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或许是个很好的理由,却无法说服宁若月,「你是要搬到济世堂?这不成!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搬到来往三教九流的医馆,若是有人冲撞了你,让你受了委屈,可怎么是好?」
字字句句都是关心,若不是重活一世,宁倾雪肯定会被感动,如今却只是淡淡一句,「有哥哥在,不会让我受委屈。」
「二哥自然不会让你委屈,只是……」若月顿了一下,这些年宁倾雪被养得畏缩,不轻易现身人前,人一多便不自在,「你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将军府和郡王府的名声,哪有官家小姐抛头露面之理,你也不怕被笑话,乖乖听话,好生的待在府里。」
没等宁倾雪开口,宁若月径自向刘孋和何大娘吩咐,「还杵着做什么?快将二小姐的东西放回去。」
刘孋和何大娘低头未动,宁若月眼底闪过幽光,宁倾雪身边虽无太多奴才,但却个个忠心,令人羡慕。
「怎么,」宁若月的脸色微变,「本小姐还叫不动你们几个奴才不成?」
宁倾雪知道自己若不出声,宁若月接下来就会找出名目惩戒刘孋和何大娘,前世她让自己活得卑微是自讨苦吃,但如今她不愿意再犯傻,柔和的止光顿时锐利起来,「姊姊,阿孋和何大娘都是将军府的人,若听从姊姊之令,才真的该死。」
宁倾雪的语调一如过往的软糯,但是透露出的讯息却是令宁若月有些瞠目结舌。
四年前,宁倾雪为就读女学至郡王府时,她娘亲以宁倾雪不懂规矩为由请来个教养嬷嬷,打着为宁倾雪着想的名义严厉教导,弄得宁倾雪原就软绵的性子变得更加沉默少言,虽是将军之女,却被养得小家子气,不善言辞,令人不喜。
对此郡王妃很满意,宁若月也是冷眼旁观,整个郡王府上下,让百姓记得的宁家女只需一个,可如今向来听话的宁倾雪不单要搬离郡王府,还在下人而前驳了她的面子!
不愿看宁若月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宁倾雪交代,「阿孋、大婶,手脚麻利些,别让哥哥派来的马车在府外等久了。」
宁倾雪不同以往的强硬作派令宁若月的瞳孔一缩,顿了一下,她稳住自己的思绪,没有失控发怒,只是眼神多了丝审视,「福宝,你到底是怎么了?坚持搬出府,这是要跟姊姊生分了吗?」
宁若月委屈的语调不由令宁倾雪想起上厣子,她真的以为宁若月将自己视为亲姊妹,真心相待,只是郡王府最终的所做所为却狠狠的将她打醒。
「姊姊向来最清楚我的性子,」宁倾雪声音轻柔,「我将姊姊当成亲人,你待我好,我自然会待你好。」
宁倾雪的声音软绵,不带一丝怒气,但宁若月听在耳里却是有股说不清的怪异,打量着宁倾雪那份弱不禁风的娇柔,此人不该令她畏惧,偏偏她就是始终无法放下。
她顿觉烦躁,握紧双手,「你要去与二哥同住,我也不好拦你,只是我爹赴京未回,于礼你也该等我爹回府再辞行才是。」
武陵郡王宁从享被召入京,走了约大半个月,宁倾雪并不记得这次宁从文被宣入京所为何事,但算算日子也该是时候回来了,可惜她一刻都不想在郡王府多留,更不想看宁家其他人恶心的嘴脸。
「等伯父回府,我会请哥哥亲自向伯父解释。」
听到搬出了父亲还无法打消宁倾雪的念头,宁若月明白她去意已坚。
想到最近屈申城百姓之间的传闻,宁大将军的闺女不顾危难的出手救起落水孩童,虽说差点赔上自己一条命,但那孩子终究被宁齐戎救起,百姓交口夸赞这对义勇的兄妹。
「妹妹可是听到外头的传闻了?」
宁倾雪并未留心府外传闻,更不知外头如今是将她视为仁善之人,只是坚持自己的理由,「我只是想哥哥了,姊姊一直不愿我离开郡王府难不成是有何盘算?」
宁倾雪不经意的一问,宁若月不由心中一突,脑中闪过的是自己娘亲心心念念下个月初八的赏花宴……
娘亲的交代缠绕心头,鬼使神差的,宁若月改变主意,不再试图说服宁倾雪打消念头,「我能有什么盘算,只是关心你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言,只是你记得——郡王府永远是你的家,只要不开心,这里时刻等着你回来。」
宁倾雪拿着清澈的眼眸望着她,不得不承认宁若月十足聪明,说到底,她不算个极恶之人,只能说此人天性凉薄,眼中只有自己的前进,她步步为营的将自己的才名和郡王府的声势推到一个众人望尘莫及的存在,最后还用好名声给自己找了个人人称羡的好亲事。
「我明白,谢谢姊姊。」
「我们是一家人,道谢便是见外了,」宁若月不忘叮嘱,「济世堂来往人多,你虽懂点医术,但毕竟只是皮毛,所以可别一时脑热,擅自出手医治,若有个万一,弄得济世堂的名声不好,二哥也难为。」
宁倾雪经她一提才记起自己还懂得医术一事。
