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爷说得是,贱妾手不巧,心不灵,只能绣个样子自娱。”可怜的凯蒂猫被嫌弃了。
她之前看细柳、似巧信手拈来就算出花鸟,心想应该不难学,于是跃跃欲试。想说针嘛!有什么难度,她当护士的时候帮病人打的针还算少吗?看医生缝合伤口的时候也偷学不少,不就穿过去,拉过来,一上一下。
谁知一根针拿在手中比用毛笔写字还困难,完全不听使唤,一下子针就扎到手指,线一拉缠住了线头,针脚有大有小,而且一直低着头低得腰醉背疼。
最后在郭嬷嬷惊愣的眼神中她只好放弃,也才得知身体原主算功了得,精通琴棋书画,而都不会的她只能改用自己熟知的方式缝个小包,至少不会丢人现眼。
“好吧!看在你一番心意上,我收下了,日后多练习练习,别让人笑话我赵无眠的小妾是个手拙的。”他顺理成章地往怀里一放,语气却说得好似收了个拙劣的礼有多勉强。
他……他这是抢吧!她几时说过要送他了!邵小蓉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面色带了点被阴了的凶气。“大爷,那是我的,做得并不好,改天我做个更溧亮的送你。”说谎不用打草稿,先杷东西拿回来再说。
似乎看穿她的想法,赵无眠居高临下地拍拍她的头。“就是难看才不让你挂着四处招摇,你被嘲笑事小,爷丢了面子事大,我这般为你着想的用心你可知晓?”
“那大爷收了这东西就不怕自己被嘲笑?”
“这不一样,爷肯收了你的丑荷包,那叫宽宏大量,别人能体谅的,只是你的手艺还是得长迸长进。”他说得理所当然。
黑!有够黑,她遇到个腹黑的。她在心里腹诽,没有最黑,只有更黑,他根本是披着羊皮的狼。
眼角瞥见小厮清河端了药进门,把药搁在桌上又退出去,她马上说:“大爷,请回床上躺着,你该吃药了。”
苦死他、苦死他,让他苦得说不出话。
墨黑幽瞳闪了闪。“小蓉儿,为何改口喊我大爷,不随大伙儿一样唤大少爷?”
小蓉儿……恶!太肉麻了,鸡皮疙瘩掉满地。“因为大爷是贱妾的天、是高高在上的日月星辰,唯有‘大爷”两字才能表达贱妾的崇敬。”
事实上对现在的她而言,大少爷跟夫君她都叫不出口,唤“大少爷”会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奴婢,唤“夫君”会让她起鸡皮疙瘩,直接叫“大爷”反而顺口,反正这家伙暂时是她的饭票,有钱便是大爷,她这么叫也没有错。
“可是你的表情似乎不太乐意,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她“贱妾”两字喊得顺口,但比较像在骂人。
赵无眠猜得没错,她正是抱持着有贱妾自然有贱夫、贱妻、贱奴才的心态,连别人一起骂进去。
邵小蓉顾左右而言他,“喝药、喝药,大爷这些日子气色好多了,夜里也少咳了。”能一觉到天明的感觉多好呀!没被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吵醒。
为了照顾病重的丈夫,最近她从茱萸院搬到秋锦院的偏房,细柳和似巧白日跟过来伺候她,夜里落锁前回茱萸院,郭嬷嬷则留守院子看守她的嫁妆和处理琐事。
而她则睡在正房外间的榻上,离内室黑檀虽花大床并不远,里头有任何异动都可听得一清二楚,方便看护病人。
刚搬进来的头几天她是忙得连眯一下都不行,刚一躺下就听见重咳声,她一下子要喂药,一下子要擦汗,被褥湿了要换,咳出一身汗也要去烧水让他净身。
后来,大概是怕有负神医之名吧,柳公谨开的药开始有显着的疗效,原本病得快死的赵无眠能坐起身了,饭量多了半碗,不再动不动就吐,晚上睡得沉。
病情稳定了,少了反复,她这照顾者也比较轻松,因此她对柳神医的态度也由怀疑转为肯定,偶尔夸奖两句他医术盖世无双,他便得意得尾巴都翘了起来。
他低喊,“邵小蓉。”
她又想用一招装傻。你喊你的,我说我的。“大爷,趁热喝,有两碗耶!包你一下肚就什么病都好了。”
“有一碗是你的。”
“什么,我的?!”她后退好几步,一脸“杀了我吧”的错愣表情,死命盯着黑不见底的汤药——
“快喝,凉了会很苦。”赵无眠眼底含笑,莹白长指端起姿碗一饮而尽。
邵小蓉玉手虚掩丹唇。“我没病,不用喝药。”刚来的那段日子喝太多苦药,她现在闻药色变。
“你失忆。”他指出她的病症。
“失忆不是病,只是脑子遗忘了些东西,慢慢想总会想起来。”她抵死不从,药是三分毒,没事不可乱喝。
更别提她失忆是编出来的,自己无痛无病,偶尔装头痛是为瞒过所有人的眼,她总不能高喊真正的邵小蓉已经死了,她是穿过来的异世魂魄。
她不说还能多活几年,要是没守住口全盘托出,还不被当妖魔附体看待才怪。
