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心情十分低落,就因为永硕的母亲是出身下等房的奴婢,他们就要这样排斥他?
大殿内传来僧众的喃喃诵经声。
「这场佛事做完也得要一、两个时辰,站在这里好冷,找个地方坐下喝茶吧。」永硕拉紧大氅,往大殿后面走去。
夜露随着他来到殿后小院,依稀还记得这个地方,她下意识往北边望去,果然看见那座记忆中的宝塔,不过她发现宝塔已经被拆毁一半了。
她忽然想起老和尚曾经对她说过,宝塔出现了裂痕,所以要在两年内拆掉宝塔重建。
如今宝塔拆毁了一半,老和尚也不知所踪,在细雪纷飞的冬日里,令她感到有些怅惘。
「这宝塔看样子拆毁有些时日了,怎么不一口气拆完,倒留了两层残塔,不知有何用意?」永硕奇怪地说道。
夜露也不明白,记得老和尚明明说要拆毁重建的,现在留下了两层残塔在,这要如何重建?
「妳去年住在寺里时,宝塔仍是完好的吗?」永硕慢慢走向后院。
夜露点了点头,转进后院,看见了一排矮房子,她轻扯永硕的衣袖,指了指那排矮房子给他看。
「妳和妳娘未进王府以前就是暂住在这儿的吗?」永硕挑眉打量着那一排毫不起眼的矮房子。
夜露笑着点头。
就在此时,那排矮房子最里边的一间房门忽然开启了,走出来一个老僧人。
[是老和尚!]
夜露欣喜地奔过去。
「我听见这位施主说的话,便猜是妳来了。」老和尚笑着轻抚她的头。「一年多不见,妳长大了不少。」
夜露开心地点点头。
[为什么不出去?]
她朝老和尚比了个手势问道。
「这位是?」老和尚没有回答夜露的问题,反而双目炯炯地看着永硕。
夜露飞快比了个自己跪下的手势,再比了一个「七」。
「原来是七爷。」老和尚双手合什行礼。
「老师父不用多礼,叫我永硕便行了。」永硕合掌还礼。
「屋外头太冷了,两位请进屋来说话。」老和尚展手请他们入内。
屋内的陈设异常简单朴实,老和尚把临窗大炕让给他们坐,然后从炭炉上提起茶水各斟了一杯给他们。
「妳不能说话的毛病一直都没有好吗?」老和尚关心地望着夜露。
夜露摇摇头。
「老师父,她还能说话吗?」永硕讶异地问,他竟从没有想过夜露还能再开口说话这个问题。
「老衲也无法肯定。」老和尚缓缓摇头。「这是一种心病,而心病无药可医,得看她自己愿不愿意开口。」
「当真无药可医吗?」永硕静静凝睇着她。
夜露耸耸肩,苦笑了笑。她也很想开口说话,曾经也很努力试过发出声音,但是喉咙口就像有东西梗塞住,即使她努力发出声音了,也只是嘶哑的、无法成句的单音。
「春香。」老和尚唤着她的旧名。「妳还记得曾经看过宝塔内发出来的异光吗?」
夜露点点头。其实她并非「看见」,而是出于一种「感觉」。她「感觉」自己看见了「光」。
老和尚缓缓站起身,走进屋内隔间,再出来时,手中捧着两只匣子,小心翼翼放在炕桌上。
夜露不解地用眼神询问他。
「这是从宝塔中取出来的东西。」老和尚先把一只方形檀木匣打开。
永硕和夜露探头一看,看见匣内有百余颗大小不一、颜色鲜艳的圆珠。
「这便是宝塔内供奉的舍利子了。」老和尚合掌说道。
「这就是舍利子?」永硕有些惊讶,这些大如珍珠、小如米粒,颜色多彩的圆珠,就是传说中的舍利子?
