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局我布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就为了一个个铲除你们。」
「你……你……这不可能!」
缪容青嘴角一挑,霍然一把抽出麒麟刀,随即又朝晋王右肩砍落!
霎时,凄厉的痛叫声回荡在祥宁宫里。
「你们一个个都容不下耿璿,眼红妒忌,进而生恨,我遭耿氏遗弃,被耿氏合谋所杀,亲父如此,手足如此,今日我灭耿氏,不过是应天而为!」
话毕,缪容青再次抽刀,眯紧了血红的眼,握刀的双臂在一个敏捷且漂亮的起落之后,了结了晋王的生命。
第9章(2)
晋王的人马分做四路,从东西南北四个宫门包抄了皇城,四座宫门早已没有禁卫军看守,四处可见尸首,一片凌乱。
冉碧心连同春兰等人,趁乱直往玄虹门闯,一路上竟也没碰上什么险难,也亏得安荣正巧深谙武功,真到了危急之时,尚能一挡。
宫人太监们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各处奔走,有些冷宫之中的老妃嫔没人看顾,竟也全跑了出来,眼前此景,宛若乱民逃难,甚是可笑亦可怖。
冉碧心冷眼看着,心下无比感慨。
这座宫殿曾是她的恶梦,两世为人,依然逃不过此地,上天真会弄人。
晋王叛变,意图逼宫太后,铲除缪氏,就不知……不知他能不能挡下这场灾厄?
蓦然想起仍藏在锦榻之下的那只凤凰纸鸢,冉碧心胸中没由来一阵刺痛。
「娘娘?」察觉她面色有异,春兰及时扶了她一把。
「不行……我有样东西落下了,我得回去取。」
「娘娘,我们好不容易平安闯至宫门,若再回头怕是难再出来。」生怕情势瞬息万变,安荣第一个出声劝阻。
冉碧心目光坚定,道:「你们先走,先到宫外找好照应,我去去就来。」
「不,我不走,我要保护娘娘。」春兰坚持的说道。
「我也是。」铃兰虽然胆小,但亦是个忠心的奴,不愿轻易背弃主子。
「娘娘若不愿一同离开,那安荣亦不走。」
见他们三人如此,冉碧心眼眶发烫,却狠下心来,喝斥道:「我是主,你们是奴,你们胆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安荣,我命你保护好春兰与铃兰,你们三人出了宫,安全无虞之后,即刻上诚王府,务必找着皇上。」
闻言,三人面有难色,没人敢应诺。
「你们三个不愿追随我了吗?!」冉碧心怒颜斥道。
「娘娘……」春兰知道她这分明是想护他们周全,方会下此命令。
「好了!你们且照我的吩咐去办,我出了宫自会前去诚王府与你们会合,倘若见着皇上,切记要好好护他周全。」
不待三人有所回应,冉碧心转身便走。
她特意绕过主要回廊,从皇城外围走,幸亏路上并无遇见任何叛兵,顺利地返回仪元宫。
岂料,她刚踏进寝殿,便撞见最不想见的人一缪萦。
「你去哪儿了?」缪萦一见是她,原先惨白的面色,顿时因怒气而涨红。
「太后怎会在仪元宫?」在这紧要关头,冉碧心懒得再虚与委蛇,冷然以对。
「晋王领兵叛变,想伤害太后,缪相大人让太后先行躲到其他宫里,以防被贼人伤害。」庄嬷嬷说道。
原来,为了躲避晋王等人逼宫,缪萦伙同贴身伺候的宫人,自祥宁宫躲到位置较为僻静的仪元宫。
「都是你!要不是你勾引容青,今晚也不会乱成这样!」缪萦咬牙切齿,凑上前便欲刮她一耳光。
霎时,冉碧心抬手拦住了缪萦那一巴掌,冷静且神准地一把抓住她的手。
