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会有那么一天吗?”她喃喃道。
阿丽思有双神秘如大海的蓝色眼睛,她微笑地说:“一定会的,如果你相信。”
一定得先相信吗?她迟疑起来。看着手中的布娃娃,试图想起布娃娃原先的主人,却再次感到挫折。她想不起来,频繁的旅行让她好健忘喔。真想哭。
可是阿丽思拍着她的肩头安慰地说:“别哭啊,心心,就算你忘记了也没关系啊,因为有些感觉是永远忘不掉的。我想,当你遇见那个人以后,你就会知道你一直在寻找的是什么了。”
她止住哭泣,困惑摇头道:“可是我没有在寻找什么啊。”
他们一家人之所以会像吉普赛人一样在城市与城市、国家与国家之间迁徒,纯粹是因为爸爸和妈妈太爱流浪了,他们在流浪的旅程中找到了对方,并在婚后暂时定居下来,陆续生下他们三姐妹。而现在妈妈虽然不在了,可是爸爸仍然继续着他们两人的约定,要让足迹踏遍全世界。
所以说,为了寻找而踏上旅程的人,并不是她呀。她只想要安定下来,找一个地方永远地住下,不再离开了。
阿丽思只是笑说:“我妈妈说,每个人之所以出生在这世上,都是为了找寻某些能让自己更加幸福的事物。我想,心你应该也是这样的。”
她困惑地记住了这段对话,然而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些什么。
只除了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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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她究竟在寻找些什么呢?
清醒过来时,她眨动着眼睫,好半晌才完全睁开疲倦的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不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墙上的电子挂钟显示着日期和时间。身旁有人,顺着那浅浅的鼻息,她看见了他。
韩若石。
他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侧着脸趴在她身边,睡着了。
悄悄捏了自己一把,会痛,可见得不是梦。再接着,她逐渐想起那桩使她车损人伤的灾难。那是一辆小货车,超速闯红灯擦撞到正要去幼稚园接小凯的她。
驾驶送她来医院后不住地道歉,她也就认了倒楣。
思及小凯,她忍不住担忧起来,但随即又记起若石承诺过会去接小凯,于是才又稍稍放心一些。她知道他总是信守承诺。但她没想到,他会来医院里陪她。
再度望向若石,发现他脸上有着忧虑的线条,连眉头都皱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作了什么不开心的梦?
忍不住地,她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碰触他的眉间,想将那忧郁的痕迹抹开。只没想到才碰到他,他便醒来了。
她有点着迷地看着他的双眼由迷蒙深邃转为澄澈清醒。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
长长睫毛下,这男人有一对很好看的眼睛,剑眉入鬓、杏眼微挑、双眼皮,十分漂亮的眼形。
“你的眼睛很好看。”她忍不住告诉他这个发现。
他楞住,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反应,直到他想起真正重要的事。
他检视着她,如同先前所做的那样。“你还好吗?”
这是手术后,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看见自己。身上的擦伤都已经上药或包扎起来了,并不算太严重,只是看起来有点可怕。而左腿则有半截腿骨裹上了石膏,这代表着她将不良于行好一段时间了。
“医生说,骨头断得很干脆,没有碎裂,应该很快会痊愈。”她记起开刀前,医生对她伤势的判定。见他眉头蹙得更深,她赶紧挤出一抹还算乐观的笑容,试图安慰他道:“谢谢你来看我,若石,我想我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其实你真的不必这么费事还过来,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你在说什么!”看着她故作坚强地笑着,他不禁有些生气起来。如果、如果今天她伤得很严重呢?她还能在这边安抚他或其他关心她的人吗?从警方那,他得知了车祸事故的始末,那令他胆战心惊,连带着,她身上所有的伤都显得可怕而碍眼。“看看你,你身上都是擦伤,还断了一条腿,你知道你有可能会、会……”那个象征离世的字眼,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能生气地问:“你怎么还能够笑得出来?”
“我……”他看起来好生气,是她惹他生气的吗?