夜露不了解舍利子有何神奇的传说,只是好奇地观看着。
「春香,老衲原以为妳看见的『光』指的是舍利子发出来的『光』,没想到并不是。妳所看见的『光』,其实是来自这个锦缎匣。」老和尚轻轻将另一只锦缎匣打开。
突然,一道光芒从开启的匣缝中溢出,当匣盖完全打开时,灿烂夺目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斗室。
「这是什么东西?」永硕惊奇地看着匣中放出奇异光亮的物体。
夜露也呆呆地看傻了眼。
「依老衲看,这应该是龙珠。」老和尚其实也不敢太肯定。
「龙珠?」永硕微愕,双目盯着如掌心般浑圆,透出五彩光华的一对宝珠,看得出神。
原来这就是「龙珠」?!夜露震慑地呆望着莹莹发亮的龙珠。
她依稀还记得,去年在寺中曾经从胡姓夫妇口里听说过有关于龙珠的来历,不过那时候胡姓夫妇明明说龙珠在江南一个少年的手里,怎么会到了老和尚手中呢?
「老衲是在动工拆卸宝塔塔顶之时,突然发现了这个锦锻匣。看到匣子里的龙珠时,老衲非常惊讶,几乎不敢相信。」
老和尚解开了夜露的疑惑,但是在她心中又有了新的疑惑──龙珠怎会在宝塔塔顶?
「龙珠在宝塔塔顶,老师父为何会不知道?」
永硕正好替她提出了疑问。
「老衲在护国寺修行了三十年,确实不知道宝塔塔顶藏有龙珠这件宝物,也从来不曾听寺中僧人提起过,究竟是何人所藏也无人知晓。」
「这龙珠究竟是什么宝物?我能拿起来看看吗?」永硕十分好奇。
「七爷请看。」老和尚展手说道。
永硕把其中一颗龙珠轻轻托在手心仔细观赏,圆润的龙珠从里到外漾呈着一种神异的华彩,散发着耀眼却柔和的光芒。
夜露也凑到了他身边与他一同细看。
「触手如此坚硬,却轻得好像没有重量。」永硕惊奇地说。
见龙珠表面有细密如红丝绒般的龙麟旋转绕缠,看起来就像龙身的某一段被截到了龙珠上,夜露忍不住伸指轻触了触,发现龙麟并非浮雕上去的,而是从龙珠内透出来,像是天然生成的一般。
「看起来实在不像人间凡品,简直是天地造化的神工。」永硕不可思议地赞叹着。
「十多年前,龙珠的传说就在京城流传过一阵子,后来沈寂了,也渐渐被人们淡忘,最近才又听说了关于龙珠的新传说。」老和尚说道。
「是什么样的新传说?」永硕挑了挑眉。
「这是从江南传来的,传说龙珠是天界龙神配戴在颈上的宝珠,不小心遗落到了人间,还传说谁要是拥有了龙珠,就会有如披上了龙神盔铠,可以挡掉一切灾厄、破除诅咒,也可治百病,甚至还能得到权势与财富。」老和尚把从胡姓夫妇口中听来的龙珠传说复诵了一遍。
「这也传得太神了,还能治百病?」永硕半开玩笑地把龙珠转递给夜露。「夜露,妳抱着龙珠睡两天,看妳能不能突然开口说话?」
夜露双手捧着龙珠,不由得发了一会儿怔。虽然永硕是开玩笑的,但她心底倒是希望龙珠的传说是真的。
老和尚看着夜露喟然一叹。
「春香若能这么碰一碰龙珠就能开口说话,老衲倒希望传言是真的。」
「龙珠若当真如传言所说,只怕天下人想尽办法也要将龙珠抢到手吧?」永硕轻扬嘴角,并不相信。
「传说只是传说,信不信端看个人。」老和尚浅浅一笑。「也正因为龙珠的传说太神异,所以老衲得到龙珠之后寸步不敢稍离,也叮嘱寺内僧众不许声张,就怕诱人来夺。」
永硕能暸解老和尚的担忧,这龙珠奇异非常,再加上传说的渲染,确实会引来觊觎争夺之心。
「不知老师父打算如何处置这一对龙珠?」他看着夜露小心翼翼将龙珠放回匣子里。