只见她目光幽冷,语气如冰,「倘若不是你,诚王妃与太夫人也不会死,皇上更不会铤而走险,与晋王交换条件,拱手让出龙袍与玉玺。」
缪萦大为震惊。「你——你说什么?!你早就知道傻子与晋王勾结的事?」
冉碧心不答,甩开缪萦的手腕,兀自往内寝里走去。
缪萦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当下怒红了眼,拨开了庄嬷嬷伸来的手,绕过那幅紫擅莲座嵌琉璃大插屏,追进了内寝。
缪萦怒气冲天,正欲启嗓痛斥,却见冉碧心翻开榻上铺着的厚重锦褥,自最底下抽出一样眼熟的物事。
急沓的脚步蓦然煞住,当缪萦看清冉碧心手上的纸鸢时,面色瞬间惨白,浑身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
那纸鸢……她找了许多年,就是没找着……怎么会……
冉碧心顺手抽过衣架上一件褙子,将纸鸢简单包覆起,冷不防地,一双手探过来,一把抢过纸鸢。
「这纸鸢……怎会在你手上?」缪萦白着脸,抖着嗓问道。
冉碧心诧异反问:「太后这是怎么了?你也识得这纸鸢?」
缪萦的神情慌乱之中,隐带一丝恐惧,近乎吼问:「是谁给你的?是谁?!」
「是我。」
略哑的低沉声嗓自背后传来,缪萦身心一震,当下死死楞住,手中的纸鸢滑落在地。
望着缪容青一身金色铠甲遍染鲜血,冉碧心捂住嘴巴,长睫不住颤动。
她快步向前,抚上冰冷的铠甲,欲触上他同样沾血的脸颊时,反被他一掌握住。
「我没事。」他低语,嗓音甚柔,明显是安抚。
冉碧心凝窒的胸口,这才缓缓恢复正常。她收回手,转身拾起纸鸢,手腕却猛然被抓住。
抬眼望去,对上缪萦满布血丝,已陷入疯狂的双眼。「这不是你的!」
冉碧心扒开腕上那只手,平静回道:「这是我的。」
「你这个贱人!」缪萦怒斥,又想上前抢,可这一回,缪容青挪步过来,伟岸身躯直挺挺地挡在冉碧心身前。
「你这是做什么?!你当真被这个女人迷得失了魂是不?」缪萦气得一掌打落在缪容青铠甲上。
「那你呢?」缪容青神色冷酷,嘴上扬起一弯嘲讽浅笑。
缪萦楞住。眼前这人……真是她自小看到大的那个弟弟吗?他的眼神,为何充满了恨?为何……如斯熟悉?
「当年,耿嘉恋慕你已久,在他的痴缠之下,你得知景帝伙同诸位皇子,都有意除掉耿璿,于是放弃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改投入耿嘉怀抱,成了那些同谋者的其中之一,引耿璿入局,饮下毒酒。」
此话一落,房中两个女人俱是面色丕变。
冉碧心难以置信的撇眸望向缪萦,忍不住喃出那个名字:「……鸢儿?」
乍闻这个早已埋葬在过去的小名,缪萦如遭雷殛,面上再无一丝血色。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缪容青瞥向冉碧心手里的凤凰纸鸢,嘲弄地回道:「看见那只纸鸢,还需要我来告诉你,是谁吗?」
缪萦脚下一软,硬生生退了两步,撞倒了黄梨花几,花瓷碰碎一地。
「……耿璿?」缪萦颤不成嗓,喊出那个长年埋于心头的梦魇。
下一刻,缪容青自怀里取出一只瓷瓶,清冽的眸光,瞟向缪萦那张风华犹存、略有老态的面庞。
「耿璿的一片真心,抵不上皇后之位,多年情谊,敌不过权势富贵。」
「这怎么可能?你是容青,是我的弟弟,怎么会……这不可能!」
