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能说着玩吗?」老福晋怒喝。「咱们王府里绝不准传出这种不干不净的事,现在再不杀鸡儆猴,以后难保不会出什么丑事!盈月,把夜露给我往死里打!不管妳们是主子还是奴才,全都给我看清楚了,往后再有任何风声传进我耳里,就是这样的下场!」
趴在长凳上的夜露惊恐地颤抖着,一棍突然狠重地朝她臀部落下,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躯一阵抽搐颤栗。
盈月手持大棍,毫不留情地朝她身上打着,夜露喊不出声,只觉烈火般的痛楚在她身上蔓延焚烧。
「老太太,求求您饶了她一命吧!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呀!老太太──」秋夫人跪在老福晋脚前哭嚎哀求着。
夜露发出模糊痛苦的呻吟声,眼前红雾升腾,在她就快痛昏之际,她微微转过头瞥见杖打她的大棍,这迷糊恍惚中的一瞥,那大棍竟幻化成了砍掉父亲头颅的那把冰冷屠刀!
她悚惧地瞠大眼,骇然停止呼吸,宛如看着屠刀闪动着冷光,朝她颈间劈砍下来!
鼻端彷佛窜进了弥天漫地的血腥气息,耳际似乎听见了肌肤的绽裂声,浓稠的鲜血朝空喷溅成一道红弧,一颗脑袋飞滚出去。
是爹的头!
「啊──永硕救我──」她以为在心里的恐惧吶喊,却真的冲出了口,她惊吓得疯狂哭喊着。
从夜露口中突然发出的尖声嘶喊,震愕住了屋内的每一个人。
盈月高举着大棍,呆愕得睁眨着双眼,忘了施刑。
「春香,妳好了?!妳又能说话了!」
秋夫人听见女儿又发出声音来,惊喜得痛哭出声。
「我……」夜露找回了声音,但是身下火炙般的痛楚已经攫走了她的意识。
眼前的人影、景物全疯狂地转动着,在夜露昏厥前的一剎那,她彷佛看见永硕朝她奔过来,急切而焦虑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夜露──」永硕在屋外时,就已经听见她嘶喊「永硕救我」的声音了。
他狂奔进屋,惊愕地看着她身上的单薄中衣染着丝丝血渍,急扑向她,忙乱地解开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怀里。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盘问你这件事!」老福晋铁青着脸瞪向永硕。
永硕从老仆那里听说盈月把夜露带走,现在又看见夜露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被绑在这里受杖打,屋里围满了抱着看戏心态的众女眷和丫鬟,心里约莫已猜出八、九分了。
他不知道夜露受辱的整个经过,但是从围在身旁的每个人眼中看见的幸灾乐祸和冷酷无情,他就像在夜露身上看到了童年时遭到兄长毒打的自己,那种屈辱的心情和身体的创痛他比谁都能体会,对夜露必须遭受这样的对待更是心痛得无以复加。
「老祖宗有话要问,等孙儿把夜露带回屋去疗伤之后再回来受责领罚。」他担忧夜露的伤势,急忙抱起她就要离开。
「你站住!」老福晋疾声厉色地喊。「从今天开始,夜露不再是你屋里的人了,不许你把她带走!」
「老祖宗,夜露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何要杖打她?」永硕的愤怒已在爆发边缘。
「小七,我让你收她当你的贴身奴婢,可不是要她上你的床,这是我一开始就再三告诫过的!」老福晋怒冲冲地骂道。
「是我要她上床的,因为天冷,所以我让她上床暖被。」永硕看着瘫软昏厥在他怀中的苍白脸蛋,无法克制那份心痛和怜惜。「老祖宗,府里将贴身丫头收房是不成文的规矩,我若要夜露当我的妾室也无不可。三哥、六哥的侍妾不也是贴身丫头收房的?为何她们可以,而夜露就不行?老祖宗为何要因这个缘故责打她?」
见自己疼爱的孙儿顶嘴,老福晋气得一阵头昏眼花。
「永硕,你三哥、六哥的丫头可都是八旗的满人姑娘,收房本就不打紧!可要是收了因诋毁君父而遭斩首的罪犯之女为妾,不定什么时候咱们都会被她连累呢!」郡王福晋忍不住不悦地插口。
其他的女眷们则在一旁悠哉地看好戏。
「小七,你要知道,夜露的爹是朝廷的罪人,她又是下等房的贱奴,当初你执意要她,我拦不了你,就只好从了你。让她贴身服侍你不打紧,但是要纳为妾室,我是绝对不答应的。」老福晋压下了脾气说道。
「那当初老祖宗为何同意阿玛收我娘为妾?」
「那是因为你娘已经怀了你,我为了不让王爷的血脉流落在外,不得已只好让你阿玛纳你娘为妾。」
「因为有了我,所以不得已?难怪在府里,人人看我都觉得我多余,我的存在根本就是玷污了王府的尊贵血脉。」永硕嘲讽冷笑。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心里的话。
「没人这么看你,老祖宗不是宠你、疼你吗?」老福晋叹一口气。
「这个府里每个人是怎么看我的,我自己心里有数。」永硕脸色冷淡漠然。「别的事我不贪求,但是我要怎么对待我的丫头,希望老祖宗不要干涉,让我自己来作主。」
「这可由不得你。」老福晋深深瞅着他。「你阿玛前几日才与慎靖郡王爷谈定了你的婚事,你想慎靖郡王府的格格能接受得了你有这样的侍妾吗?把人家慎靖郡王府的格格许配给你,在你的婚事上,你阿玛可没有委屈了你。」
永硕大为震愕。他今早才去过慎靖郡王府,为何没听闻此事?
