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先喝杯茶定定神。”他扶着她坐到椅上,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却发现茶盅已经打碎,只得唤进店小二。
店小二显然早与他合谋,此刻笑眯眯的瞅着两人打量。
“小玉姑娘,依我看,您也别跟王爷再斗气了。”只听他道:
“王爷早一天就到了,亲手布置了这房间,专程等你到来,可惜我不知是为了你,才叫你到府衙检疫,早知道您跟庆安王爷是这关系……呵呵,我打死也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庆安王爷?玉玄猛地抬头。“哪儿来的庆安王爷?小二哥,你在说什么?”
“天啊,小玉姑娘,你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庆安王爷吗?”
店小二反而一怔。
“你?庆安王爷?”她回眸盯着魏明扬。
他看好戏似的偷偷一笑,并不出声。
轻轻的,他凑到她耳边低语,“我微服出访时,一般都用大哥的名号,如此若遇上难事,可有官府护卫,又不会暴露我的真实身份。”
这个狡猾的人,亏他想得出来,不过……她霎时脸色刷白,因为想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小二哥,”她连忙道:“三年前,在这客栈门口帮助我的人……”
“就是庆安王爷啊。”店小二指着魏明扬。
“他?真是他?没看错?没弄混?”
“对啊,小的当时伺候王爷好几天,难道会看走眼?”他得意洋洋。
砰的一下,玉玄从椅上跌下来,重重摔了一跤,但心里的震撼更大。
“怎么了?”魏明扬赶忙搀扶,“坐着也能摔倒。”
她感到自己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望着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三年前,是你给了我一百两银子?”
“陈年旧事,亏你记得。”魏明扬莞尔。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事一桩,告诉你,我怕你又误会我威胁你。”他不由得叹一口气,似在感慨她从前对自己的处处不是。
玉玄再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紧紧的拥住他,第一次两人如此温暖的贴合,就算裸肤胴体,也不曾像此刻这样心灵契合。
是他,原来是他。她感激上苍终于透露了真正答案,让她终于可以抛去心中内疚,与他理直气壮地在一起。
店小二看红了脸,悄悄掩门而去,不敢打扰两人亲昵的时刻。
魏明扬则待在原地,任由她环绕着他的肩,不敢动弹半分,生怕一动她就再次飞走。
“扬,我们回京……”良久良久,她沙哑的开口。
“不怕太后了?”他舒出一口气,释怀地笑了,宠溺地反拥着她。
“我想到了一个能让太后接纳我的方法。”玉玄在他耳边神秘地道。
他好奇地看着她,却没有多问。
这就是魏明扬与天下男子不一样的地方,允许她有自己的小秘密,不强行霸道地侵占她的空间,只是努力付出,让她慢慢被他融化。
她庆幸爱上这样独一无二的他。
回了京,玉玄却没回宫,而是住在颐春园。
太后耳目众多,自然听说了她回京的消息,于是第二日魏明扬一上早朝,太后便来了。
看着面前这威严的妇人,玉玄从前心中所有的恐惧一扫而光,变得坦荡荡。
现在,她可以与太后面对面,毫不心虚的说话,因为,有某种东西在她心里已经放下。
她已经不再被愧疚与旁徨折磨,因为,她想到了将功折罪的方法。
“你答应过哀家什么?”太后冷冷地看着她,“哼,言而无信。”
“臣妾这次回京,是想问母后一个问题。”玉玄笃定地开口。
“哦?说吧。”太后轻蔑地扫视她一眼,觉得这是她拖延的小伎俩。
“假如臣妾替皇上抓到一个人,太后能否原谅我?”
“谁?”
“十二宫宫主。”她缓缓道出。
太后一惊,眉一蹙,“怎么,想出卖你的主子?”
“臣妾从来不是十二宫的人,只是被他们欺骗利用,谈何出卖?应该说是一报还一报吧。”她答得坦然。
“这算什么交换?”太后故意哼笑,“想灭十二宫,朝廷自然有人,用得着你吗?”
“母后此话差矣,的确,朝廷有人,可天底下大概没几人见过十二宫宫主,就算能捣他巢穴,也未必能抓到他本人,一旦让他逃脱,东山再起,后果不堪设想。”
一席话分析得有理有据,迫使太后不得不微微点头,侧目地看她。“真没想到你这小妮子平日不言不语,原来这么会说话。”
她沉默,只是因为喜欢沉默,并非没有口才和头脑。
“天底下没几个人见过十二宫宫主,难道你就见过?”太后再问。
“没有。”
“那怎么抓住他?”
“臣妾没见过,却能猜出他是谁。”她一直被执拗误导,此刻化解心中迷茫,退开一步,便看到了全局的真相。
她坚信,自己的猜测不会有错。
“是谁?”太后连忙追问。
“恕臣妾此刻不能透露,因为单凭猜测,并不能治罪,贸然行事,反而打草惊蛇。臣妾希望设局来个瓮中捉鳖,望太后能助臣妾一臂之力。”
“如何助你?”