她不禁心中叹息,年幼时来到屈申城,美丽的郡王府迷花了她的眼,宁若月待她极好,在幼小的她心目中,宁若月就像天仙般的存在。
天仙姊姊随口说了句,好姑娘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该医治外人,这话便在她心头扎了根。
等到住进郡王府,上了女学之后,她更被郡王妃特地找来的教养嬷嬷给蒙蔽得彻底,行医一事早已封存在记忆中,如今想起,倒是五味杂陈,自己果真是愚不可及。
「福宝,可听明白了?」
宁若月的声音令宁倾雪回过了神,点了点头。
宁若月露出一个欣慰的浅笑,还当宁倾雪是印象中能轻易拿捏的妹妹,她虽表面关心,私心却是不愿见宁倾雪现身人前,让她有一丝耀眼的机会。
她开口让自己的丫头帮着收拾,人手一多,收拾起来也快速得多。
宁倾雪从妆台上拿起一个精细木盒交给宁若月。
宁若月在她眼神示意下打开,一股凊雅的香味飘来,她知道这是柳牧妍特制的妆粉,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桃花粉,用了之后能使皮肤白晳,气色红嫩。
这是柳牧姸为宁倾雪所制,但用的最多的却是郡王妃,毕竟宁倾雪正值芳华,颜色正好,用桃花粉的机会不多,但郡王妃不同——
郡王妃得知宁倾雪有此物,明里暗里的点了宁倾雪几次,宁倾雪便傻乎乎的将娘亲给的好东西全都给了向来重视容貌的郡王妃。
「只剩这些桃花粉,」宁倾雪轻声说道:「还请姊姊交给大伯母,等她用完,我再请我娘给我送些。」
宁若月原想拒绝,但娘亲若知情,怕是会大发雷霆,最终只能收下。
没一会儿功夫,收拾妥当,宁若月亲自送人出府。
看着等在王府外的马车,宁若月露出一抹浅笑,「此辆马车垂帷素雅,屈申城中未曾见过,不知是哪户人家的马车?」
宁倾雪知道府外的马车是赵焱司所派,却没料到入了宁若月的眼,她好奇的看过去。
马车外观看来平常,但仔细一看却可看出车身是用紫褐色的老鸡翅木做料子,每一处都价值非凡,王族贵胄所用也不过如此,放眼西北,富贵如武陵郡王府也用不起这辆马车。
宁倾雪不由赞叹宁若月的目光毒辣,一般人可不识货。她侧了下头,故做不解,「我只知这是哥哥派来的。」
「二哥派来的?」宁若月也没怀疑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宁倾雪会隐瞒,只是意味深长的开口,「看来二哥这些日子遇上好机缘。」
宁倾雪低头,没有吭声。
宁若月也不再多问,看着宁倾雪在刘孋的扶持下上了马车。「福宝,凡事小心。」
宁倾雪百感交集的看着宁若月,最终只道了一句,「姊姊,别了。」
宁若月听到这声软糯的声音,心头莫名颤楞楞的目送马车走远,久久无法回神。
马车一动,刘孋就重重的呼了一大口气,看到刘孋如释重负的样子,宁倾雪忍不住轻笑。
刘孋一副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宁倾雪,「小姐,亏你笑得出来!大小姐长得好看,但总给奴婢一副阴阳怪气的感觉,看着骇人,每每奴婢都担心你受欺负。?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对现在的刘孋,也是对上辈子的刘孋说的,「以后不会让你担心了。」
「小姐,你说什么呢,」刘孋反而不自在了,「奴婢只是个下人,哪当得起小姐道歉。」
「你不是。」宁倾雪拉着她的手,笑逐颜开的说:「你是我的好姊妹。」
刘孋心头一阵感动,眼眶一红,这几日宁倾雪的转变她看在眼里,她也不是没有担忧,但如今看来她已经能够放心离开郡王府,小姐不再喜欢装模作样的宁若月,看清谁才是一心对她好,这样真是太好了。
第三章 搬出郡王府(2)
郡王妃从下人口中得知宁倾雪打算搬岀府的消息时,立刻派嬷嬷来阻止,但迟了一步,宁倾雪所居的南院早已人去楼空。
郡王妃气恼,大发雷霆,又听下人说是宁若月亲自送人出府,更是火冒三丈,立刻派人将宁若月叫来。
宇若月早有准备,所以听到嬷嬷传话,很快的来到了郡王妃所住的东院柏节堂,就见郡王妃高坐堂上,还有自己的长兄神色慵懒的半卧榻上。
一看到宁若月,纵使有一旁的嬷嬷安抚,郡王妃依然横眉竖目怒道:「那丫头要走,你怎么不拦着?」
宁若月垂首掩去眼中冷意,娘亲出身大家,原该温柔婉约,却偏因善妒弄得面目狰狞,令人厌恶,每每她总不自觉的拿着娘亲与柳牧妍比较,更觉得自己娘亲面目可憎。
她让身后的紫竹将装着桃花粉的木盒送上去,「这是福宝孝敬娘亲的。」
郡王妃瞄了一眼,看着满满一盒的桃花粉,脸色稍霁,让一旁的嬷嬷收下,口气依然不快,「你别以为你替她转交东西我便会放过你,说,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回娘亲,福宝说她想二哥了,我不好阻拦。」