「老祖宗,我今早才和慎靖郡王府二贝勒见过面,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阿玛谈的真是我的婚事吗?」
「是你的婚事没错,这桩亲事是长辈们私下谈定的,两府的晚辈尚无人知道。你们的大婚之日就订在下月十五,过几日就要广发喜帖了。」
永硕把慎靖郡王府的几位格格在脑中飞快掠过一遍,蓦然发出一声冷笑。
「老祖宗,阿玛要我娶慎靖郡王府的哪一位格格?该不是要我娶那个痴肥愚蠢的容音格格吧?」
从老福晋略显尴尬的表情看来,永硕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我就说嘛,是好的也不会留给我。」他的笑眼多了几分犀利。
「不许说这种话!」老福晋变了脸色。「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老祖宗说一句,你顶两句!我打了你的丫头,你就想跟我过不去吗?」
「孙儿不敢。」他淡淡垂眸。
「你已经敢了!」老福晋怒骂。
「真不知道那个贱丫头是怎么勾引教唆你的,让你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老祖宗都敢顶嘴啦?」郡王福晋又在一旁搧风点火。
「是呀,我也觉得永硕变了个人,跟以前那个永硕都不一样了!」大少奶奶也加入附和。
「是呀,永硕整个人都变了!」
「以前嫂嫂长、嫂嫂短的,现在十天半个月也难见到他一面呢!」
「屋里藏了只狐狸精,还能记得嫂嫂是谁呀?」
其他几房的少奶奶冷笑着,一边加油添醋。
她们都知道大少奶奶所说的「以前那个永硕」,指的是风流浪荡的那一个。少了永硕的笑闹调情,她们的日子可就少了许多乐趣了。
永硕冷眼望着那些曾为自己神魂颠倒的嫂嫂们,他现在终于尝到从前在她们身上造孽的报应。
「这丫头可真的留不得了,小小年纪就如此狐媚!」郡王福晋又更添一把火。「所幸永硕没像王爷那样,随便在人家肚子里落了种。额娘,既然这丫头还是完壁之身,得赶紧把她轰出府去,免得留在府里生事呀!」
永硕一听,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正有此意。」老福晋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来人,把她们母女俩轰出府去,不许让我在府里再看见她们!」
几名仆役跑进来揪着秋夫人往外拖,另几名仆役则站在永硕身前,伸手欲抢走他抱在怀中的夜露。
「滚开!」永硕狂怒地暴喝。
仆役吓得后退一步,就连屋里所有的女眷们也被他震怒的神情吓住了。
「小七,老祖宗的话你敢不从?」
老福晋的脸拉了下来,看他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从,我从。」永硕深深吸一口气,一股沉重的疲累感从心底深处完全爆发出来。「我跟她们一起走。」他转身,抱着夜露决绝地走出去。
「七爷……」秋夫人无法置信地看着永硕。
「小七,你给我回来!」
老福晋气得面如金纸、浑身发颤,一口气急喘着,差点顺不过来。
「老祖宗、老祖宗!您先喝口茶呀!」
屋里众女眷们忙乱地给老福晋拍背递水,争相劝慰她放宽心。
永硕径自拉过貂皮斗篷,将夜露紧紧包裹住,不理会身后的混乱,抱着夜露笔直地走出王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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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您要不要吃点东西?」
「悦来客栈」上房内,秋夫人柔声询问坐在床畔凝视着夜露的永硕。
「我不饿,夫人吃吧,不用管我。」永硕轻抚着夜露苍白的脸庞。
夜露趴卧着,昏迷中似乎仍感到受杖后的疼痛,眉尖微微轻蹙,额上薄汗细细。
房门传来两下轻叩,秋夫人忙开了门,走进来的正是老仆。
「七爷,奴才送药过来了。」老仆把一只药瓶放进永硕手中,又从腰袋里取出一堆大小碎银。「七爷屋里的银子就剩这么多了。」
「不是还有几张银票?」永硕挑眉问。
「是,但奴才想暂时用不上这么多钱,也就没有带出来了。」
「嗯。」永硕点点头。「你拿那些银票去街上租间干净的房子,打理妥当以后,就让她们搬过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老仆恭谨地退了出去。
「七爷,让我替……夜露上药吧。」秋夫人轻轻说道。
虽然她还是习惯唤女儿的旧名,但是想到夜露这个名儿是永硕取的,她也就跟着喊了。
「没关系,我来就行了。」
永硕笑了笑,一手拉下床帐遮掩,然后轻轻掀开夜露身上的衣衫,将清凉的药液倒在她青紫瘀肿的腿上,缓缓推开。
「夜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值得七爷如此待她……」
看着永硕为女儿做的一切,秋夫人感动得眼眶潮红。