“借臣妾兵马埋伏,一旦十二宫宫主现身,立刻将他擒获。”
她语意决绝,与从前抑郁哀伤的模样判若两人。
爱情给了她勇气,特别是在爱人危难当头,她更加坚毅不拔。
“好,哀家助你。”太后本打定主意,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予理会,但这一刻,却莫名地同意帮她。因为,她被她眼中的镇定打动了心,让她愿意相信。
第10章
黑衣男子穿过御花园,夜昙的气息在夜风中弥漫,钻入他的鼻尖,带来久远又忧伤的回忆。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些夜晚,当夜昙盛开之时,他也是这样,悄悄来到这个地方。
只不过,当时的他不必穿着抑郁的黑色斗篷,亦不必戴着这样沉闷的黄金面具。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快乐无忧的青年,情窦,初开。
听说,她的鬼魂回来了。
这样的传闻,从她去世之日起从没停过,但也从来没人见过真实的鬼魂,一切只是谣传而已。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有人亲眼看到她的倩影在荒废的宫中徘徊,穿着她钟爱的水红衣衫,素颜白面上,以银粉绘着一只蝴蝶。
没错,那是她的衣,是她最喜爱的妆。
他要回来看一看,看看传闻是否为假,想念的心让他如此渴望,渴望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鬼魂……荒废的宫中一片黑暗,唯有月光照着他的影。
自从上次重建停工之后,这里又被冷落了,枯枝杂草显得更加凌乱,断壁残垣被敲打得惨不忍睹,再也不是他记忆中的富丽堂皇。
他伫足,停在一株夜昙前,有种抽泣的冲动。
洁白的夜昙,似乎是这宫里唯一残留下的东西,依旧美艳洁白,定时而开,仿佛有她在天之灵的庇佑。
忽然,他听见一阵歌声。
歌声缥缈,从那荒废的宫殿之内传出,一听便是女子嗓音,纤细而悦耳,却在这夜幕之下,显得阴森恐怖。
他不怕。因为,这是他熟悉的歌。
他不确定声音是否相同,但歌曲却很熟悉。
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他施展轻功,飞一般直入殿内,在落满尘埃的帘幕间,看到了那久违的一抹红。
“阿茹——”他忍不住哽咽轻唤,身子激颤。
那抹红缓缓转过来,幽幽月光正好倾洒在她脸上,只见一张煞白面具。
然而,面具中央却绘着一只银色蝴蝶,闪闪烁烁,比泪光益加动人。
“阿茹,是你吗?”他急上前,顾不得阴阳两隔,轻抚对方的秀发,“是你,我知道……”
话未落,忽然,呼的一声,遮盖俊颜的黄金面具被对方一把摘下,五官顿时显露无遗。
“阿茹你……”他大吃一惊,但并没有退后,因为,他是那么爱她,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让他畏惧。
“王爷,是我。”红衣女子同时摘下自己的面具,“我,不是你的阿茹。”
他愕然,好半晌,才看清对方容颜。
那不是茹妃的鬼魂,那是活生生的人——名叫玉玄的女子。
黑衣男子这才微微退了一步,老谋深算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愕然的神情。
他,魏明伦,十二宫宫主,潜伏在皇上与太后身边,他们都浑然不觉,却被这弱质女流识破了身份。
因为大意,还是因为爱情让他失去了警觉?
“王爷,当年茹妃的情夫就是你,对吧?”玉玄轻声问。
魏明伦沉默,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被唤醒,直击他的心,激起战栗的疼痛。
“没错,是我。事到如今,没什么好瞒的了。不过,你怎么猜到是我?”
“因为你说谎,当年在扬州帮我的明明不是你,你却谎称是自己,为什么?”玉玄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大概是想骗我替你做事吧?”
“哦?”他一挑眉,“做什么事?”
“那日我从无名庵出来,慧益向我坦白她是十二宫的人,怂恿我替她谋害明扬,我没有答应,但在山脚下,我却遇到了你,你早就等候在那儿,名义上是与我告别,实际上却是推波助澜——你知道,为了报恩,我会背叛明扬。”
“但这也不能说明我与茹妃有关吧?”
“慧益曾向我透露过一句话——茹妃的情夫,就是十二宫宫主,我仔细想过,当年有谁可以接近茹妃,让她爱恋倾心?想来想去,只有王爷你,因为你们年纪相仿,郎才女貌,而且,可以在宫里任何地方自由行走,也唯有你,是除了皇上之外,唯一可以集结多方力量与人马,与朝廷抗衡的人。”
“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
“对,只是猜测,所以我假扮茹妃鬼魂,引你出来,而你果然来了。”玉玄摇头苦笑,“王爷,我真希望是自己猜错。”
为了假扮茹妃,她仔细研究了茹妃生前的种种行事,比如她爱穿的衣衫,打扮的妆,爱唱的歌……她在索白面具上绘了一只蝴蝶,这面具,是明扬为她打造的那副,从前,她用来加害心上人,可现在,却是引诱敌人。
她早说过,这面具里,蕴含了她的命运。
“你很聪明。”魏明伦终于点头。“不过,有点晚了。”
“晚?”玉玄轻轻拍掌,“看看是谁更晚吧。”
众侍卫听见掌声,蜂拥而入,幽暗的室内灯火通明。
魏明伦看着四周,并没有惊慌,只淡淡一笑,“向太后借的?”