「老衲比较相信的是十多年前的传说。」老和尚淡然说道。
「十多年前的传说又是如何说的?」永硕忍不住一笑。这对龙珠还真不是等闲之物,连传说都分不同版本。
「四颗龙珠现世,与大清龙脉息息相关,一旦遭毁,有可能毁掉大清皇室子孙的气运。」老和尚低声说。
永硕震愕地瞪大双眼。面对这个传说,他就无法像对先前那个传说那样等闲视之了。倘若这个传说最为真实,他同样身为爱新觉罗的子孙,虽然只能算是皇室旁支,但关系也非同小可。
「老师父说有四颗龙珠?那么另外两颗呢?」他认真地坐直了身子。
「这四颗龙珠早已经消失在世上十多年了,十多年来均不曾现世,也不曾听人提起过,没想到此刻会在护国寺宝顶上出现了两颗。据老衲听闻,另外两颗是出现在江南。」
夜露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什么大清龙脉?什么皇室子孙气运?她听得懂,却无法理解。
「倘若关系到大清存亡,关系到皇室子孙,这四颗龙珠非要全部找回来不可,最好是送入皇宫,敬呈给皇上妥善收藏。」身为爱新觉罗的子孙,这四颗龙珠对永硕来说已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老衲正有此意。」老和尚微笑颔首。「但是不知该交由谁带入宫中最好?这也正是老衲这阵子最感头疼的事。不知七爷可有机会入宫面圣?」
「我甚少入宫,即使入宫也难有机会单独面见皇上,我并不是适合的人选。」永硕缓缓摇头,认真思索着有谁能够担此重任?
「那么愉郡王爷呢?」老和尚探询。
「这恐怕得要老师父亲自问我阿玛了。」永硕苦笑。
阿玛待他的态度一向冰冷淡漠,看也不屑多看他一眼,平时父子俩几乎从不交谈,所以不可能由他去提起龙珠的事。
「七爷,实不相瞒,这龙珠极容易勾起人们的贪欲和邪念,老衲是看七爷见了龙珠之后并没有心生贪念,才放心将龙珠的由来和多年以前的传说告诉你。关于龙珠的两个传说,七爷选择相信后者,不相信前者可治百病的传说,这说明七爷人品正直没有贪欲。但是对于愉郡王爷和七爷几位兄长们的人品,老衲却是没有把握,不敢将龙珠轻易交托出去。」
「老师父果然眼明心亮。」永硕支颐笑叹。「能够放心交托龙珠的人选,必须再琢磨琢磨。目前看来,我的阿玛和兄长们都不能托付,我看龙珠暂时还是由老师父保管最为安全妥当。」
「看来只能如此了。」老和尚无奈地一笑。「在龙珠尚未送进宫以前,还请七爷保密,别向外人提起。」
「老师父请放心,这龙珠关系着皇室子孙的气运,与我或多或少也有些影响,除非是可以信任的人选,否则我绝对不会提起一个字。」永硕以有力的眼神向他保证。
「就盼另外两颗龙珠也能安然回来,一并送入皇宫去,这才能平息可能引发的争夺之心。」老和尚忧心忡忡地叹道。
永硕和夜露对望一眼,他们此时仍不知道,老和尚的担忧就在不久的将来真的成真了……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老王爷忌日这天,正好也是佛寺作浴沸会的日子。
永硕和夜露从老和尚房里离开来到大殿旁时,诵经已经结束了,僧众们正端出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分给众人品尝享用。
夜露捧来了热腾腾的腊八粥,回头找永硕时,发现永硕正和一个美貌贵妇站在廊柱后低声交谈。
她认不出是哪一房的少奶奶,犹豫着该不该靠过去?
