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啦!”纪书庭开心地迎上前。“外面很冷吧?你饿不饿?我有煮康宝浓汤,要不要帮你盛一碗,还是你想喝一杯热可可?”
“我什么都不想喝。”相较于她的热切,齐御辚却一脸冷漠地摇头。
“喔……”纪书庭脸色一黯,但随即又振奋起精神,赶快拿出几颗已经洗好的莲雾。
“这是住在隔壁的陈太太送的,她说她娘家寄了好多水果来,你吃吃看,真的很甜!”所以她只吃了一颗就再也舍不得吃,打算全部留下来给他。
齐御麟还是懒得多看一眼,换了拖鞋就往浴室走。“我不吃,我去洗澡了。”
“御麟……”
他突然大吼。“你走开好不好?罗哩叭嗦的够了没?有够烦的!”
纪书庭吓坏了,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呆住了。“对、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只会说对不起什么用?”齐御麟怒吼着。像是火山爆发般越吼越大声,手边抓到什么就乱摔。“这么冷的晚上,别人可以六点就下班回家吃热腾腾的饭,可以悠哉地洗个热水澡,我却要加班到深夜,为什么我必须这么累?累得半死,隔天一早还是要早起,冒着寒风细雨去上早班,够了够了……我受不了了!”
望着被他乱摔倒地的家具,纪书庭满怀愧疚。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大的压力……我知道街上有一家西餐厅在征晚班助手,明天我就去面试。如果录取了,以后我可以骑脚踏车去上班,你放心,我还是会利用时间念书,不会耽误大考。”
虽然之前他不让她出去打工,但她怎么可能真舍得让他一个人扛起经济重担,早就一直在注意哪里有打工的机会。
“晚班助手?”齐御辚却一脸不屑。“那有什么用?能赚到什么钱,有办法付房租吗?明天就要交房租了!”
“我……”纪书庭一时语塞,喉咙变得干涩无比。“我知道我去打工赚的钱不可能太多,但我真的很想帮忙。”
她好怕……他不曾这样对待过她,他的表情为何变得如此冷漠僵硬?好像笼罩着一层又一层的冰霜,简直像是陌生人。
“帮忙?”他由齿缝中进出嘲笑。“你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能帮什么忙?
我真的受够了!”
他狠狠地往墙壁捶了一拳又一拳,发泄着这段时间以来累积的压力,更加厉声嘶吼。“我不要再独自扛这个重担!我是人,并不是机器,我好累好累!我再也受不了你这个沉重的负担!”
纪书庭真的僵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拼命地吸气,泪水却已凝聚在眸底。
“我……我是你沉重的负担?”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没错!”
第6章(2)
沉、重、的、负、担?每一个字都如同狠狠地在她心窝上钉下一支最深最长的铁钉,钉得她鲜血直流、痛彻心肺。
他的怒气尚未平息,还是继续乱摔东西,暴吼道:“原本我可以无忧无虑进入最高学府,过着人人欣羡的大学生活,还有光明的未来在等我!但,看看我现在过得多狼狈?只能窝在这种小地方,就算肯吃苦,也找不到需要花大脑的工作,每天只能做一些不需要太多智商的粗活,赚一点小钱还要冒着风雨早出晚归。”
他一脸厌倦。“我好后悔,后悔沾惹上你这个大麻烦,你这个大小姐什么都不会,不但不会赚钱,还只会花钱!”
砰砰砰砰……有人连续朝她的心挥出一记又一记的重拳,心感觉到的已经不是痛,而是被震到血肉模糊了。
不,她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倘若这是恶梦,老天爷啊,请快点让她醒一醒吧!她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是曾说过不管再苦,都会好好保护她的男人。
他……真的是御麟吗?是她以生命来爱的御麟?他说他好后悔,他还说她是个超级大麻烦、超级大麻烦……
齐御麟烦躁地抱着头,痛苦地大吼:“我真的受够了,我要分手,我要停止这荒谬的一切!”
分、手?
纪书庭定定看着他,无力地闭上眼睛,深呼吸等待心弦那最凌厉的痛狠狠划过,她全身的血液瞬间降至冰点,脸上毫无血色,连唇瓣都是惨白的。
不准哭!纪书庭,你不准哭!硬是把满溢的泪水逼回眼眶内,但她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发抖,紧接着,连身躯也频频颤抖,天花板似乎开始旋转,她有点站不稳了……
她耗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不要当场昏倒,指尖深深刺入掌心内,要自己镇定下来,不准软弱。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的气氛凝重到令人快窒息,纪书庭终于开口,气若游丝。
“我懂了……其实,你真的应该早一点告诉我你的真心话。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大麻烦,只会花钱,像是寄生虫一样,只会依附着别人生活。我只是没有想到,原来在你心中,我纪书庭竟是这么糟糕又一无可取的女人,我真的很抱歉,我应该早点发现的,应该趁早离开你。原来和我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很痛苦,我……除了抱歉,无话可说……”
表情平静地说完话后,她突然夺门而出,速度惊人地冲向外头寂静的黑夜。
齐御麟慌了,眼底满是压抑已久的痛楚,狂吼着追上去。“书庭,等等!”