“没错。”她诧异他的镇定。
“可惜,再多的埋伏都没用。”
说时迟,那时快,魏明伦刚一张嘴,便一把掳过玉玄,脚下一蹬,只见地板裂出一道口子,他倏地钻了下去,带着想挣扎却无力的人质。
“忘了告诉你,这条地道,就是当年我与阿茹私会时修建的。”
玉玄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语,身不由己地被他挟持着,穿过黑暗。
魏明扬收到信之前,就已经听众侍卫转述了昨晚的一切。
他的大哥,他从小到大敬重的大哥,居然就是十二宫宫主?
难以置信,却是事实,要他打落牙都要和血吞的事实。此刻,明明不是寒冬腊月,为何他却感到刺骨的冰冷?
他独自登上高山,来到这荒野坟地,满野都是疾风劲草,等待他的人依旧一身黑衣,在一座碑前伫立。
他牵挂的女子被悬吊在碑旁的树上,剥去红衣的白裙,在风中飘荡。
魏明扬心头激颤着,她的双眼紧闭,但胸前均匀起伏,显然暂时无恙,他这才稍微镇定。
“这是茹妃的墓?”走到黑影身后,他缓缓问。
“没错,当年魏明楚下令将她弃尸荒野,是我从乱葬岗中将她找回,埋在这里。”魏明伦望着远方,淡淡回答,“这里很安静,她会喜欢,只可惜,没有夜昙……”
夜昙,是茹妃最喜欢的花朵,魏明扬曾听说过。
“什么叫十二宫?”他忽然问。
“什么?”魏明伦没料到他会直接提问,微微一怔。
“听说大哥旗下组织命名十二宫,小弟我一直迷惑,不解其意。”
“你心上人被绑在这里,你不去看她,却问这些小事?”魏明伦一哼,“都说二弟行事诡异,今日总算见识到了,很好,有帝王之风。不要窝囊废。”
“既然她性命暂且无忧,还不能与大哥闲话家常吗?”魏明扬笑着反问。
“世人都说,十二宫因与皇帝做对,所以要比皇帝多建一宫,故以此命名,二弟没听过吗?”
“听过,但我想大哥行事应该不会如此肤浅,所谓十二宫,应该另有典故。”他挑眉直言,“应该与茹妃有关吧?”
“聪明,”魏明伦颔首,“十二宫,其实是天上的十二组星辰。”
“哦?”魏明扬明了,“我想起来了,茹妃的故乡,以星辰为神,所以时常占星拜星,这个名字,其实是为纪念她。”
“希望她真能化身天上星辰,永远不要再降临凡间,因为这里只有痛苦。”他仰首远眺,俊颜痛楚地扭曲。
“大哥要为她报仇,小弟理解,可小弟自认与大哥情同手足,没做过任何对不起茹妃的事,为何要把怨恨全都加诸在小弟身上?”
“你没做过?”魏明伦猛地回头瞪他,“要不是你向魏明楚告密,阿茹她会死吗?”
“告密?”魏明扬不解,“告什么密?”
“你撞见我们私会,将此事禀告先帝,你以为我不知道?”
步步相逼,他怒喝道。
魏明扬恍然大悟,一阵沉默过后,极力摇头,“不,大哥,不是我。”“那还会有谁?”
“……总之不是我。”他能说什么?能告诉大哥是燕羽所为吗?如此大哥的报复将落到燕羽头上,他不希望童年的伙伴惹上麻烦。
反正被误会了这许多年,要惩罚,就惩罚他吧。
“哼,狡辩!”魏明伦果然满脸不相信。
“大哥是从何时开始,知道我对玉玄有好感?”他心中疑问诸多,就趁此刻一一问明吧。这样推心置腹的对话,他们兄弟二人从前不曾出现过,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了。
“从你我去学士府赴宴那天开始。”
“从那天开始,大哥就决定利用玉玄报复我?”
“没错,我无意中打听到她倾心于我,竟是将我错认作你的缘故,于是灵机一动设下这个局。”
“大哥认定我一定会娶她?难道不知,我因为爱她,会尊重她的选择,假如她真要嫁你,我不会阻拦。”
“没错,你会尊重她的决定,但不会让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宁可自己娶了她,努力给她幸福。”对此,魏明伦胸有成竹。
“说真的,当时,我差一点儿就同意她嫁给大哥你了。”魏明扬却摇头道。
“但你终究没同意,因为发现了我在‘抿嘴’。”
抿嘴?没错,因为这一习惯动作,让魏明扬认定兄长心中没有玉玄,当下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