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地,赵无眠的黑瞳闪过一抹亮光,他神情充满难以言语的骄傲,眼在笑,唇畔往上一勾。
难以割舍的爱恋隐隐蔓延,而他毫不知情,只觉这聪慧又刁顽的女子今生绝不能放过,若放弃那不权权是遗憾而已,还是他对自己的抱歉,终其一生还能有谁无声无息的钻入心田,从此生根。不是生死相随,而是舍她其谁的眷恋。
“不要说我私下动手脚,大少奶奶和我各选一人来比对,买卖田庄、铺子要有中间人做契,双方各在契纸上落名,盖上指印,这会儿我们也以指印做对照,每个人一出生指上的纹路便不尽相同,凡碰过东西必留下痕迹,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睁着眼睛看着。”
一说到神明、老天爷,识字不多的婆子、丫头自然而然心生畏惧,乖乖上前。
在席梦芝冷着脸的瞪视中,她们一个接一个沾了朱砂,在空白纸上按下指腹,小声地报上名姓由落英做上标记,再畏长缩缩地退到后面,让下一个按指印。
明明很害怕席梦芝,可此时邵小蓉每一句话都带着重量……让人感到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一喘气就胸闷,压得结结实实。
邵姨娘不怒而威,面上带着淡淡的笑,眼神闪着自信与气势,轻轻柔柔的软嗓却字字在理令人无法违抗。
不想做出头鸟,一直努力低调做人的邵小蓉在今日过后,大大地扬名了,虽然不及大少奶奶的名正言顺,却是立下强势的形象,大伙也知她被专宠。
“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劳师动众地闹到天翻地覆,眼中还有没有我的存在,不服管教的贱妾我一句话就能将你卖掉,朱嬷嬷,去找人牙贩子来。”
哼!休想翻出她的手掌心。
邵小蓉气定神闲地扬笑。“别忘了,我可是来给大爷冲喜的小妾,绝不能卖,要是卖了大爷的病情又有反复,你敢承担吗?再说,老太君喜欢我,光是这一点你就卖不得,不用太费劲了,大少奶奶,想要拔除我这眼中钌得要多用点脑子,打蛇打七寸,否则蛇不死就会反咬你一口。对了,朱嬷嬷别忘了捺指印,少了你哪有戏看。”
朱嬷嬷一口气噎着,满脸通红气愤难平,讪讪地走向桌前,十指染上朱砂留下印记。
“你……你好大的胆子敢顶嘴,我……我……我非撕烂你的嘴不可。”口舌之争赢不了她,席梦芝气得全身发颤。
“大爷常说我是胆肥的,下锅一炸包管能榨出一锅油呢!”她看了看指印捺得差不多了,便让缤纷把干了的宣纸挂起来,透过光,清楚地看见纸上有几个螺旋指纹。
三个人上前来,一个是大爷身边的九转,一个是大少奶奶的陪房朱嬷嬷,中人是自个儿凑上来的柳公谨,三人……不,应该说其中的两人像审案的青天大老爷,眯起眼比对指纹。
蓦地,九转讶异地啊了两声,指着一处纹印,随后柳公谨也得意地大笑,用朱笔圈起丹红的指印,不到一刻钟就有几个丫头被揪出来,慌乱地站在主子们面前。
一个叫芳玉,是茱萸院洒扫的丫头,负贵打扫邵小蓉的屋子,一个是芳如,正是大少奶奶得力的大丫头之一,这两人是姊妹,和父母一家人一起从将军府入了侯府。
不意外地,朱嬷嬷的指纹也在宣纸上头,她的气焰顿时消失,老脸乍青乍白。
“应该不必解说吧,宣纸上的指纹是自镶贝漆盒拓下来的,只有碰过漆盒的人才会留下印痕,而漆盒上的桐油是新漆上不久的,碰过的人不多,大少奶奶指称我的人手脚不干净,现在只查出个芳玉,你要不要问她几时偷的,怎么偷的,什么时候搁我屋里,又是谁主使的?”
