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不在于你,何愧之有?」他不赞同的驳斥。
「尚若当时我能及早发现欢儿的异状,倘若那晚我没留下你……也许今日的一切都会不同。」她笑了,笑里却满是自责的他目光一沉,将她抱紧在怀,贴在她发鬓耳侧,嘶哑低语:「你不欠他们,不欠任何人,你只是把耿欢当作那个死去的孩儿,方会将他看作自己的责任。」
她没有反驳,垂泪默认。
他又道:「你谁也不欠,那又何苦用愧疚自缚?冉碧心,你只是想逃罢了,逃开这座皇宫,逃开我。」
是,他说的不错,她确实想逃,逃开这一切,不愿面对。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被你留在那儿,面对那座冰冷的吃人宫殿,你怎忍心?」
嘶哑的声嗓,诉尽孤独的沉痛,听在她耳底,宛若一把火烧着她。
「……对不住。」良久,她哽咽失声。
「尚若你真对不住我,那便留下来。」
「你比谁都懂我,应当明白我的心思。」她一旦下定决心,便不可能再更改。
缪容青闭紧了双眼,俊颜布满挣扎的痛,他一寸一寸收紧了双臂,将怀中那具纤瘦的人儿抱紧,仿佛不这么做,下一刻她便会烟消云散。
冉碧心伸出手,按在他胸口,一寸一寸将他推离自己。
「出了这扇门,你便是大梁皇帝,而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百姓,往后,我们便相忘于江湖。」
缪容青瞳眸猛地一缩,瘦削面容抽紧,一把将她拉过来,怎么也不愿放开她。
她不抵抗,就这么柔柔静静的望着他。
她一直是这样的,看似柔弱,实则刚强,没有什么能撼动她的决心。
缪容青苦笑,低哑问道:「即便我哀求你,你还是不愿意吗?」
她眼中有着怜惜,有着心疼,浅笑微微,道:「我心已倦。」
闻言,握在她腕上的大手,缓缓松脱,终至完全放开。
缪容青别开眼,高大身躯霍地站起,大跨步往外走。
冉碧心独留在房里,望着敞开的房门,渐远的颀长背影,泪花在眼中朵朵绽放。
她要的不是能爬多高,仅仅只是一份平淡,前世的莫瑶然求不得这份平淡,今世的冉碧心总可以要得起吧?
只是,前世的莫瑶然,除了那个亲生骨肉,不曾爱过任何人,今世的冉碧心却偏偏将一颗心给了那人。
曾以为是十恶不赦的奸臣,原来竟是注定名留青史的一代明君。
她要的平淡,与她爱的人,为何这么难以两全?
入夜,承德宫里,灯火大亮。
缪容青一身蟒龙绣金线玄黑色长袍,独自一人坐在西殿暖合的临窗软炕上,低俯着俊颜,批改着炕桌上的奏折。
「陛下。」安荣立于暖合门口,躬身合袖。
苍劲的笔迹一顿,缪容青抬眼望去,烛火透映之下,那张俊丽的面庞竟有些苍白。
「夫人已经起程。」安荣不敢觑视他的面色,始终低着脸。
「嗯。」良久,暖阎炕上只传来这么一声淡然回应。
安荣这才敢稍稍掀动眼角,觑向暖合里。
只见乌木嵌螺碧玉炕桌上,羊毫笔已搁下,尚未批改完的奏折仍摊着。
高大身影下了软炕,面向着大敞的镂花窗,背身而立,看不清此刻的面容。
「春兰与铃兰可有跟着?」低沉的声嗓缓缓飘来。
「禀陛下,春兰与铃兰已回宫。」
缪容青一震,猛然转过身,俊颜大怒,沉声斥道:「朕不是下令让她们随行?」
「陛下,夫人的性子……」安荣面有难色。
缪容青下颚抽紧,终是忍下了怒意,又问:「可有留话?」
「回陛下,夫人没留话,只留了本食谱,让小的转交给御厨,里头全是夫人亲笔所记。」
安荣边说边小碎步入内,将那本食谱呈交上去。
缪容青接过食谱,翻开第一页便见熟悉的娟秀字迹,详实描述着拨鱼儿面的煮法,甚至连揉面制作面条的工序,全都巨细靡遗的写下。
心口重重一窒,缪容青猛然合上食谱,命令道:「备马。」
安荣惊诧,「这么晚了,陛下您……」
缪容青将食谱往炕桌上一搁,直往门口走去,语气急骤地问:「她从哪个方向去?」
「主南走。」安荣亦步亦趋跟出了暖合。
身穿殿前司官服的段霖,腰间佩着长剑,守在西殿门口,一见缪容青神色匆匆,行步急沓,随即上前请示。
「陛下。」
「段霖,备马,随朕出宫。」
「是。」
没有任何异议,段霖即刻转身前去备马,不多时,两匹骏马被带至承德宫门口,缪容青系上宫人交来的缎金色如意绣龙纹披风,跃身上马。
「陛下,这么晚了,还是让禁卫军跟着吧!」安荣劝道。
缪容青没搭理,甩动马鞭,领着段霖扬长而去。
明知道她不可能回心转意,明知道此刻追去不过是徒劳,可他依然想去!哪怕是送送她也好,哪怕是看上最后一眼也好……
他曾遭心爱之人背叛,早已不信世上有真情,可遇见了聪慧重义的她,对人性失望透顶的他,又重新拾回了对人心的信任。
她无私无欲地护着耿欢,不求名利,不求权势富贵,只为几句口头承诺,便逼自己回到充满梦魇的皇宫里,忍住对缪萦的恨,只为护耿欢周全,这样的女子,放眼世间,何处寻起?