缪容青朝着缪萦跨出一大步,将手中的瓷瓶递向她,面噙微笑地道:「享了这么久的荣华富贵,你应该心满意足了,喝下它,去找灵帝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缪萦几近崩溃的大喊。「耿璿已经死了!你是缪容青啊!」
「耿璿死了,却又活成了缪容青,成了仇敌的至亲,靠着仇敌之手,一步步爬上这里,只为了算清当年的生死帐。」
缪萦瞪大眼,胸口剧烈的起伏,好似一口气喘不上来。
冉碧心站在一旁,同样深受震撼。她从没想过,原来缪萦便是七皇子的青梅竹马,那个流传在故事中,聪慧美丽的姑娘……世事总如此,真相往往丑陋不堪。
「你是打算自己喝下,抑或由我亲自喂你?亦如当年你亲手奉上那杯毒酒,喂耿璿喝下。」
缪萦如同将死之人,面色青灰,眸瞪如铃,扯嗓大喊:「来人!来人!」
一名黑色人影,手里拎着庄嬷嬷的首级,自那幅大插屏之后探出。
缪萦僵住,认出那人是缪容青的影卫……她当场瘫坐下来。
握着小瓷瓶的大手探至眼前,她颤着唇瓣,眼神满是不信与不甘。
缪容青无动于衷,嘴角略扬,轻声问道:「需要我喂你吗?姊姊。」
缪萦探出颤抖的手,自那只冰冷的大手中接过毒药,至此,她眼中只余恐惧与绝望。
缪容青就这么目光冰冷的看着缪萦服下那瓶药。
不,她服下的不是药,而是当年她亲手种下的恶果一自食恶果,这方是对至恶之人最妥切的报复。
药效还未发作,缪萦浑身不停颤动,嘴里发出几欲发狂的哀号,模样甚是狼狈,再不复见昔日的嚣张跋扈。
冉碧心面无表情,再平静不过的看着缪萦毒发,然后在眼前咽下最后一□气。
直到一只大手拉起她的手,她方回过神,发觉满脸是泪。
「莫瑶然的仇,我一并给报了。」缪容青淡淡说道。
乍听此言,冉碧心的心翻腾似巨浪,无数的悲叹瞬涌而上。
她无法想象,他是被最爱的人亲手毒害,再次重生为人,竟成了仇敌胞弟,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于是她哭了,哭得悲痛欲绝,替自己亦替他可哀可叹的命运,彻底放声痛哭。
上天对他们并不宽容,甚至可说是狠毒的,他们无人能倚赖,无人能倾诉,只能被上天「被命摆布……
缪容青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她颤抖弓起的背。
「没事了,都过去了。」
淡然的声嗓,仿佛未曾经历那些残忍背叛,未曾遭遇那些屈辱忍耐,可她比谁都清楚,在他平静的面容之下,压抑了多少悲愤与痛苦。
原来,他们的命运如此相像,是上天注定让他们相遇,进而相知相惜。
那些卸不下的仇恨,遭命运捉弄的身不由己,随着冉碧心伏在缪容青怀里,所发出的一声声悲泣,逐渐消散于风中。
这一夜,大梁王朝宫变,耿氏江山终告结束。
第10章(1)
天光熹微,在重重禁卫军的护送之下,马车停靠在诚王府门口,冉碧心撩起帘子,在一双强壮手臂的搀扶之下,出了马车。
「你回去吧。」站定之后,冉碧心转过身,望着坚持随她一起来此的缪容青。
他身上铠甲未卸,俊丽的面庞上仍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高大身躯立于晨曦之中,眉眼间带着淡淡疲惫,目光却依然那样清醒,那样锐亮,如同刚出鞘的刀锋。
这些年来,日日与仇敌当姊弟,与昔日谋害自己的兄长以君臣相称,他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吗?
