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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花季 page 6 作者:楼雨晴

  他反应过来,朝远走的身影啐了句:“去你的!”

  说得活似他们是什么奸夫淫妇,偷情生了小恩再给人家始乱终弃,活该要浸猪笼、放水流似的……

  蓦地,他一顿,低头看了看她,再回头望向埋首桌前写暑假作业那张专注的小脸蛋,瞬间,呼吸一窒——

  “……老爸!你有没有在听?”

  “嗯,啊?你说什么?”回过神来,儿子正站在面前,插腰瞪他。

  “老爸,你最近很心不在马喔,是不是因为……”

  “焉!”立刻纠正。“晚上罚写五十遍心不在焉。”

  “……哎哟,没差啦,反正两个字很像嘛,它们上辈子一定是母子啦……”小恩喃喃咕哝,大人真计较。

  母子吗?唐君蔚定睛,审视儿子每一寸细微的五官及神韵……

  “老爸,你干么这样看我?”很毛耶,这眼神。

  “没事。”收回视线,将话题导回。“你刚刚要说什么?”

  “说你是不是在烦我们要不要留下来的事?”

  这里的工程进度即将完成,小恩也快开学了,去留的问题,当下便要面对。

  他拉来儿子,认真问了句:“那你呢?小恩,你自己的意思是想走还是留?”

  小恩困扰地想了又想。“不能带妈——董阿姨一起回去吗?”

  “如果不能呢?”

  小恩张口、闭口,终究还是答不出来。

  这问题让孩子来回答,是难了些,但是光那神情,便足够他明白,儿子舍不下董静舒。

  “你想留下的话,我可以帮你转学,妈妈需要你照顾呢!”

  “老爸,那你呢?”小恩微慌地问,双手下意识揪紧父亲衣角。

  唐君蔚了然,拍拍他的手安抚。“工作上的事,还需要一点时间去处理,我得辞职、把事情交代好才能走啊!”

  这些,他早就考虑过了。这些年操老命不是拚假的,积蓄有了、经验有了、口碑名气也打出来了,自行创业不会太困难。

  其实,他早就有自己出来开工作室的想法,只是董静舒的出现,加速这个计划的执行罢了,辞去北部的职务后,他可以留下来,全心全意开始新的家庭。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和董静舒的现任丈夫谈谈,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够要回她的自由。

  “真的吗?”他们可以留下来耶!小恩开心地欢呼,当下立刻跳起来。“我要去告诉妈妈——”

  跑到门口,又停下来。“对了,我刚刚是说,我和妈妈快把拼图拼好了,而且我拼的比妈妈多,我真的认为我有遗传到你的聪明。”关于这一点,他个人相当坚持。

  炫耀完,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这小鬼……”唐君蔚笑喃。这性子,到底像谁呀……

  随后到董家报到,也颇习惯洗手做羹汤的事情了,唐君蔚做饭时,大婶还笑说,这一大一小就偏爱他做的食物,他都快抢走她的饭碗,害她没工作了……

  煮好最后一道汤,上楼去叫人下来吃饭,便听到儿子向他报告:“老爸,我们拼完了耶,可是少一片。”

  “咦?怎么会?”他凑上前去看,果然缺了一块。

  拼图缺一角,就不完整了。

  这是儿子生平第一幅完成的拼图,可以想象他一定很失望,成就感大打折扣。

  “静,你要不要再找找看?”

  董静舒倒没有小恩的在意,甚至像一点也不意外,淡淡说了句话便下楼——

  “在你那里。”

  唐君蔚微微怔愣。

  儿子赖过来,伸手讨拼图。“还来啦,老爸你好小人,还故意偷偷藏起来不让我们拼好!”

  冤枉啊,这是栽赃!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句话懂不懂?你老爸我岂是这种卑鄙小人?”

  “咦?那妈妈为什么会这样说?”

  他也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她不会没事扯这种谎,可是,他根本没有拿啊……

  “老爸,你也觉得妈妈有时候讲话很奇怪对不对?呃,我说的不是‘那种’奇怪喔,是……哎哟!应该说,妈妈很厉害,她好像都知道你会什么,每次都说得很准。像你会折纸玫瑰、草编的蚱蜢、还有做的小笼包很好吃,这些我都不知道耶。”

  所以这次,他也相信,拼图一定真的在爸爸那里。

  那些不是凑巧?是她叫小恩回来问他的?不是他刚好会,而是她知道他会?

  她为什么,能这么清楚?

  隐隐约约,一直以来模糊却又清晰的猜测在脑中浮动,他不敢去碰触,那惊悸的可能——

  低下头,审视拼图上缺了空的那一块。

  那是一幅景色拼图,一栋海边小屋,竹篱笆围起一片庭院,缺空的,应该是一朵玫瑰,盛开的红艳玫瑰。

  他有这样一样东西吗——啊!