“你……你……狡辩。”明明白白的证据砸过来,砸得席梦芝头晕脑胀,她红了眼,气到想杀人。
“我根本没迸过大少奶奶屋里,又怎知你有装着赤金头面的镶贝漆盒,又怎会指使芳玉去偷?还是芳玉从她姊姊那知道赤金头面之事而有贪念?或是芳如就是个不知检点的内贼,姊妹俩里应外合窃取主家的财物,先藏在妾身的屋子等风声过去再取出盗卖,她在打你的脸呀!”邵小蓉没提朱嬷嬷,因为知道板不倒,身为大少奶奶最亲近的嬷嬷,碰过漆盒是理所当然,她有得是借口开脱。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奴婢不敢猪油蒙了心去盗窃大少奶奶的首饰,是朱嬷嬷叫姊姊拿给我的,她说要给姨奶奶一点颜色瞧瞧,让姨奶奶知道谁才是当家做主的……”
什么叫不打自招,什么又叫胆小如鼠,不过十三、四岁的芳玉没有见过世面、没有胆气,一见东窗事发了,还牵扯到她们姊妹身上,当下冷汗直流,吓得腿软。
偷窃这事一定要有人出来顶罪,而想也不用想就是她和姊姊,不想被当贼打个半死的芳玉见主子脸一沉,她便慌了手脚跪地认罪,把所有经过全盘托出。
这下子不只大少奶奶的银牙快要咬烂了、朱嫂嬷的脸绿成一片,连姊姊芳如也一脸惨白,双腿发软地攀捉着身侧的芳沁,害人不成反害已的几人都知大势已去。
“咳!咳!真相大白了,是这三个刁奴做的脏事,与邵姨娘无关,既然夫人都找来人牙贩子了,那就远远地发卖了,别脏了主子的颜面。”赵无眠面色淡如水,为显公平做主将不肖下人卖了。
“不成,她们可是我的人,谁也不许动。”跟着她多年的左右手,一个也不能丢。席梦芝尖声的叫两手挥打着靠近的婆子。
“夫人,处事要公正,是你说要查到底,大费周张的搜遍了整座茱萸院,你底下的人还砸了不少邵姨娘的私房,没让你的人赔偿已是厚道了,你还想把事情闹大吗?”赵无眠略带警告的说。
她狞笑道:“我不管对错,谁是谁非我说了算,今日有你护着这贱人我动不了她,可是你也不能无时无刻在她身旁,你若敢动我身边的人一根寒毛,我就会找机会让人将她沉了塘,比心狠,还没人敢小看我席梦芝。”
“朱嬷嬷留下,芳如、芳玉不留。”这是他的让步。
逃过一劫的朱嬷嬷脸色没有比较好看,惨绿惨绿地,而早已瘫成泥状的芳如姊妹面无血色,两眼无神的互视。
“赵无眠,你想与我作对?!”他居然当众打她的脸,半点面子也不给她留下?!
“直呼夫君名讳成何体统,你的规矩何在!”想要用大少奶奶的身分压人也要看她够不够分量,她的地位是他给的没有他,她哪来冲天的气焰,隔了一层亲的朱纤曼是不理秋锦院的事,帮不了她,也是他的有意放纵她才益发骄矜,不可一世,瞧不起旁人,不侍公婆,不讨老夫人欢心,人心尽失还认为能只手遮天?可笑!