他毫不迟疑地追出去,内心很慌乱,他怕她会出事,他绝对不要她出事,不要不要!
纪书庭跑得好快,终于,齐御麟在两人常常散步的河堤旁抓住她。“书庭!”
她却尖叫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只想甩开他。“放手!放开我,不准碰我!”
她的情绪很激动,他只好先放开她。
“书庭,我……”
“你不用管我!都要分手了,还假惺惺追来做什么?”她痛恨他的虚伪。“你走,立刻走!我绝不会死皮赖脸地耽误你,阻碍你的大好前途。”
她很伤心,但此时此刻却哭不出来,只能扬起一朵凄绝的冷笑。
“你不用担心,如果你是怕我做出什么傻事,那你真的可以放心,我纪书庭也许不聪明,连自己已经惹人讨厌都无所警觉;但再怎么说,都不会为一个把我视为大麻烦的男人做傻事。”
她抬头看着他。“这样讲,你有比较满意吗?”
哈,一切真可笑,她知道他根本不是关心她,他只是怕以后心里会有负担。
怎么这么荒唐……原来她掏心掏肺爱着的男人,她爱到可以抛弃一切、一起私奔的男人,到头来压根儿不爱她!
他只在乎她有没有拖累他,就算要死,死因也不要与他有关!
为何她这么笨?要兜这么大一圈方看清事实,要千里迢迢躲到台东来,然后自取其辱?纪书庭,你好蠢好蠢!她真的很想仰头大笑,疯狂地嘲笑自己。
深夜的北风凄厉地呼啸而过,把他们的头发都吹乱了,刺骨寒风让两人禁不住直打哆嗦,可,此时没有人在乎这些。心已经碎了,这种冰寒,又算什么?
纪书庭转头望着夜灯下的河堤,多可笑啊!这里曾经是两人最喜欢的地方,最常漫步到这里一起欣赏明月,开开心心地说着傻气的情话。而今,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一弯弦月,却人事已非,多讽刺!
她咬着下唇,用力拔下手上的戒指,毫不迟疑地往河里一扔
齐御麟望着这一幕,眼底闪过更深沉的痛楚,这一切的发展都在他的预料中,他知道她会愤怒发狂、伤心失望。但,他不得不……不得不……
他宁可当一个千夫所指的负心汉,宁可承受她最尖锐的指责,也得默默吞下这椎心之痛。
既然答应她父亲要逼她回去,就要狠心做到底,他绝不能再让她跟着他过这么艰苦的日子。
她面无表情地说:“把你的戒指也给我。”
“不给……”
“给我!”
她的眼底滚动着珠泪,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种绝望之后的冷静,一字一句像是夹着冰珠子。
“你舍不得吗?请放心,我会把这对戒指的钱还给你,还有这阵子所有的开支花费,一定会加倍奉还。”
齐御麟眼色更加黯沉,选择完全封闭真正的自己,强自维持冷硬的表情,像是很怕自己会在下一秒后悔般,迅速拔下戒指交给她。
他的动作……真的毫不迟疑啊!她看在眼底,唇畔浮起更悲伤的笑容。
这样很好,很好,两个人都毫无眷恋了,可以断得干于净净,毫不拖泥带水。
多好啊!
她高举右手,更猛力地往前一挥,“咚”一声,戒指丢入河中,发出异常清晰的声音,那道声响,宛如上把尖锐的利刃,直接插入两人的胸口。
她咬牙看着滚滚流动的河水,清楚地知道,从这一秒开始,以前那个单纯无知的纪书庭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死在这灰沉沉的河底!
第7章(1)
纪书庭躺在大床上,被梦魇纠缠着,破碎地低喊:“我恨你,真的好恨你……我会立刻消失……再也不要当大麻烦……”
下一秒,她睁开眼睛,因为宿醉,下意识还痛苦地抱着头。
直到头痛慢慢消失后,她才茫然起身,看着眼前的房间,突然一惊,发现这下是自己的房间,吓得要尖叫之际,转头看见了睡在单人沙发上的男人。
齐御麟?
她无法置信地瞪大双眼,用力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知道自己到底清醒了没?
是在作恶梦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不对……这里不是她家,那,是他的住处吗?
可是。她为何会在他的住处?
她记得昨晚自己陪柏瀚参加生日派对,喝了很多酒,昏昏沉沉中,她有股冲动想打电话给齐御麟……不会吧!她真的打了?
她看到自己的包包就搁在一旁的茶几上,赶紧抓过来拿出手机,发现已被关机,打开后出现一大堆留言和简讯的讯息,几乎都是贺柏瀚留的。
她听了其中一则留言,他焦躁地说:“纪书庭,你到底在哪里?我很担心,赶快跟我联络,任何时间都可以!”