  一幕画面电光石火地闪过脑际,他惊跳起来,往楼下冲,匆匆交代了一句:“我回台北一趟,小恩拜托你们了,我明天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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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台北住处,他直奔储藏室,几乎要将小小的收纳空间给翻了过来,慌急寻找。

  他记得,前两年大扫除还有看到的……

  很多事情太荒谬,但他一定得确认,无论是或不是……

  有记忆以来,那只巴掌大的透明玻璃瓶就在了,想不起是从哪里来的,也没认真深究过,里头的东西对他会有什么深重意义……

  由堆叠的纸箱中翻找出玻璃瓶,看清那一小块拼图的样式,他重重喘了口气,跌坐在地板上,愕然失声。

  他缓慢倒出玻璃瓶内的物品,一样样细看。

  一片拼图。

  一朵纸玫瑰。

  一张电影票根。

  一截水蓝色发带。

  里头的东西不多,却极有可能,是他前半生的生命精华……

  一直以来,她说的那些过往,总以为她沈缅于过去,将那些美好的记忆投射在他身上,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她缺了角的拼图会在他台北家里的储藏室?为什么她那么清楚他的每一个专长?为什么儿子的五官会与她有几分神似?为什么她会那么巧,与儿子拥有相同对海鲜过敏的体质?

  因为,他曾经用草编的蚱蜢讨她欢心?

  因为,没有办法用金钱去堆砌浪漫,他用纸折出朵朵玫瑰送出他的真心?

  因为,她吃过他为她做的每一道食物?

  因为……因为……儿子是他与她共有的……

  心脏痛麻,他为这样的顿悟,惊痛得无法喘息。

  原来……真的是他,她没有错认……他该相信她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女人怎么可能错认自己拿生命执着深爱的男人……

  这十年来,她一直在等他,守着他给她的每一句承诺等待着,可是他却忘了她,忘得一干二净……

  第六章

  “喂,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她的眼,对上他干净清明的眸采。

  十六岁芳华,心湖荡漾,情潮涌动。

  微微的心慌,所以刻意武装起自己质问。

  娇娇女——这是他第一印象。

  “送餐点。”

  “喂,那个……是我的发带,你拿上来!”心绪微慌,拙于应对,一不小心便用了过于命令的口吻。

  他蹙眉,没理会她,将发带挂在离她窗台最近的那棵树的树枝上,转身走人。

  后来,她知道他在餐厅打工,有时候会负责外送。

  后来,他知道她是这栋房子主人的女儿,衔着金汤匙长大的千金娇娇女。

  在那之后,他发现那道美丽身影时常出现在他眼前。

  全餐馆的员工都知道这两个人梁子结很大,她谁不使唤,就偏爱使唤他,点餐、添茶水、换餐具……样样都指定要他来、样样都针对他。

  有些同事私底下还问他:“你是哪里得罪了她?”

  男孩摊摊手,表情颇无奈。大概是那天不让她使唤,惹得她大小姐凤心不悦,非得出这口气才甘心吧!

  太清楚这些有钱人颐指气使的心态,从不想与她一般见识,反正离开工作场所当不认识就是了。

  谁知,他愈是不理会,她愈是跟他过不去。是怎样?非得逼他卯上她才痛快吗?

  她真的三天两头地来,也真的每次都专挑他使唤。

  “喂,你帮我点餐!”

  “喂,你帮我加水!”

  “喂,再给我一支汤匙!”

  “喂,我说饮料要去冰,冰块帮我捞掉!”

  “喂……”

  他实在搞不懂,这里的食物有那么好吃吗?还是奴役他真的让她很痛快?

  一直到后来,同事反而会亏他:“小女生应该是喜欢上你了吧?”

  要不然,她对谁都能维持温和有礼,独独对他,似乎有些过不去,却又不曾真正为难他,反而像小情人在使性子,他愈不理她,她愈冲着他来。

  直到有一天,她来时扑了个空,他的同事告诉她,他感冒了,还出卖他,把他家的住址给她。

  全餐馆上下,早将他们看成一对暧昧中的小情侣。只有他,完全状况外。

  生病请假在家的他前来开门,见着门外的她,便板起脸。“大小姐,我今天不上班,没空招呼你。”

  是怎样?一天不使唤他嘴很痒,还要专程来这一趟?

  “我……你……”她跺跺脚。“你干么这么凶!”亏她还那么担心他,一听到他生病就急急忙忙跑来看他……

  “我凶?”大小姐有没有搞错?“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和我过不去吧?”

  “那、那是……谁教你都不理我……”指控的口吻,竟带一丝委屈。

  男孩讶然。

  所以,那些刻意针对他的举动,不是刁难,而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吗?