“不要跟我说你一点都不痛,我光是看就觉得痛了!你为什么就这么怕给别人添麻烦?更何况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从接到你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就担心得不得了。”
她一定很少哭的吧?可当时在电话里,他听得出她是抖着声音在说话的,就像是强忍住哭泣一样,那使他恨不得当时自己就在她身边,就算他来不及阻止意外发生,至少也能把肩膀借给她,告诉她,别害怕,一切有他。
“我……若石……?”他怎么了?这么激动的模样,都不像平常的他了。
“你只想到你自己。”他忍不住指责道:“你只想到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可是却没想到别人也会担心你!还是说,你根本没把我当成朋友?是朋友的话,不都该在朋友有难时,出一份力量来帮忙吗?更何况我是这么地担心……”
“我……”欧阳心心顿时哑口无言。
韩若石霍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形背对着她道:“欧阳心心,你知不知道你让我……让我……很怕……”
怕?心心有些错愕困惑地看着他僵硬的背部线条。恍惚中,仿佛眼前所看见的不是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而是一个和小凯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可,怎么会呢?若石到底在说些什么?
韩若石紧紧握着拳头,记忆仿佛穿越了时空,飞回多年前一个令人心碎的午后,被母亲遗弃的他,徒劳地想要追回不可能得到的幸福。
是因为怕失去吧?所以才会想起多年来已经很少想起当年那个小男孩心碎的模样,才会作了那样一个梦……只因为很怕,真的很怕再次失去……
“若石,请你转过身来……”只看着背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是怎么了?
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她不禁为他焦急起来。为什么他看起来会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地无助?今天出事的人明明就是她呀。所以……他真的是在为她担心受怕?
病房里有点暗,窗外已经一片漆黑,照明这屋子的,只有一盏灯。
听见她的请求,他身体再度僵住。
她无法接触到他,只好又开口:“韩若石,你转过来。”这次,加了一点命令式的语气。通常这种语气都是用来对付执拗起来的小男孩的。比方说,不乖时候的欧阳凯。
如今居然同样有效。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可就在他转身面向她的那一瞬间,欧阳心心潜意识里藏着的一段童年记忆突然跃上心头——
有一天,你会认识一个人,既是你命定的伴侣,又是你一辈子的朋友,当你遇见他时,你的心会知道……
不行,别轻易接受命运的安排。欧阳心心命令自己。
可是她躲不开。她直直迎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认出了他。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停止跳动三秒钟,仿彿永远。
好吧,她认输了。她承认打一开始见到他出现在医院里时,她其实很高兴,也感到很安心。虽然她真的不想给朋友添麻烦,总觉得今天她会躺在医院里,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错,是她不够小心,不该让别人为她担心受怕。可是他来了,就在这里,还牵挂着她,像个真正的好朋友那样。
深深地叹了口气。“过来这里,若石。”
他文风不动,表情依然僵硬。
她再度叹气。“我命令你过来我身边,韩若石先生。”
他总算肯移动尊驾,走向她,在床边站住。
她只好继续下命令,“把我的病床摇起来,我要坐起来。”
这是电动式的病床,只要一个按钮就可调高病床的角度。他替她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弧度后,为她垫好枕头,自己则站在一旁,让她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对一个成年人,可以沟通、可以讲理。但眼前这人,分明只是个披着成年男人外衣的小男孩啊。
“帮我倒一杯水吧。”只好这么说道。
他立刻照办,将水杯送到她唇边。
她小小抿了口水,这才稍微舒缓了喉咙的干涩。
“还要吗?”他问。
她摇头。“不要了。”
他将水杯搁到一旁,很专注地耐心等候她下一个命令。
她看着他,良久,终于下决定道:“请你坐在我旁边。”拍拍床沿,等他回应。
他闻言,眸色转为幽暗,依言坐下的同时,床垫微微下陷,使她倾身向他。
她咬着嘴唇,苍白的颊色微微红润起来。“搂住我的肩膀,让我靠着你的胸膛。”哇,好丢脸喔!欧阳心心,你这可是在趁火打劫?
