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且放宽心,皇上这么倚重娘娘,太后肯定不敢为难娘娘。」
「正是因为皇上倚重本宫,所以太后才想为难人。」
见镜中的冉碧心面露苦笑,铃兰也只能无奈陪笑,不敢多话,毕竟这宫中满是缪萦的眼线,若是不慎说错话,保不定要掉头的。
梳好头,插上金簪珠坠,冉碧心却怎么也不想起身,就这么懒洋洋地坐在妆镜前,发起呆来。
「娘娘?」铃兰有丝担忧地轻唤一声。
「本宫不想过去。」冉碧心叹气。
「可太后……」
「本宫知道。」
她只是想发发牢骚,想耍耍赖罢了。怎么也没想到,她原以为一切重新来过,从此能远离这座吃人的宫殿,结果一切又兜回了原位。
冉碧心无奈的起了身,出了寝殿,坐上了轿辇,来到祥宁宫。
在秦总管等人的通传下,冉碧心领着春兰进到偏殿的厅堂,一进到里头还没看清里边坐着谁,便听见一串对话。
「选秀之前你先挑过一轮,看看哪门哪户较出挑的闺秀合你心意,再从中筛出适合的人选。」
缪萦的声嗓自里头传出,与平日她发号施令时充满威严的语气大不相同,而是饱含了宠溺,甚至多少带点恳劝的意味儿。
冉碧心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不必了,你让人把册子送去礼部,让礼部按照册子上的人选去办。」
另道低沉的声嗓一出,冉碧心当即意会过来。
缪萦这是打算赶在选秀之前,先帮缪容青挑媳妇儿……不过,缪容青年纪也不小了,怎会尚未娶妻?
「不是姊姊喜欢在你面前碎嘴,缪家也就你这么一个子嗣,纵然你无心于男女情爱,可多少也得为缪家香火着想。」
「我自个儿的事,我自有打算。」
冉碧心听见缪容青毫不客气的回道,心下不禁想笑,想不到缪萦日日算计人心,总想着摆弄宫中众人,对上这个缪容青,却连太后架子都没了。
「谁在外头?」
蓦地,缪容青冷厉的声嗓落下,里头的宫人连忙探头出来查看。
冉碧心敛起心神,垂下螓首,小碎步的入内。
「妾身给皇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见是她,缪萦收起了慈爱的面孔,绷着上了艳妆的脸,目光嫌恶的睐向跪于前方的冉碧心。
缪容青见缪萦不吭声,便兀自扬嗓:「贤妃娘娘请起。」
冉碧心听话的站起身,故意不看缪容青。
真好笑,他不过是个宰相,见着了她这个皇帝妃嫔,不行礼也就罢了,还反过来对她指手画脚。
一段时日未见,这个冉氏看上去似乎又有些微的变化……
缪容青那双黑眸饶富兴味的凝瞅着冉碧心。
「妾身来迟,还请太后娘娘饶恕。」她故意喊缪萦太后娘娘,怎样也不愿喊这女人一声母后。
「赐座。」缪萦冷淡地命令宫人。
幸亏缪萦对她本就十分嫌弃,自然不愿让她借故亲近,哪怕是称谓上的也不愿,于是也没出声指正她,顺理成章的应了下来。
老嬷嬷给冉碧心搬来了个珐琅凤纹绣墩,她稳稳当当的坐了下去,才刚抬眼便对上某人那双充满探究的目光。
她怔了下,毕竟先前这人罕少正眼瞧她,要不就是用充满鄙夷或轻视的目光看她,像眼下这般正常的眼神,这还是头一遭。
不过,想起这人上回连吃了两碗她亲手煮的面,到头来也没给一句好话或称赞,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本宫让你过来一趟,是想知会你一声,礼部已经着手操办选秀大典,你若无事,亦可参与操办事宜,毕竟你跟在皇上身边最多年,你懂皇上的喜好,有你加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这当然是表面上的客套话,将缪萦的话摊白来说,那便是要让她出面去劝耿欢别抗拒选秀一事。
耿欢的心智就是个孩子,孩子哪懂得男女间的事儿,当初诚王妃会帮耿欢娶妻,为的是堵外人的嘴,不愿让外人看笑话,顺道给耿欢找个伴,外加照顾他的起居。
可如今耿欢已不再是诚王府世子,而是大梁王朝的皇帝,哪怕他不懂男欢女爱,哪怕他不愿去懂这些,终是会有旁人帮他操这份心,甚至用礼法逼他就范。
「阿碧,他们说要帮朕充实后宫,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前两日,耿欢下了朝便来仪元宫见她,一脸苦恼的问起这件事。
她只好耐着性子安抚他,「欢儿莫怕,往后就会有很多人能陪欢儿,她们都像我一样,会对欢儿好。」
「朕不信,没有人能像阿碧对朕这般好。」耿欢的语气大有撒娇意味。
其实,耿欢从没弄懂媳妇儿的用处,只当她是一个比下人要高一阶的玩伴。
「欢儿要记住,出了仪元宫,不能向任何人说及这样的话,更不能随便向旁人提起我,知道不?」
听她用起训诫的口吻,耿欢面色一肃,像个小大人似的猛点头。
「还有,记住我的话,甭管什么人给你送吃食,都得先让尚食先尝过,确定没事之后才能吃,懂不?」
耿欢又是一阵猛点头。
「最后,记住了,要特别留心缪容青这个人。」她严正地警告道。
「缪宰相?为什么?」耿欢似乎不讨厌他。
「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别跟他独处,更别吃他递过来的吃食,还有,他若向你说了奇怪的话,记得要让我知道。」