“规矩?哼!你跟我讲规矩,她见了我既不跪拜也不行礼,牙尖嘴利地对我无礼,你不罚她出言无状,顶撞主母,倒拿规矩这顶帽子扣我,到底谁才是你的妻,我堂堂的正室夫人不如一名小小妾室?!”她张狂得仍不把丈夫放眼里。
“那要看你做了什么,你真的当别人的眼睛是瞎的,看不见你耍的伎俩?不知道你背地里做的勾当?我不点破已经是给了你台阶下,收收你针般的心眼,别让人看了笑话。”是时候收拾她了。
“你……你怎么敢……侯爷夫人是我姑奶奶,我爹是大将军……”她捂着一阵阵抽痛的胸口,面泛青紫。
赵无眠摇着头,轻声一叹。“那又如何?有老太君在,他们敢厚着脸皮为你撑腰吗?”
“你……你……”一提到老夫人,她的气就弱了。
“夫人这位置不是非你不可,大少奶奶的位置是我给你的,你才坐得稳,一旦我不想给了,你能坐得住?”赵无眠温雅笑容中多了威严,锐利目光扫了气得两眼通红的席梦芝一眼,便神色温柔地走向邵小蓉,大掌轻握着莹白小手,眼神满溢着柔情说:“惊着你了,不怕不怕,我让柳神医开几帖安神的药,再熬些滋补的补补元气,瞧你都惊出虚汗了,教我瞧得心疼……”
这时,邵小蓉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微微笑了。
心很暖。
第10章(1)
“吓死我了!我胆子快吓破了,以为这次死定了,会死得惨兮兮,都被吓出一身冷汗了,我的小心脏还扑通扑通地跳,我果然是个胆小的……”
她胆小?!
这句话说出口,相信的人寥寥无几,光看她面不改色、口齿清晰的面对向来嚣张跋扈的大少奶奶,不但没被她的气势压过去,反而让她差点吐血,她的胆子还真小啊。
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真的吓得不轻,狂跳不已的心久久不恢复稳定,只差没从嘴里跳出来。
别看她表面装得轻松自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她就是在虚张声势。
因为她不确定赵无眠会不会全力挺她,那个人高深莫测教人看不出他心底的打算,她豁出去和他赌一赌,看到最后关头他肯不肯顺势扶她一把,但当他真出声相护时,她反倒吓了一大跳,也不得不承认心里一暖。
“听起来让人难相信,你侃侃而谈的时候,怎么不见一丝长怯,两眼发亮像要上战场厮杀的战士,连我瞧了都想摇旗呐喊,大赞一声女中毫杰。”赵无眠调侃地说,眼底饱含与有荣焉的浓烈笑意。
“大爷这话是赞我还是眨我呀!我两只瘦胳臂连铁锅都抬不动,更别提腰系长剑背上弓了,我刚才是被逼出来的剽悍。”不争就没命了,她也顾不了太多了。
她超怕的呀!
大少奶奶那边人多势众,个个膀粗腰圆,气势汹汹,横眉坚目地杀气腾腾,一个个龇牙咧嘴像要吃人似的。
再回头一看,除了落英和缤纷外,茱萸院的丫头、婆子全跑得不见人影,比她还怕死地站得远远的。
她不怪她们,只是有点心寒,即使她是身分不高的姨娘也没苛扣她们的月银,还十分有良心的加菜,自掏腰包一人裁两身衣裳,谁家人病了还送上药材银子。
真心相待不见得能得忠心,不过至少她还能保住对她好的人。
“有脑子的人不用刀剑,光你这颗装了稀奇古怪点子的小脑袋瓜子,就抵得上千军万马,而且谁敌得过你的伶牙俐齿。”他一指戳上她脑门,戳得她小脑袋往后一仰。
被戳疼的邵小蓉微带不满地噘高朱红小嘴“我那是自保,你老婆太厉害了,我要是站着挨打,只怕小命就丢了,到时候你一口薄棺把我葬了,我连个哭丧的也找不到。”
“说什么胡话,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我总会保下你,不然今日在芙蓉院你能顺利地全身而退吗?”不知好歹的东西,为了给她撑腰,他连平庸的面具都掀了。
平凡到不起眼的庶子是他的伪装,就连他心机深沉的父亲也没能看透他。
什么保下她,马后炮谁不会。她腹诽,又换上笑脸谄媚道:“那要谢谢大爷拳拳爱护之心,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日日夜夜勤奋地熬药,好让大爷的身子健康,一餐能进三碗饭!”