  只是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不懂、也拙于表现好感,让他明白她的喜欢,才会用了最笨拙的方式。

  一瞬间,他手足无措,微微脸红。

  “你干么不说话!”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啊!又不是天天有女孩子向他告白……

  “你、你不要讨厌我……”

  “……”她不会是要哭了吧?“你你你……不要哭啦……”

  他其实……没有讨厌她,很多时候,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已。

  明白了她的心思,那些原本以为娇娇女气焰的行为,竟让他觉得好可爱……

  “那你不可以再不理我。”乘机勒索。

  “……好啦。”

  “我去找你的话,你不可以再摆脸色给我看。”

  原来她真的不是去吃饭,而是去找他。

  “……我哪有?”谁敢对客人摆脸色?最多只是制式化,没太多表情而已。

  “你……要对我好一点……”

  “……”连这个也可以拿来命令?

  事实证明,他对她,不只“好一点”而已。

  她含蓄又带些傻气的少女纯情,一点一滴,敲动他的心房。他开始会对她微笑、温柔说话、关心她的情绪,在彼此眼中,地位逐渐独特了起来。

  她总是傻气地追问:“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了?”

  他总是笑答:“没有。”因为喜欢,不只一点。

  她因为他的回答生闷气,好几天不理他,不去他那里吃饭,然后他会站在她的窗台下,折纸飞机射进她的窗口。

  不生气了好不好?窗下有个人很想见你——

  哼,每次都惹毛人家,才来求和。

  故意不理他,没多久第二只纸飞机又飞进来。

  我家今天烤肉喔!

  要不要下来?我等你。

  很没志气地,三言两语又哄得她投降,忙不迭地爬窗下去找他。

  然后,在认识满一年的时候,他终于轻轻对她说出那句她期待已久、恋人们总是百说不腻的那句话。

  从一开始的斗气,演变成朦胧暧昧的情潮隐隐,再到以心相许。

  直到——无可取代。

  “喂!”她总是这样叫他。

  “没礼貌。”他没名字吗?喂来喂去的,她以为她在叫狗啊?

  抗议过,但没用,她依然故我,还愈叫愈故意。

  “喂喂喂喂喂……”

  纠正无效,也就随她去了,反正她喊那声“喂”并不带骄气,反而多了点撒娇的小女儿娇憨,柔柔的、甜甜的。

  一直到后来,他才后知后觉解了风情,顿悟那不是“喂”,而是“蔚”,她想制造只属于她,独一无二的亲匿。

  她知道,他有一个年迈的奶奶、一个智能不足的弟弟,家庭重担全靠他扛,肩上的压力很重很沈,但他是个很上进的青年,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确信自己的选择不会错。

  苦,是必然的,但那绝对不会是永远,他肯拚、肯上进,她又为什么要害怕陪他吃一段苦?

  他打过很多工,什么都做过,什么都学了一点,她一直都好崇拜他,觉得他什么都会,她和他呕气的时候,他会用草编成蚱蜢哄她开心;情人节时,她不让他花钱买浪漫,他感动她的体贴,用纸折出朵朵玫瑰,不让她太委屈;她生病时食欲不佳,会闹点小脾气,他会煮她爱吃的食物,偷偷送去给她……

  有一回,他们一起逛街,她看到一幅一千片的拼图,好喜欢它的图案,因为那幅拼图里有一片玫瑰园,让她想起他送她的唯一一朵真实的玫瑰花。

  因为是他送的,她会好珍惜,但花的生命总有凋零的时候,怕凋谢了她会舍不得,于是他送了盆栽,是他亲手种的,可以延长花的寿命,而且还承诺她,等花谢了,剪下茎枝扦插,可以繁殖更多,延续生命。

  任何与他相关的事物,她都会特别关注喜爱,当时的他并不了解她这番心思,笑她好大的胃口,新手还妄想去拼一千片拼图。

  她不服气,于是他替她拼好了那幅图片,取走其中一片,再打散,与她约定好,等她拼完再来向他索取这片拼图。

  当时看她拼得那么逊,还取笑她:“给你个十年八年,慢慢拼吧你!”

  但她说:“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向你要回那片拼图!”

  躺在小山坡上牵着手看星星,是他们最极致的浪漫,不劳民伤财,却点滴温存,她常常枕着他的肩,听他规划他们的未来,那时,她觉得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时了。

  两人的第一次,就是在小山坡上,情绪来了,一时冲动便自然而然发生了。他是新手,她也是,两只小菜鸟,不懂得如何使对方愉悦,结果弄得她痛、他也痛,一点快感都没有,还因为太紧张而草草结束,但是他们的心灵都好满足,紧紧拥抱对方好久、好久。

  那年,他准备考大学,虽然他成绩一向优异,但是他的家境不容许他有一丝一毫失常的空间,除非能考上最优秀的学校,申请奖学金,否则他无法去读。

  他压力很大,她看出来了,只要听说哪里有香火鼎盛的庙宇就拖着他去拜。

  后来,在某间庙宇,她心血来潮,为他们的未来求了一支签,她永远记得,解签人是怎么说的——

  有缘,无分。

  她不懂,他们很相爱呀,怎会有缘无分。

  对方说,也不能算有缘无分,而是过程会灾难重重,端看他们心念够不够专一,能否坚持到底。

  庙门外,有个看面相的,她不服气,去算了一下,对方说得更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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