这个理由压根无法说服郡王妃,「她想宁齐戎,回头让人叫守齐戎回府便是。」
「娘亲,二哥可不是能轻易左右之人。」
「怎么我一个当人伯母的,开口相邀,他也敢置之不理吗?」
宁齐戎自然是敢,就算背上狂傲不敬长上的名声,宁齐戎也会不放在心上,这是出身战场的宁九墉严厉教导之下的孩子。宁若月明白,郡王妃也心知肚明,如今说出这番话,只是嘴上说说耍耍威风罢了。
「你说说你到底有何用处?连个胆小的丫头也看不住,你爹进京还未回府,到时等他回来,我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提到自己的亲爹,宁若月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天下初定时,她还小,当时她爹已是郡王,但这个郡王之位是沾了立下不少战功的宁九墉的光得来的,毕竟同在战场之上,宁九墉是先锋大将,自已的爹挂了个主帅之名,立下的汗马功劳,宁九墉不争,自然就全落在主帅的头上。
这点隐私别人不知,但自家人却是心中门清,她爹向来不如宁九墉,只能靠着阴私手段夺人功勋。
正巧遇上了皇上这几年身子不好,开始疑神疑鬼,给了她爹一个操弄的好机会,几次进京与二皇子交好,意图得到更多功名利。
宁若月明白自己父亲的野心,不愿一辈子被宁九墉踩在脚下,她虽不不以为然,却深知一荣俱一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纵使心头不以为然,也只能共同谋划。
「娘亲何苦将目光紧盯着福宝,」宁若月站着回话,略微疲惫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以她的性子,纵使搬了出府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她就算翻不出风浪,她也不许走。」郡王妃厉声斥道:「下个月的赏花宴前你将人给带回来。」
宁若月紧抿着唇,看着自己娘亲狰狞的脸色,眼底隐隐闪动嘲弄不屑。
「你这是什么眼神?」看着宁若月眼底的轻嘲,郡王妃一恼,手中的茶碗丢了过去在宁若月的脚边,碎成一地。
「娘,别冲动,小心月儿这张脸——她虽一无是处,但唯一能让人瞧得上的就是这长相,若是毁了,就真是百无一用了。」
宁若月目光冷冷的看着半卧在一旁榻上、口气凉薄的兄长。
宁修扬似笑非笑的眸子对上她的,「怎么,心中不服气?」
宁若月还未答腔,郡王妃已先啐道:「她敢!长得好也是个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宁若月闻言彻底失了耐性,也不等着自己的娘亲开口,径自落坐。
「你这是跟我使起性子了?」郡王妃气得直指她,「你这模样让外人瞧见,谁还会说你进退有度,蕙质兰心?」
「娘亲大可敲锣打鼓,昭告天下,我本就心思歹毒,满腹算计。」宁若月因宁倾雪离去的神情而心神不宁,如今彻底发作,「但纵使我再差劲,也不会可悲到欺负人家闺女找回面子。」
「你说什么?」郡王妃愤怒的站起身,眼神的凶光简直化成一道利剑,要不是一旁的嬷嬷拉着,她已经上前给宁若月一巴掌。
宁若月冷着张脸,「我说什么?娘亲心知肚明。福宝乖巧,你表面对她好,给她送衣送食,但送的衣裙没半点适合她,知道她喜甜,故意发话不许她吃,看她一日日变得越发胆怯,却异常享受她每日比我这个亲生闺女还要殷勤的请安问候,你看她恭敬跪礼,心头畅快,可她就算长得再像柳牧妍,也不是柳牧妍。」
郡王妃脸色发白,气得浑身发抖,自己的夫君心头对弟媳动心思一事就像大石始终压在她心头,她嫉妒得几乎发狂,如今被自己的闺女揭破,她几欲疯狂。
屋内能留下的都是心腹,自然不会将这些话给传出去,但若是郡王妃动手在宁若月身上留下一丁点伤痕,两母女争执一事可就瞒不住了,嬷嬷只能死命的拉着郡王妃,轻声安抚。
宁若月站起身,懒得再看自己娘亲恶心人的嘴脸,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宁修扬半眯着眼轻斥了声。
昨夜他在小倌馆玩了一宿,才睡下便被娘亲派人来请,此刻还昏昏欲睡,乍一听闻福宝离去,他也有些恼怒,但一思及向来软弱的小丫头离府背后肯定有宁齐戎的主意,他便只能压下怒火,他从未曾将宁倾雪放在眼里,却不得不顾忌宁齐戎。
他不清楚为何白来懂事的宁若月这次会与娘亲对上,但人走都走了,他可不想看到自家人自乱阵脚先斗了起来。
「月儿,」他的声音很冷,隐隐警告,「凡事三思,不然你苦心计较得到的美名可要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