再问。外表看似冷淡的男人,内心亦同样如此冷淡,抑或是……截然不同?
剑眉轻蹙,苍威以低沉的嗓音回道:「我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之前无论他在她身旁做任何事,她并不曾开口与他多说什么,但今儿个她却这般与他对谈,肯定有问题。
注视着他好一会儿后,段云罗才轻启红唇,「你不是不愿为奴,那么可想好了将来欲做什么?」
听闻此言,苍威立即抿紧了唇,并未答腔。
是,他不愿为奴,只是暂且在此栖身,但因他尚未对将来有么安排,所以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问话。
段云罗笑看着他,「不急,我并没有要你即刻答覆这个问题。其实……」说着,她忽然停顿。
第1章(2)
苍威静待着她接下来欲说出的话。
「其实我是有些羡慕你的。」她转过头,透过窗子往外看去,幽幽地开口:「若我是男儿身,又无家人,定会云游四方,看遍天下美景……」
闻言,苍威唇边却泛起一抹苦笑,淡淡地说:「云游四方,却身无分文,走到何处皆会让人看轻;云游四方,虽看尽天下美景,却无人可分享心中喜悦,最后还是只落得与孤单相伴,怎会是好事?」
段云罗转过头凝视着他,眼底有着诧异,没料到他竟会这么说,随即想起一事。
是了,他自幼无双亲,遭遇过许多不幸,见解自然与她不同,并渴望着安稳的生活。
苍威望着她,缓缓开口:「你拥有亲人,家境富裕,这样应当满足了,若你只身在外有什么万一,定会有许多人为你担忧、难过。」
段云罗笑了开来,「呵……你是第一个敢这般同我说话的人。」宅里的其他仆佣哪敢这么同她说话,只会点头附和。
但,他的每句话确实说进了她心坎里,更令她没来由的感到心头有股暖意。
苍威看着她那艳丽绝伦的笑容,心里涌上莫名的悸动,连忙撇开眼,不敢再看她。
「咦,你怎么了?」段云罗有些纳闷。好端端的,为何他突然避开她的目光?
「没什么。」苍威径自转身离开。
一会儿后,他再度返回,手上多了些木炭。他将那些木炭放入暖炉内,再拿起扇子轻搧,烘得一室温暖。
段云罗拿起书册,忽然想起一事,转过头看着他,「我会请吴总管让你再多学些东西,哪一日你若要离开这里,有本事便不会让人看轻,当然,若你愿意一直待在这里的话,往后吴总管年纪大了,就由你来接替他的职务,成为段宅总管。」
苍威先是一愣,然后朝她轻轻点头。
虽说他总是看似冷漠,但此刻内心却有着怎么也说不出的狂喜,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出来。
微风从窗外吹入,将她身上的香气一同吹拂到他身上,他轻轻呼吸,那些芳香便沁入心扉。
有种异样的情愫在心底逐渐扩大,令苍威一惊,不敢再待在这儿与她独处,因此立即转身离去。
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他会变得如此不对劲?
他思索许久,心头却没个答案。
翌日,晌午时分。
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朝宅第驶来,门前的仆役见状,立即入内通知总管此事。
最后,马车于宅第大门前停妥,吴新走向前,伸手掀起布帘,搀扶着一名身材略微矮胖的中年男子下马车。
「南方的天气果然还是比北方来得温暖啊!」段享福叹道。
「是啊,老爷。」
走进厅堂后,段享福一坐下,吴新便命人沏杯方买回来的顶级春茶,让老爷润润喉。
听闻一直在外地做买卖的爹终于回来,段云罗迫不及待的奔入厅堂,脸上满是笑,「爹!」
「呵呵……来,让爹瞧瞧你。」段享福仔细端详着爱女。女儿越来越标致,与她那早已死去的娘也越来越神似,让他更是怜惜。算算岁数,她也该嫁人了。
「爹,您这次回来,应该不会马上又要出远门,好几个月不回来了吧?」段云罗蛾眉轻蹙,满脸担忧。
「怎么会呢?我当然会在家里多待一阵子,好多陪陪你啊!」
「嗯。」段云罗这才笑了开来。
「对了,等会儿我要去陈家拜访,你可要一块去?」
「拜访陈伯父?」
「是啊,你不也很久没有去拜访他了?我每回与他相见,他总十分惦记着你呢。」
段云罗是很喜欢陈伯父,但对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陈敬业感到厌恶,因此轻轻摇头,「不了,爹去就好。」
这时,苍威端着漆盘进入厅堂,先向段享福与段云罗微微施礼,才将盘上的春茶递向前,让她饮用。
「谢谢。」段云罗伸手接过,轻轻啜饮了口。
苍威手捧着漆盘,往一旁站去。
由于段家父女俩及宅里所有下人皆不在意他眼瞳的颜色,对他也并未有任何鄙夷,因此,原本一直盘据他心头的那份自卑感已逐渐消散,他也不再在意自己眼眸的颜色。
段享福又喝了口茶后,看向坐于身旁的女儿,「云罗啊,其实这回爹回来,尚有一事要同你说。」
「什么事?」
「之前我在外地做买卖时,曾遇到你陈伯父,他开口向我提起两家结亲的事,希望你能嫁过去,成为陈家的媳妇。」
父亲的话犹如青天霹雳,段云罗瞪大双眸,难以相信所听到的一切。「爹……难不成你答允了此事?」她的嗓音有些颤抖。
「我尚未答允,但我与陈天明是多年好友,你若嫁过去,他定会好好待你,视你如己出,绝不会让你吃苦,而我亦放心许多。」
「不,我不嫁人!」段云罗拧紧蛾眉,「爹,我不是很早以前就说过,我欲继承家业……」
「胡闹!你身为女子,迟早得嫁人,怎能继承家业?更何况做买卖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子镇日在外抛头露面与男人谈生意成何体统,岂不让人笑话?」
段云罗心中极为不满,赌气道:「那么爹又为何要让我读书识字?早知如此,不如不要养活我。」
「你……」段享福气煞了,「你马上给我回房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吩咐不得离房!」
段云罗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一瞧见父亲那气得涨红的脸,她只好抿紧双唇,站起身朝厢房的方向奔去。
见此情况,苍威心中担忧不已,一双青眸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他想追上前,但又不得擅自离开,因此一颗心着急万分,就怕她失了理智而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
一旁的吴新又怎会没看见他眼底的担忧,于是道:「苍威,你快去看看小姐吧。」
苍威轻点头,立即迈开步伐,朝她的厢房走去。
来到厢房门前,他本想推门而入,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为男子,不该贸然进出女子的闺房。
此时,忽然听见物品摔破的声音自房内传出来,生怕她有个万一,他不再迟疑,立即推门进入。
眼前的情景令他诧异,就这么站在门前。
此刻段云罗气红了双眸,双手紧握成拳,脚前有着被摔破的花瓶,碎片散落一地。
苍威头一回见到她如此愤怒。她就这么不愿嫁人?但,想起她可能嫁给别人,他的心便莫名的感到闷疼。
他并未开口说话,只是走向前,弯下身将地上那些碎片小心地拾起,再拿去丢弃。
原本气愤的情绪逐渐平复,段云罗看着苍威将花瓶碎片收拾干净,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