若石嘴唇微抿,却依然听从她的命令,先搂住她单薄的双肩,再接着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仿佛早就想这么做。紧紧拥住她时,他便不想放手了。
两声叹息交织为一个同拍的音符,他们都以为那出自自己。
脸颊贴靠在他的胸膛上,隔着一层夏季衬衫衣料,她听见他紊乱的心跳,却误以为是自己的心乱了拍。
悄悄将双手绕过他的腰身,抱住。好喜欢这种踏实的感觉。
她吸着气道:“我要哭喽,记得安慰我。”第一次这么没有顾忌地幼稚着,像个娇娇女,可以任意哭泣,不用在乎他人的感受、不用担心给别人添麻烦。
他的回应是更加拥紧她。
她真的开始哭泣。
把一整天的担心害怕与身体的疼痛都一起随着眼泪倾泄而出。
而他,轻声安慰着她的同时,也安慰了自己。
他告诉自己:她没事,她没事了……虽然受了伤,但是她终究会好起来的。
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这必定是她第一次向人求助吧。
他很高兴此刻拥着她、安慰着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不像一去不回头的母亲,怀中女子选择了他。
第八章
不想离开。可是他知道心心挂念着小凯。
虽然有卓安他们在,可他自己也有点不放心。
韩若石一直等到欧阳心心吃了止痛药再度入睡后,才回到住处。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打开屋门,有点意外看见三个大人和一个小男孩分别睡倒在沙发和地毯上。
电视机接着游戏机的线路,电动游戏停驻在“选项”的字幕上。这不是他的东西,大概是蓝诺弄来的。
餐桌上有两盒披萨的外盒和一大瓶可乐。显然这就是这几位的晚餐了。果然不能冀望他们弄点健康的食物出来。
他们是很好的工作伙伴,却不是理想的同居人。
或许可以这么说吧,他们虽然坐领高薪、出入时尚,是M型社会里典型的佼佼者,然而他们的生活品质却很差——如同他自己。
但在认识欧阳心心以前,若石从来没发现自己过着空虚的生活。是她教会他看见了自己的孤单。
他走向三人,分别轻声叫醒他们。
蓝诺睡眼惺忪地醒过来,嘴里嘟囔着:“嘿,小凯,我们再来比赛……咦,若石?”突然醒过来了。
妙和卓安也在这时醒来,他们看着一脸疲惫的若石,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想要问出口,而最重要的那一个,就是小凯与若石的关系是否是“父与子”?
虽然他们已经拼命向男孩“拷问”——呃,是套话,但是男孩“守口如瓶”,始终唤若石为“叔叔”,还说他们是在医院里认识的,他的阿姨“心心”跟若石也是“好朋友”。这一串话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他们非得听见当事人亲口证实不可,也因此一直守着男孩,没有人想离开。
然而若石只是摇摇头,将手指轻压在唇上,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后,便逐起客来。他跟卓安他们说:“明天是周末,谁不加班谁就来帮忙。”
蓝诺立即举手。“我不加班。”他好奇死了。卓安和妙洁也有同样的想法。
若石笑道:“那好,明天替我带小孩。”他跟心心都同意暂时别让小凯知道心心受伤的事。为了让她安心休养,他告诉她,他会请人帮忙照顾小凯。至于细节,他没有多说。
一直到今天他才看出来,她太倔强,几乎不愿意让人帮助她。
这让他觉得很不公平。因为她自己经常帮助别人,却又不让别人为她做一点点事情,只因为怕给人添麻烦。这是什么道理?他绝不让她一个人承担。
她受了伤,小凯又需要人照顾,没人帮忙的话,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所以他坚持让她住进单人病房,但只告诉她这是医院的安排——因为怕她的伤有感染的风险,而医院里刚好又没空床位。
他还偷偷请了夜间看护,以免她临时需要帮忙时,他不在她身边,没人可以帮她。还交代看护,若她问起,只回答说是医院的志工。
他不想让她对他心存感激,他渴望的,是别的东西。
而当他为她多做一件事,他的心就更加满足一些。
尽管妙洁与卓安还有话想问,但若石只是摇头。“明天再说,先回去休息吧,今天谢谢你们了。”他将车钥匙还给蓝诺。
虽然不甘愿,但若石看起来确实很疲倦,三人这才悄然离开。
视线落回蜷躺在小沙发椅上的男孩,若石拎了条毯子想盖在他身上时,男孩突然醒了。
小凯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叔叔……”习惯性四处张望,寻找那熟悉的身影。“咦,心心呢?”好半晌才想起自己没有在自己家里,这才改问:“心心不来吗?”他还以为心心会跟着来叔叔家陪他一起玩呢。
若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小凯突然抖着肩膀道:“叔叔,我刚作了个好可怕的梦喔。我梦见一只大怪兽在追我,想要把我吃掉,以前我作这种梦时,心心都会中途出现,帮我打跑怪兽,可是刚刚那个梦里,心心不见了!叔叔,你知道心心在哪里吗?”
若石在小凯身边坐下,忍不住安慰道:“心心在家里呀,她说你整个周末都可以住在叔叔这边。”
小凯为难地道:“叔叔,我很喜欢跟你住,可是我想要心心也在这里。我想她一定也很想来,因为她跟我一样都很喜欢叔叔。”有记忆以来,他从来没离开过心心身边,生平第一次没有和心心在一起,觉得好不安、感觉好奇怪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