她又检查通话纪录,赫然发现自己真的有拨电话给齐御麟,老天……这一刻她还真想拿酒瓶砸死自己!
纪书庭,你疯了吗?就算真的失心疯,你也不该打电话给他。
前后推想了一番,纪书庭拼凑出昨晚发生的事情,就是她在烂醉如泥的情况下打电话给齐御麟,叫他去贺柏瀚生日派对的聚会场所;然后,他就这么把已经醉昏的她带回家。
真是丢脸丢到太平洋去了,她十分懊恼,却又知道自己没资格责怪他为何把她带回来,他不知道她住哪里,深夜时分还能把她丢到哪里去?而且,她身上的衣服非常整齐,他应该没有对她乱来。
天啊!她发誓再也不要喝酒了,至少不能像白痴一样喝个烂醉,丢这么大的脸。
她看看手表,凌晨五点,又望着熟睡中的齐御麟,他裹着薄毯沉睡着,冬天的夜里很冷,一定是毯子不够保暖,所以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一室寂静,角落的落地台灯流泄出晕黄的光芒,仿佛把两人包围在其中。
纪书庭怔怔地望着他,望着那她曾经最深爱,可也最痛恨的男性脸庞,万千复杂的情愫涌入心房。
和他分手这么多年了,但她还是常常被梦魇纠缠,总是梦到要分手的那一夜,他对她厉声咆哮,说他后悔惹上她这个大麻烦,他要跟她分手。
然后,她心碎地冲到河边,扔了两人的定情戒……
经过了这么多年,她已从一个小女孩蜕变成独立自主、拥有自己事业的女人。
她以为再也没有任何事可以击倒她,但每回从梦里浑浑噩噩地惊醒,她的心头还是会划过阵阵疼痛。
当年那一道伤,就像一把巨斧劈开她的心,让她伤得很深、非常深。
她整个人家是支离破碎的布娃娃,心底的伤也许永远没有痊愈的一天……
思绪纷乱地望着他,这些年过去,他拥有傲人的事业成就,但岁月并没有在他英俊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的视线缓缓流转着,从他略显凌乱的黑发到他浓密有型的剑眉,英挺的鼻梁宛如高高隆起的山岳,往下望,是阳刚丰润的嘴唇……
他的下巴弧度非常性感,以前她最喜欢在他吻了她之后,轻轻啃咬他的下巴,用脸蛋轻轻磨蹭,感觉那小小的、刚冒出头的胡渣,有点刺人。他则会把她抱得更紧,说她是个小妖精,又给她一个更缠绵的热吻,两人吻得难分难舍。
够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惊觉脑中的画面开始失控,纪书庭气愤地摇摇头,眸底涌上惆怅。方才,她又作了那个恶梦,虽然只是梦,可清醒后还是清晰地感受到胸臆间的疼痛。
她不会忘记在河边的羞辱和绝望。回台北后,她咬牙念书,用尽全身的力气恨他,仿佛唯有恨他才能化悲愤为力量,在绝望中摸索到重生的勇气,在遍体鳞伤中找到力量站起来!
她发愤苦读考上公费奖学金,抛开台湾的一切远赴巴黎深造,立誓要开启一个全新的人生。
她以为自己会恨齐御麟一辈子,但上次在拍卖会上他亲口告诉她当年和她分手的原因,她顿时迷惑了。
经过这几天的冷静和沉淀,她觉得他所说的话可信度很高,齐御麟不是个善于说谎的男人,更何况现在的他可是跨国集团的台湾区总裁,位高权重,没有必要欺骗她。
这几年她成长了很多,当然可以理解父母亲当年的阻扰是为她好,虽然方法错误,但无法否认他们疼爱女儿的心。
这些年她只要有空就会回家陪伴两老,关心他们的健康,有了收入后,更是固定会汇生活费回家,和双亲的感情愈加亲密,如果她想知道事实,大可回家问父亲。
但,她不想那么做……事实究竟为何,已经不重要了,经过那一场耗尽精力的爱恋,她觉得自己历尽沧桑,她累了……
不想再那么义无反顾地爱着一个人,那种爱就像飞蛾扑火般绚丽耀眼,可下场却是惨不忍睹……
过去的就让它完全过去吧!她不想继续被困在纷扰杂乱的回忆中,只能说,她和齐御麟有缘无分,注定无法厮守。
默默凝视他好久,终于,她对自己下了最后的命令……快走吧,立刻离开,现在!
她下床,轻轻地把暖和的羽绒被盖在他身上,然后毅然转头,打算在不惊醒他的状况下悄然离去。
她的动作很轻很轻,可他还是醒了。
他迅速抓住她的手,起身叫住她。“庭庭!”
“天快亮了,我该走了。”她不敢看他,抓着包包想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