唯有她,懂得他背负的仇恨,懂得他的前世今生,失去她,他独自一人睡在冰冷的宫阙里,坐拥江山,又有何意义?
蓦地,前方撒腿奔跑的马儿缓下,段霖微诧,跟着缓住身下的马儿。
「段霖,你回去。」
「陛下?」
「我去找她。」他不再以朕自称。
段霖跟了缪容青近十年,几乎形影不离,岂会不知他心思,当下大震。
「里下!」
「我会劝她随我一起回宫。」
「夫人心意已决……」
「她若不回,我便不回。」他凛目望向皇城门口的南方。
「陛下!」段霖不敢置信,好不容易到手的皇权,主子竟为了一个女子放手。
「你回去吧。」
这声命令朗朗落下,缪容青再次甩动马鞭,消失在皇城南门之外。
星子稀落,一弯钩月悬于夜空。
往南方的官道上,只见一道高大人影端坐于马背上,漏夜赶路的奔驰。
行过距离皇京最近的驿站时,他看见驿站上空,有样物事随夜风在飘动。
他勒停了急驰的马儿,仰着俊颜,就着远处驿站的灯火,顶上幽微的月光,逐渐看清了那样物事——
是纸鸢。
那只他亲手绘制的凤凰纸鸢。
胸中滚烫,他喉头一窒,双眼发灼,悄然泛红。
他翻身下马,牵着马儿直直往前走,循着纸鸢放飞的所在方向而去。
而后,亮着灯火的驿站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不见车夫,只见一道身披锦白色绣紫兰花披风的纤细人影,伫立于驿站之外。
她仰着娇容,眼圈淤红,双手紧握纸鸢的系绳,操纵着那只纸凤凰的自由。
马蹄声在人烟稀少的夜半官道上,尤其清晰,冉碧心听见了,她循声望去,仅仅一眼便楞住。
牵着马儿的高大身影,立在几步之外,夜风乍起,吹动一袭玄黑披风如浪。
迎风飘飞的凤凰,翩然飘落,落在不远处的地上,落地无声。
系绳另一端的人儿,泪已潸然,却扬起了笑靥。
缪容青放开缰绳与马鞭,走上前,一把托住她的后脑,凑近吻住。
「……我不忍心放你一个人在那儿。」
「我知道。」
他想抛下一切,追随她而去,而她亦舍不得扔他独自一人,决心留下。
两人纵然离得那样远,心思却靠得这么近。
上天捉弄过他们一回,然而这一次,他们总算得获补偿,遇见了彼此。
这一次,无论去或留,无论是帝与后,抑或是平凡百姓,他们终将牵着彼此的手,齐心白首。
番外篇
大梁新皇即位后的第二个月,朝中上下倶已历经一番革新,除去一些前朝旧臣遭到弹劾之外,余下并未有太多动荡。
朝中里外,一切井然有序,仿佛两个多月前的那场骇人宫变,不过是一场梦。
新皇即位的第三个月,礼部发出了缪容青亲笔写下的圣旨,昭告世人,新皇即将迎娶一位莫氏女子,并以皇后仪仗迎娶之。
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无人知晓这位凭空冒出的莫氏女子,出自何门何户,又是什么样的背景来历,只知新皇对这位莫氏女子甚是娇宠,早在大婚之前,便已迎进后宫。
古怪的是,这位大梁未来的新皇后,并未在昭华宫住下,反而住进了仪元宫。
由于前朝后妃全已逐一发落,或入道观修行,或入佛寺修行,宫中奴仆除去皇帝身边的心腹,亦已替换过一批,因此关于先前住在仪元宫的贤妃去了何处,宫人们一概不知,甚至也不在乎。
众人只当是新皇后看中了仪元宫的清幽,方会选择在此住下,而皇帝对她疼爱有加,自然随她心意。
皇帝大婚当日,宫里举办国宴,宴请朝中群臣,宫外更设置了几处官所,给大梁子民发送出自御膳房的糕饼,与民同欢。