「朕明白了。」
缪容青望着目光低垂,明显走神的冉碧心,不由得嘴角一挑,出声喊她。
「贤妃娘娘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前两日伺候皇上太过劳累,居然大白天的恍了神。」
冉碧心暗惊,神情微变的回望缪容青。他不是说昨日,而是故意说「前两日」,这分明是在暗示她,前两日她与耿欢的谈话,他全都知情……
原来,那些宫人不只是缪萦的眼线,更是缪容青的探子。
一听这话,缪萦便不大开心的紧蹙眉头,道:「这里不是诚王府,如今皇上贵为一国之尊,虽然后宫仍虚空,还未有其他妃嫔为皇上分忧解劳,可你也该自重,不能总这般霸着皇上。」
冉碧心只能低垂眉眼,默默听训。
「这是礼部呈上来的名册,你且拿去瞅瞅。」缪萦朝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接过宫人捧上来的名册,冉碧心只是随意翻了几页便还了回去。
「一切交由太后娘娘作主,妾身不敢随便出主意。」
见冉碧心这般恭敬卑微,缪萦甚是满意。
缪容青却看出了端倪。
他发觉冉氏与缪萦谈话时,总是刻意低着头,不与缪萦目光相接,可当缪萦将脸别开时,她抬起眼的那一瞬,眼中闪过一抹露骨的恨意。
恨意?尽管谁都看得出来,缪萦对冉氏极为厌斥,然而冉氏再怎样,也不至于对缪萦露出那样的眼神。
本就对冉碧心多留几分心的缪容青,在目睹了那一幕之后,对此人越发感兴趣,想探究的心思又深了一层。
这个冉氏怎么看都不似出身市井的平民女子,可下人回报呈上的家底,确实显示她不过是寻常贫户人家的孩子……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蹊跷?
思及此,缪容青落在冉碧心身上的眸光,越发复杂深沉起来。
轿辇刚抬进仪元宫,冉碧心满面疲倦的步入正殿,还没喝上一宫人奉上的白茶,随后便听见门外有太监通传。
「启禀娘娘,缪大人求见。」
又是他!冉碧心顿住,火冒三丈的重重搁下银盏。「不见!本宫倦了,谁也不见!」
太监一脸为难,朝门外觑了觑,随后压低音量,好言相劝:
「娘娘,缪大人可得罪不起,娘娘莫要跟自个儿过不去。」
冉碧心一噎。连个传令太监都说出这样的话,可想而知,众人皆知缪容青是什么样的人,在这宫中的地位又是何等的高。
况且,这些太监宫人可都是过去伺候过缪萦的人,由他们嘴里吐出这样的劝,想见过去他们见识过太多得罪缪容青的人,其下场有多么悲惨。
思及此,冉碧心不由得多看了那太监几眼。
太监自知吐了真言,面色有丝不自在,又小声解释道:「娘娘莫要见怪,小的是见娘娘心性质朴,甚是良善,不愿见到娘娘在无意间得罪缪大人,因此惹祸上身,是以才会说出这样冒犯的话。」
啊,真想不到,在这些缪萦派来的眼线中,还能有这样的好人,可真难得。
虽然这太监是误将她当作良善好欺,方会出言相劝,不过也算是一番好心。
冉碧心佯装感激的对太监一笑,道:「本宫不怪你,反过来要好好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小的叫安荣。」
「安荣,谢谢你。」
见冉碧心正眼瞧着自己,且面带微笑,习惯了被妃嫔冷言冷语发落的安荣,不禁赧然的心生几分感动。
的这就去请缪大人。」安荣躬了个身,机灵地往外跑。
不出片刻,就见一道高大坚实的身影昂首阔步,仿佛逛自家后宅似的那般自然。
仗着皇太后撑腰,如今又是大梁王朝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宰相,
这人怕是大梁王朝历来最厉害,注定名留青史一只是不知是美名或臭名一的奸佞。
被某只奸佞的态度激到肝火直冒的冉碧心,忍不住狂腹诽,面上却仍得扬着可掬笑容,起身相迎。
「缪相大人请坐。」生怕笑里暗藏的不悦被察觉,冉碧心假意忙着招呼张罗,「春兰,上茶。」
缪容青行了个虚礼,接着便一派当自个家的架势,在麒麟嵌琉璃玉红木圈椅上落坐。
冉碧心面上笑容微僵,瞅了某人几眼才收起笑,缓缓落坐。
缪容青望着她,用着炯炯审视的目光,语气不冷不热的道:「数月未见,娘娘的气色看上去极好,似在这宫中过得如鱼得水。」
冉碧心当下心底打了个突,面上笑笑地回道:「托大人的福,本宫守分守己,不去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亦不争不抢,好好过自己的舒心日子,心念正,人便站得正,无论身在何处,自然都能过得如鱼得水。」
她这话说得倒灵巧轻快,可若是多留些心眼,不难察觉出这话中藏着弦外之音……分明是在拐弯抹角暗讽他,争夺不属于他的位置。
捧起黑亮的兔毫盏,缪容青啜了一口白茶润润喉,然后挑眸睐向同样捧盏品茶的冉碧心。
「微臣有件事始终想不明白,还望娘娘能帮微臣解惑。」
「大人客气了。本宫不过是一介妇道人家,大人可是堂堂宰相,饱读诗书,胸拥经国之才,本宫目不识丁,出身寒微,眼界浅短,懂的不多,能帮上大人什么忙。」
光凭她能说出这番对应,便能猜知她腹里有墨,怎会是目不识丁的贫门女?