「夫人别这么说,夜露值得。」
永硕柔柔低语,将上好药的身子轻轻拉起被子覆上。
夜露微微睁开眼,目光迷蒙空茫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永硕。
「妳醒了?」永硕俯身趴在她的床头,微笑看着她。
「永……硕……」她抬起虚弱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脸。
「妳的声音很好听。」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话,所以她的嗓音听起来干涩沙哑,可尽管如此,永硕已经欣喜万分了。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她转了转眼珠,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这里是客栈,妳先待在这里养伤。」他轻轻梳理她的长发。
「客栈?」她的眼瞳一片迷茫。
「夜露,我们被老福晋赶出府了,以后再也回不去了……」想到母女两人茫然的未来,秋夫人不禁哽咽出声。
「娘……」她朝泪流满面的秋夫人伸长了手。「我不知道……会这样……」
「这也许就是咱们母女俩的命,竟会走到连奴才都当不成的地步。」秋夫人摇了摇头,频频拭泪。
「对不起……我还是被赶出来了……」夜露抱歉地看着永硕,想到就要和他分离,她的心口彷佛像被钝刀切割般的疼。「我以后……不能再服侍你了……」
秋夫人想的是母女两人的未来,夜露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却是永硕。
「傻瓜,别想这些,先好好养伤再说。」永硕的神情倒是一派轻松。
「七爷,您待夜露好,这份恩情咱们母女俩永铭于心,只是长久以往,咱们也不能都靠您接济,未来的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秋夫人想到茫然的未来就泣不成声。
「夫人别烦恼,以后就让我养妳们,妳们的生活不会有问题的。」永硕笑着轻拍夜露的脸。
「养我们?」秋夫人微讶。
虽然对一个王府的少爷来说,养她们一对母女不算什么负担和麻烦事,但是他能养她们一辈子吗?
难道……他是想金屋藏娇,把夜露单独养在王府外?
「我怕老福晋知道了……会责骂你。」夜露忧心地望着他。
「是呀,而且七爷您不是已经和慎靖郡王府里的格格订亲了吗?您要想养咱们母女两个,那未来的七福晋会答应吗?」秋夫人小心试探他的心意。
夜露这是初次听到他就要娶妻的消息,神情呆滞地看着永硕。
「我没说我要娶容音格格。」永硕浅笑道。
「可是……这是老福晋和王爷的意思,您就算不想也是推拒不了的。」秋夫人无奈地轻叹。
他已经订亲了?他就要迎娶福晋了?是慎靖郡王府的格格?夜露咬着唇,惶惶惑惑地瞅着他。
「我已经离开王府了,以后不会再回去,从此以后,愉郡王府与我不再有任何瓜葛。」永硕单方面地想脱离关系。
「为什么?」夜露愕讶不已。
「我只是已经受够了,不想再忍受了。王府里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没有什么差别。」他冷冷自嘲。
夜露不安地注视着永硕。他要离开王府,从此不再回去,这样好吗?
何况,老福晋和王爷已经给他订下亲事了……
「七爷这么做是为了……夜露吗?」秋夫人忐忑不安地问。
倘若永硕真心爱着夜露,那么她们母女两人的未来就有依靠了。
「也可以算是为了夜露吧。」他眼中满是喜悦地凝视着她。「一旦和愉郡王府脱离关系,从此以后就没有人可以干涉我了。我和夜露可以成亲,没有人能阻挡得了我。」
成亲!
秋夫人眸心一喜。
夜露心慌意乱,迷惘不安地看着永硕。
震愕来得太突然,她分不清心中复杂的情绪,就好像自己从来不曾想过会拥有的东西,突然间竟变成了她的。
然而,在庞大的喜悦背后,隐藏的却是淡淡的恐惧和畏怯。
她真的能拥有吗?
她……配吗?
第八章
深夜时分,客栈上房内一灯如豆,床帐低垂。
「我娘……不知道会怎么想?应该是我娘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你偏要坚持。」
趴卧在大枕上的夜露羞涩地望着靠躺在她身旁的永硕。
「以前妳夜夜睡在我身旁时,怎么没有担心妳娘会怎么想?」
永硕浅笑,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他发现她微带鼻音的嗓音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听许多。
「那不一样,现在我娘就睡在隔壁,感觉特别不一样。」话说得比较多以后,她的发声已经流畅许多。「而且我已经被轰出府了,不再是侍候你的丫头,你也不再是我的主子,要是还这么同睡一床,似乎有些名不正、言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