所以她绝对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她的来历,就算再亲近的人也不行,她要把秘密带到坟墓里。
“那你想起了多少?”他问得极轻,像是随意带过,但神情却很专注。
“呃!这个嘛!不急、不急,反正我是大爷的妾室,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我是依着大爷而生,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记忆才好全心全意侍奉大爷“说到这,你又忘了规矩,还是以我自称。”但还是这样说话顺耳。
“计较多不长命……”她小声的咕哝。
“你说谁不长命?”没让她罚写《女诫》,“夫为妻纲”四个字就丢了,看来他对她纵容得有点过头了。
“没有,没有,我咬到舌头了,说起话来结巴……啊!是贱妾,我……贱妾没忘,大爷还抢了贱妾的荷包没还。”你要被骂贱就顺着你。
“荷包的事就别再提了,这样吧,就拿这荷包换恩泽,爷准你自称“我”,不用在爷面前自贬为贱籍。”他确定了,她根本是乐在其中,其它人偷偷骂着。
看着她眉飞色舞,又有点得意扬扬的神情,赵无眠意有些羡慕她活得恣意,无须背负他人的期望顺心而为,还有自个儿的小算盘,即使离了他也不致无处可去。
蓦地,他眉头微皱,对骤生的意念感到不太舒服。
哼,她已经入了侯府便是他的人,。能容她私自离去,再者,外头可没她想象的简单,少了侯府保护着,那些“恶徒”准会撕碎她。
他没发现自己对这个小女人有一点点在意,生了维护之意,唯恐她的直率心性毁于恶人手,身为她的夫婿不能坐视不理。
“那在大少奶奶面前呢?”她得寸进尺的要求。
思绪停顿了下,他眼露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你不怕她罚你跪祠堂的话,照准。”
“大爷这是拿我寻开心,有说跟没说一样,我要不怕大少奶奶干么跟你要一面免死金牌。”御妻无方。
瞧她噘嘴埋怨的逗趣表情,心下发软的赵无眠微勾唇角,提醒道:“喝药,别等它凉了。”
“既然大爷的恩泽扩及不到大少奶奶那儿,大爷还是把荷包还我。”邵小蓉手心向上,索讨。
“是我的就是我的,我给你的恩泽已经很好了。”他十分强硬。
土匪,她没说要送他。“我可以绣一个更好的给你,有大老虎的,很威风。”
绣跳跳虎。
“不用了,我不想等到猴年马月,况且我看你挺忙的。”不过忙的都是些琐碎小事,教人看了好笑。
“哼,算了,我是挺忙的,那东西大爷喜欢就拿去吧。”邵小蓉气结。
她不想在这事上跟他争执了,她最近的确很忙,忙着莳花弄草。
但是种的花花草草外表虽然与一般杂草野花无异,却是具有药性。
山烟草,花裂五瓣,果为抹形浆果,未熟时绿色,成熟时为金黄色,全草皆可入药,小毒。
半夏有毒,多年生草本植物,块茎成抹形,表面白色或浅黄,尝之有麻舌的灼辣感,能止咳化痰,消炎止呕。
醉蝶花形似羊角,又称羊角菜,味辛、甘,有清热解毒之效,但也有毒……
诸如毛地黄、石蒜、萝芙木、麒辚花、水兰等都有或多或少的毒性,这些是庭园造景中常有的花草,邵小蓉悄悄收集,荫凉或晒干,再分别收起。
她会做这些,是因为她以前就见惯这些药草、毒草,虽没亲种,但十分了解,觉得既然有这东西就别浪费,好好养着往后总会用得上。
说到用得上,那只是她的直觉,毕竟她始终怀疑郭嬷嬷她们、柳公谨,甚至赵无眠都隐瞒了什么,所以她备下这些东西以求自保,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想太多。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赵无眠的眼神带了点得意。
“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第3章(2)
“大少爷,九转回府了。”
屋外传来清河一声高喊,本来面带笑意、还想逗弄小妾的赵无眠面色一肃,负手走回大床,动作缓慢得如重病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得辛苦、喘得厉害。
见状的邵小蓉有些不解。他刚才还气定神闲地抢她荷包,怎么一会儿又面色白如点,透着一丝青色?以为他又发病了,她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搀扶,伺候他躺平,盖上薄被。
至于那碗治失忆的汤药,搁到凉了也没人去动它一下,最后将它喂了窗台下的花儿,而花儿开得更艳了。