缪容青黑眸湛湛,似要看穿她那般,直盯着她,道:「娘娘自称目不识丁,可素闻娘娘对膳食颇见精通,甚至还找来了御膳房的厨子与膳工相切磋,写下了一部膳食录。」
他这是光明正大的让她晓得,仪元宫里有他安插的眼线吗?还真是目中无人!冉碧心内心气炸,偏又不能对这人怎么样,只能暗自在心底臭骂一气。
冉碧心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大人也晓得,后宫不比诚王府,这儿人才济济,有些宫人与女官还是饱读诗书的官宦之后,本宫闲来无事,便让那些宫人教本宫读书识字。」
皇宫里的宫婢分为数种,一是经过择选、自愿入宫为奴的,这类宫婢太监有押身契,约定几年为限,年限一到便能离宫。二是由于家贫或者其他缘由,辗转进入宫中终身为奴的,这类人通常直至年迈或生有重病,得获内侍监批准,或是伺候的主子口头允可,方能放出宫。
这是宫婢的部分,另外尚有位阶高上一些的女官,这些女官可能是家道中落的名门之后,抑或是祖上曾经为官,因此饱读诗书,抑或深谙医术与其他专才,入宫之后通过内侍监的试验,便可升任为女官,依照各自的专才分拨到六局。
六局分别是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完全是仿照朝廷六部而设立,每局设有两到三人,位居六品,领有俸禄。
有些学问深湛、精通笔墨诗词礼乐的女官,则会被找去管束教导地位较低的宫婢,更好一些的,则是负责跟在皇子、皇女身边,陪同一块儿学习。
这些女官倘若再幸运些,极有可能被皇帝或皇子看中,若再侍了寝,便有可能被册封为妃嫔,一夕翻身。
是以,一般宫人与太监对这些女官可是客气得很,不敢任意得罪之。
冉碧心把女官搬出来当借口,缪容青自然也没得当面戳破她。
只不过,他又想起方才她看待缪萦的眼神,不由得心生疑窦。
「娘娘进宫也有数月之久,这段时日与皇太后处得可好?」
听他问起缪萦,冉碧心的面色起了微妙变化,可一闪即逝,不敢让他觉察。
只可惜,缪容青是何等人也,早已将她眼中那抹冰冷尽收眼底。
看来,那真不是错觉,这个冉氏确实恨着缪萦,可他不明白这样深沉的恨意,从何而来?若说是缪萦待她不好,让她当不成皇后,似乎尚不至于恨到这个份上。
若说是这段日子缪萦处处表现出不待见她的态度,也不大可能,她那抹恨意,已臻深仇大恨的程度,非同小厌小恨。
「不劳大人提醒,本宫也晓得皇太后不喜本宫,毕竟本宫出身卑微,怕是连六局女官都比不上,皇太后愿意让本宫留在后宫,继续服侍皇上,已属难能可贵,至于处得好不好,本宫不敢多想。」
见她说话这般老实,缪容青别有深意的凝瞅着她。
冉碧心被他盯得内心发毛,后背一阵凉,连忙垂下眼,假意低头品啜盏中白茶。
「娘娘对膳食方面甚有钻研,听说平素在仪元宫经常亲自进小厨房料膳。」
这人又想打什么歪主意?冉碧心深觉不妙的抬起眼。
只见缪容青那张俊颜端着笑,依然是那派皇城之中唯我独尊的狂妄笑容。
他毫不害臊地要求道:「微臣刚刚下朝不久,便让皇太后请去祥宁宫商议选秀一事,至今还未用膳,娘娘可否帮微臣煮碗面?」
冉碧心呆住。
他、他这是明目张胆的支使她?这人会不会太嚣张了?!好歹她还是后宫四妃之一,是皇帝的妃子,他这个奸佞再怎么样,仍算是臣子,怎能这般命令她?
可恶,孰能忍,孰不能忍?冉碧心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发难时,那头端坐在圈椅上的某人,忽又语气悠然地启了嗓。
「上回尝过娘娘的手艺,微臣便一直念念不忘,想着若能再吃上一回,不知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