当夜,大梁皇城灯火通明,皇宫里更放起了数只凤凰纸鸢,每一只都绘上了彩釉,飘动着火红双翼,迎着夜风在空中飞扬,场面甚是壮观。
莫瑶然穿着簇新的大红后袍,正红色的宫缎,金葱镶边,胸前打着如意结饰,拖曳一地的裙摆,上头以金银双线绣了凤还巢的图腾。
缎金掐丝的凤冠,缀缝着无数的珍珠与玛瑙,象征着尊贵无上。
承德宫的寝殿里,当缪容青将这顶凤冠从她发间摘下时,她在烛火的照映下,仰起了妊红的娇颜,展露妩媚笑容。
缪容青一袭金黄色绣龙凤图纹婚袍,眉眼俊丽,神情沉定,只嘴边泛着微微的笑纹,目光直勾勾地凝瞅着她。
「从今往后,你便是大梁皇后,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唯有两人独处时,缪容青方会以「我」自称。
「兜兜转转一圈,我竟然又当回了莫瑶然。」她叹道。
缪容青拉过她的手,轻压在胸口,目光泛着柔情万千,好似她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不管你是莫瑶然,还是冉碧心,这双手我握住了,就不会再放开。」
她眸光渐潮,嘴角却绽开了一抹娇媚的笑。
他俯下身,轻吻她的眉心,而后,吻上那朵迷人的笑花。
两人唇齿相缠,诉不清的绵细情意,在一次又一次的舌尖递染里,传至心底。
大手绕至她发后,卸下了一根根金钗,片刻之后,细如缎子的黑发,流泄而下,披散在正红色凤袍上。
红与黑,对比的极致,意外透出一股诱人的妖娆。
缪容青的眸光渐沉,伸手抚过那一头长发,指尖在发丝间穿梭。
她扬眸,眸光水滟,颊上已生晕,仿若一朵桃花,在他面前绽放。
大手随着发丝的垂落而放下,来到她胸前的如意结饰,缓缓解开正红色凤袍卸落在榻沿,纤手轻压其上,将上好的绸缎压出折痕。
他捧起那张瑰红的娇颜,火热的吻,落在其上,大手顺着细白的颈部,一路抚按而下,隔着粉色绣并蒂莲抹胸,揉弄起底下的雪软。
她的气息渐喘,颊上晕红更盛,而他并未就此罢手,越发孟浪起来。
扯下了抹胸,雪白的胴体无所遁藏,他的呼吸凌乱,目光如炬,将眼前美景寸寸尽收眼底。
大手随意一扯,罗帐散放而下,遮去了榻里春光。
锦榻里,她玉/体横陈,一身白嫩似雪的肌肤,在底下大红凤袍的衬映下,更加诱人血脉偾张。
她目光迷蒙,巧笑倩兮,脸上虽有着娇赧,可态度仍旧自然大方,不见扭捏。
他喉头一窒,胸中如火一般的滚烫,想及往后在这座冰冷的宫阙之中,他不再独身一人,将有她的陪伴与扶持,心底对她的怜爱便越发炽烈。
大手抚过她的眉眼,滑过颈肩,而后握住一方温软,就好似握住胸下的那颗芳心。
她轻喘,同样伸手抚上他的颊,细细端详那张俊秀的面庞。
他抓过她的手,放至唇边一吻,随后含住了细嫩的指尖。
她忍不住低呼一声,对上他浓烈的眸光,两颊越发红艳了。
直至她露出羞怯的抗议声响,他方放开嘴里的纤指,俯身封住她的唇,探舌而入,纠缠起软腻小舌。
两舌相缠,谁也不让谁,好似追逐一般,在彼此的嘴里进进退退。
滚烫的高大身躯欺上了她,将暴露在空气中,微微发冷的娇躯煨热。
「嗯!」
当他的嘴含住了雪峰顶端的嫩蕊,她忍不住柔柔地喊出了声。
虽然声响极轻,极细,可听在他耳底,却是那样悦耳,催化了体内的欲念。
他的舌挑弄着她,吸吮着她,温热了她。
……
新婚之夜,承德宫的寝殿里,一切才正要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