稍作梳理后,邵小蓉带着两名大丫头回茱萸院,一来病人不需要她,先是小厮来报说什么九转回府了,接着柳公谨就来了要替赵无眠治病,还说这次治病闲杂人等都要回避,二来她刚好回去看看这几日院子里的婆子、婢女有没有给她找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她炼制的一些毒不死人的毒药也要找个地方藏,解毒她不行,把几种药草混在一起加工她倒拿手,以前家里有老鼠、虫蚁什么的,都是她把药材磨成料,往墙角,沟渠一撒来驱赶的。
不过被柳公谨赶出房她还是有些不痛快,柳公谨说了什么男子为阳、忌女子阴气,以内力拔除病气不能有一丝疏忽,她的存在会有所影响,故而请她暂时避开,静候两到三个时辰。
哼!倒是拿起鸡毛当令箭了,一个时辰是两小时,两个时辰是四个钟头,这柳神医还真敢开口,要她一等就大半天,她疯了才当石柱杵在门口,倒不如回自己的院落。
回屋里稍坐片刻、喝口茶,邵小蓉开口向郭嬷嬷问了几句近况,又闲聊几句,接着她突然想趁今天对对看她的财产有多少,毕竟先前她只是略微扫过。
从郭嬷嬷那接过钥匙,邵小蓉让郭嬷嬷和两个丫头在房外看着,自己则拿了钥匙打开上锁的东厢房。
门一开有几口瞧着不起眼的小箱子,但这里面装的都是真正值钱的东西。听说她娘很聪明,上面放的是丫头、嬷嬷的旧衣衫,箱子底下有夹层,有金钗、金簪、小金鱼,以及一颗就值千金的鹅卵大南珠有数颗。
邵小蓉又找出几张庄子和店铺的房契,还有京城外近千亩的田地契纸,她仔细的收好,折成手心大小的方形,想着一定要仔细藏好,省得被偷了。
蓦地,一根金凤衔红宝石缠金丝珠钗吸引了她的目光,纯金的凤尾往上翘,勾着米粒大小的小金珠,金珠下方又坠着好几那银白珍珠,撞击声十分悦耳,她一时欣喜往发髻一簪,顿时光彩流溢……
在邵小蓉藏嫁妆的同时,秋锦院气氛正凝肃。
“你确定‘江淡雪’死了?”赵无眠的声音很低沉。
“是的,我们接到消息一路赶到合义县的阮家,正想打探江府嫡女的情况,殊不知到了门口一看,阮家喜庆的红灯笼已全部取下,换上白灯笼,打听之后,我们不只迟了一步,是迟了好几日,新婚当夜新娘子就横死在新房内,一干陪嫁丫头和喜娘也都没活口。”九转表情凝重地回答——一干人等全都死于非命,对方简直是丧心病狂。
赵无眠沉声问:“怎么死的?”依杀人手法兴许能判断是何人所为。
“丫头们死状其惨,有的断手,有的少了一条腿,有的被开膛剖腹,有的连头皮都被割下……”甚为凄惨,一刀毙命反而是最仁慈的。
“我问的是‘江淡雪’。”无关紧要的人无须再提。
面容黝黑、体型粗壮的九转连忙道:“她脸被划花了,十根指头有五根指甲被拔了血淋淋的,胳臂折了,后背有被鞭打的血痕,胸口被三寸长的匕首刺入是致命。”
“看来她生前曾遭人刑讯……对方真是丝毫不肯放过……”赵无眠沉吟着。
对方会这么做表示他们心虚,果然,江大人不是主谋,他是倒霉被挑上的替死鬼。
改朝换代,谋逆弑君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江大人一个小小的太常寺卿还没胆子妄想,他明显是被人推出来顶罪,他一人俯首认罪换江府众人平安,九族不受奈连,妻儿虽流放却能保住性命。
偏偏他到死也想不到他一心拥护的那个人会出尔反尔,不信守承诺,为了永绝后患而痛下杀手,连他那已嫁出门的女儿也要赶尽杀绝:“大概江大人为了自保留下什么吧!与虎谋皮也要谨慎再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一身白衣胜雪的柳公谨神色自若,倚在窗边似在欣赏院子中央那株海棠花,实则是在警戒,他锐利眸光察看四周是否有动静,屋顶、树后、大石旁,无一遗漏地扫视一遍。
“那留下来的到底是什么呢?”赵无眠眉头一皱。为了逮住那人谋反的证据,他们已潜伏布线一年多光景。
原本他们计划周详,设了个局要埔获那老魔头,却不料打草惊蛇,使其提高警觉,溜了大鱼却只揪出一条不成气候的小草鱼,功亏一篑。
为此不是没有懊恼,他们太急躁了,急于揭露那些人的罪行,反倒落人老糜头的陷阱,让躁进的他们扑了个空。
线索就断在江大人身上,无法再往上查,即使明知幕后主使是谁。
试问,世上有只手遮天本事的人有几个,除了九五至尊外,其余屈指可数。
偏偏他们欠缺直接有力的证据,没法派兵包围,将人定罪下狱,只能任其猖狂着,威胁国家社稷。
“无非是来往书信或是密谋者名单,足以板倒老贼的铁证,那老贼才会不借一切代价也要获得……”屏风后走出一名面容俊俏的美男子,一袭红衣似血不见张狂的俗气反而衬托出他谪仙般的飘逸。
“兰农。”赵无眠轻唤。
顾兰农是铁骑军将领,旗下兵将两万余人,看见他,屋内的众人意外他也会出现,因为并未接获通知说他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