“不是以身相许?”他胸口气一堵,黑眸半眯,那怨色再明显不过。
她还想继续用“五味杂陈”的汤药荼毒他?
想得美,他对她的恩惠还没大到得拿身子来抵。“大爷,贱妾早是你迎进门的爱妾,何来以身相许呢?你若要我宽衣伺候还能不从吗?”只是会一脚踹到他不举罢了。
听出她话里的不驯和不愿,赵无眠眸色一黯,明明只是衣袖一掀,手一抬,邵小蓉就讶然惊呼着滚入他怀中。“那就今夜吧!爷儿等着你来侍寝,你可别临阵脱逃。”
“什、什么?!”她当下脸色一白,呼吸凝住了。
“太高兴我的怜借,还是兴奋终于能与我更亲近?我可是很期待夜晚到来。”他笑着一点她悄鼻,以指轻抚她诱人朱唇,看着她惊慌不已的水汪汪大眼,他低下头,吻住樱红唇瓣。
太惊讶的邵小蓉根本说不出话来,也拒绝不了,她水晶般眸子睁得又大又圆,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吻她,但是感觉还不坏……
她的头转不动,被他的大掌扣住后脑勺,她已经逃不掉了,他正用他的方式慢慢蚕食她,要将她啃得一滴不剩。
太……太危险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招不招架得住。
幸好男人没那么心急,长长的一吻结束后他便放开了她,看着她大眼迷蒙、双颊绯红的模样只觉可爱极了。
“用石灰拓指纹是谁教你的?在我朝从未有人用过。”因为不导常,他才有此一问,她身上有太多难解的谜。
“很简单,有CSI犯罪现场……”她直觉的答了才发现不对——她说了什么?
她是没脑子的笨蛋,她怎么能顺口说出“天机”。
她不想被当成妖怪附体给烧了。
“希欸思矮?”这是异族语吗?
“是喜嘿嗨,一首船夫在摇橹时的船歌,能和对岸的船打招呼,也能当成情歌对唱。”她在心里暗吁,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反应机敏未露出马脚。
赵无眠一听,神色古怪地睨了她一眼。“你没出过京城,又怎知来往船只的渔唱?”
邵小蓉故作纳闷地谝过头。“唪!大爷这话说得好奇怪,我不是城外商人的女儿吗?因为嫁人才来到繁华似锦的天子之都,怎么反说我未出过京城。”
赵无眠脸色一变,轻咳了几声。“我是说你没出过京城附近的大河,船夫们的吟唱怎会传到你耳中。”
她故作恍然大悟地顺着竿子往上爬。“那大爷病好了带我出府瞧瞧,我有好多地方没逛过,你就怜借我没见过世面,带我在城里开开眼界,你也一年多没出门了嘛。”
他恼怒着,对她狡滑如狐,轻易地反用他的话将他套住感到又气又好笑。“我的身子偶有不适,胸闷、气虚,怕是走不出侯府大门。”
对于她聪慧过人,他一则以忧、一则以喜,喜的是如此慧黠的女子为他所有,忧的是她尚未揭露的身世,虽然她一向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相识无几人,可是谁又敢担保没有万一,若是不巧遇着相熟之人,她的身分也就曝光了,想瞒也瞒不住。
要是再引来和亲王那边的人,那她将是身陷险境再无平安之日,稍有不慎便成为亡魂。
他还装,苦口良药还喝不怕是吧!“身体有没有病痛你说了不算,还要问过妙手回春的柳神医,而且老是闷在府里不出府透透气才容易一身病呢!有平顶蓝绸坠铜灯角大马车,铺上厚厚的三层锦褥,包准你比在自个儿屋里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