用着近乎对自己无比残忍的清醒,逼自己成为缪容青,再把仇恨藏起,留在黑暗里,独自面对。
「宫里还需要你发落。」冉碧心语重心长的叮瞩道。
晋王已死,叛变已平定,手掌权柄的太后亦已不在……众人都以为是被晋王所杀,没人会怀疑到缪容青头上,眼下只剩耿欢尚未找着。
可明眼人都当晓得,失了龙袍与玉玺,即便耿欢再回宫里,没了太后与外戚那帮人聚众造势,世人绝对容不下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帝王。
换言之,耿欢已当不回皇帝。
那么,谁来当这个皇帝呢?俗话说得好:成王败寇。晋王虽是皇室子弟,可到底是起兵造反,世人皆可挞伐诛之,后代史书怕是亦会将晋王归成不义之人。
缪容青有着太后外戚这一层殷实的靠山,又亲自平息了这场宫变,他治朝有功,惩奸除恶,早在朝中以及世人之前,树立起英明神武的形象。
如今耿氏诸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耿氏皇室早已无力回天,众人能指望的,还能有谁?
毋庸置疑,缪容青是众望所归,他若坐上那把龙椅,除去那班在背后出策起哄拱晋王造反的老臣,怕是没人敢反对。
而她比谁都清楚,他比谁都更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他是当年受无数人景仰的七皇子,被视作仙人麒麟智者的转世,若非人心善妒,他早已是率领大梁王朝走向另一太平盛世的一代明君。
「晋王叛变才刚刚平定,宫中还乱着,还需要你主持大局。」
「怎么说耿欢仍是皇帝,得先找到他才行。」缪容青淡淡给了个借口。
其实,他是放心不下她吧?他比谁都清楚眼下的局势,耿欢形同废人,谁也不会去管他的死活下落,他知她挂心,便亲自随她一同前来。
冉碧心胸中一紧,伸出手握了握他冰凉的掌心。
「当年那场合谋……诚王也有份?」她悄声问道。
缪容青凝睐着她好片刻,薄唇微掀,淡然回道:「都过去了。」
这一句「都过去了」,背后藏着怎生的痛与苦?冉碧心眼眶发烫,不敢再往下深想。
原来那场合谋毒害,诚王亦有份,莫怪乎他会那样对待诚王府,全是因果啊!前人种下的因,后人来承受这个恶果。
听见外头有动静,一道人影自诚王府侧门溜了出来,隐身在围墙之后窥探动静,一看见远处大门前的冉碧心,那人随即又哭又笑的奔上前。
「娘娘!娘娘!」铃兰正欲上前,却让缪容青贴身的禁卫军一把拦住。
「放了她。」冉碧心命令道。
那些禁卫军不敢违抗,随即放人,铃兰这才扑上前,往冉碧心跟前一跪。
「娘娘,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冉碧心弯下身扶起铃兰,安慰道:事了,都没事了。」
蓦地,大门开启,安荣从门内探出身来,随即往缪容青面前跪下行礼。
「大人。」
看着安荣这一跪,口中这声大人,冉碧心终于明白,原来安荣是缪容青的人,是他让安荣来监视她,抑或,是来帮她?
从安荣一路忠心护她,舍命跟随她来看,安荣帮她的成分居多,看来,缪容青将安荣安插在她身边,是出于善意。
「人呢?」缪容青颔首问道。
安荣抬起脸,面色有异地觑了觑一旁的冉碧心,始终没敢开口。
冉碧心不傻,见安荣不语,心中一紧,随即往门内走去。
再次重生为人,受诚王妃庇荫,又心怜耿欢这个傻孩子,她早将诚王府当作自个儿的家,与诚王府密不可分。
如今旧地重游,物是人非,望着昔日再熟悉不过的景色,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俱已失了往日的荣景,显得萧索颓靡。
冉碧心一颗心紧紧拧起,脚步越来越快,绕过了中庭,顺着抄手游廊直直进到后宅,找着了昔日她与耿欢同住的院落。
出了月洞门,绕过花草枯萎一片的庭院,正欲进到正厅,却见春兰自另一侧寝房步出,冉碧心这才停住脚步。
她额上泛汗,胸口甚喘,呼息紊乱,莫名的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