「永硕,好久不见你了,为什么最近你都不去我那儿看我了?」
「五嫂,五哥最近天天都在府里,我不好过去看妳。」
五嫂?是五少奶奶。夜露端着烫手的腊八粥,怯怯地走近永硕。
「没看见我跟七爷说话吗?没规没矩的,滚开去!」五少奶奶厉声怒斥。
夜露倒抽口气,恐慌地低下头转身欲走。
「妳留下。」永硕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还把她手中的腊八粥接过去。
「永硕,我在和你说话。」五少奶奶蹙眉看他,冷硬地低语。
「五嫂,她是我的贴身丫头,不要紧的。五嫂要不要吃点腊八粥?我喂妳。」永硕带着浅笑,舀起一匙粥送到她嘴边。
「我不吃。」五少奶奶别开脸,抢过他手里的碗,转手又放回夜露手中。
夜露捧着碗,低头站在永硕的身侧,紧张地憋着气。
「我问你,是谁告诉你,你五哥天天都在府里的?」五少奶奶绷着脸问。
永硕轻揉额角笑了笑。
「上个月大嫂做生日,五嫂人没来,只送了礼,嫂嫂们就说因为五嫂有了身孕,不便前来,且说了五哥天天都在妳身边陪伴。」
「天天都在我身边?」五少奶奶苦笑。「自从我有了身孕,你五哥就成天往外跑,再不然就是跟侍妾胡混,待在屋里的时间根本少之又少。怀孕以后,我整日反胃呕吐,难受得下不了床,你倒也狠心,连来看我一回都没有。」
「叔嫂之间还是要避嫌比较好。」永硕的低语充满温柔。
「在我有孕以前,怎没听你说要避嫌?反倒在我有孕以后才要避嫌,不觉太晚了吗?」五少奶奶微愠地嗔视他。
「五嫂,妳这话会让人误会的,不知情的人听见了,说不定还以为我跟妳不干不净,万一传到五哥耳里可不是闹着玩的。」永硕低头倾近,在五少奶奶耳际轻柔地耳语。
「你五哥说不定早就怀疑了。我倒真希望这是你的孩子呢,可惜呀,你胆子还不够大。」
在廊柱的遮掩下,五少奶奶大胆地轻抚永硕的脸,指尖甚至在他唇上有意无意地轻画着。
夜露傻愣愣地呆望着他们,她虽然早知道永硕处处风流,也曾偷听过他和盈月、茹雅格格调情,但是两人若有似无的肢体碰触,暧昧的眼神交流,仍是让她尴尬得脸红耳热。
「五嫂,我比谁都遗憾妳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他沙哑低吟,致命的温柔中隐含一股冷意。
夜露被永硕这句话吓直了双眼。五少奶奶是他的嫂嫂呀,他怎么也能勾引调戏?这不是太败德了吗?她下意识地惊望左右,害怕他这话被人听了去。
「你是不是对你的嫂嫂们都说过这样的话?」五少奶奶斜睨着他媚笑。
「不,四嫂太正经了,这话要是对她说出口,她不吓疯才怪。」
「你连四嫂也没放过?永硕,你在府里没玩出孽种来吧?」五少奶奶瞅着他,半开玩笑地指责。
「孽种?」他格格低笑。「五嫂要是发现有哪个孽种长得像我,不要忘记提醒我一声。」
夜露惊愕得脑中空白一片,思绪完全冻结。永硕的嫂嫂们竟然有可能怀上他的孩子?他怎么能这么做?这不是乱伦吗?
端在她手中盛满腊八粥的碗因失神而滑落,摔碎在地。
永硕转头,看见她惶惑迷乱的眼神后怔住。
碎裂声引来了僧众和仆役,五少奶奶不悦地瞪了夜露一眼,轻捏了下永硕的手臂后急忙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