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好了,我曾经那样深深爱过一个女子,可她背叛了我,所以我将这只纸鸢埋了,等同将曾许下的诺言埋葬,不许自己再想起。」
他竟然有过心爱之人?冉碧心心下暗诧,缪容青是何许人也,
他若有喜爱的女子,那不仅仅是他自个儿的事,怕是整个缪家都会跟着闹腾起来。
可为何,她从未听说过这等事?再者,他挖出的衣箱,以及这只尘封已久的纸鸢,看起来都颇有年岁……不似这几年才埋下的。
莫名地,冉碧心看着此时面前的缪容青,她竟升起一股浓浓的陌生感。
「我曾以为,从今往后不会再为哪个女子动情,更不会再让这只纸鸢重见天日,可如今我才知道,有些话果真不能说得太早。」
嘴角一扬,缪容青垂眸凝睐她,并将手里的纸鸢递过去。
她怔住,好片刻不能动弹。
「冉碧心,你打算拒绝我吗?」他不急不躁,执着纸鸢的大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等着她接过。
「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她半是心慌半是迷惘的望着他。
「我这是在下聘。」他嘴角扬得更高,俊朗眉眼难得抹上一丝柔情。
「下聘?」有这么个下聘法?单单靠一只旧纸鸢?
他微微一笑,姿态甚为狂狷,可这样的神情却极其合适出现在那张面庞上。
他嗓音朗朗,掷地有声地道:「冉碧心,我向你许誓,待到我登上帝位那日,便会以皇后之位聘你为妻!」
她一窒,心口翻腾如浪,袖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下一刻,她转身便走,徒留下无比震愕的缪容青。
「站住!」
听见身后传来气恼至极的喝止,冉碧心脚下一顿,难得听话的停在原地,看着缪容青绕到面前,眸子直冒怒火的瞪着她。
他很少这般大动肝火,更没见过他这般气急败坏的受挫模样……蓦地,冉碧心噗哧一声,竟捂唇笑了出来。
缪容青没想过她竟还有心情笑,当下俊脸可难看了,又黑又绿,僵硬得像块石雕,炯亮有神的黑眸直窜火苗。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冷质问。
「我不想当皇后的意思。」她边笑边回道。
「不许笑!」他气坏了,哪有一个女子会在这种时刻,莫名其妙笑个不停!
「这还是我第一次让尊贵的缪相大人吃瘪,不趁此机会取笑一番,下回可就没机会。」
见她一个劲儿的止不住笑,缪容青已不知该怒还该笑,依他这样的身分地位,他敢妄言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会如她这般不识相,竟然甩身就走!
「冉碧心!」缪容青难得失去平素的优雅从容,气得脸黑下颚抽紧。
岂料,一只纤手无预警的抽过他手中的纸鸢。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便暂时先收下吧。」她垂下长睫,眼角犹然悬泪,貌似就着月光仔细端详手里的纸鸢。
然而心细如他,自然没漏掉她泛红的眼眶与鼻头,以及捏着纸鸢、隐隐颤抖的纤手。
这一刻,他明白了,明白方才她为何会掉头走开。
是出于恐惧吧?莫瑶然惨死于宫中,她已怕透了这座只带给她恶梦的皇宫,方会当下做出那样的反应吧?
想起莫瑶然的死,缪容青胸中一紧,随即伸出双臂将她圈拥入怀。
第7章(2)
突然被抱了个满怀,冉碧心眼眶泛泪,嘴里犹笑,就这么静静的靠在他胸膛里,垂下眼眸,望着手边那只凤凰纸鸢,仍有些难以置信。
……她真能相信他吗?他可是大梁奸臣啊!更是缪萦的胞弟,她与耿欢,将来是死是活,全掌握于他手中,她怎能恋上这个奸佞……
可偏偏,前生未曾为谁动摇过的芳心,除去耿欢,未曾为谁挂怀的担忧,全在他身上发生了。
方才,她因为前生惨死的恐惧,以及极其不愿面对自己爱上此人的事实,亟欲逃避,方会下意识转过身想走。
「你听好,这只纸鸢便是我们之间的信物,总有一日,你将会是大梁皇后。」
她不作声,就只是静静的靠在他怀中。
出于心底那份愧恨,缪容青不愿亦不敢逼她回应,只能小心翼翼地捧起她挂满泪痕的脸颊,万分温存的吻住她。
缪容青,我若信了你,会不会后悔?这句话,始终梗在冉碧心的喉头出不来。
这日,用过早膳之后,冉碧心坐在寝殿的外厅里,若有所思的想着事儿,手边摆弄着先前做好的纸影人。那只七皇子的纸影人。
「铃兰。」她抬起头冲着门外唤了一声。
守在门外的铃兰推门而入,恭谨的站在门边,等候主子差遣。
「你去找找后宫里那些老资历的嬷嬷与太监,看谁过去曾经伺候过七皇子,若有,便带来仪元宫,本宫有话问他们。」
「奴婢遵命。」
铃兰福身退下时,正巧,春兰步入小厅,上前禀告,「娘娘,皇上来了。」
冉碧心惊诧地放下纸影人。「陛下?」
自从缪萦下令将她拘禁在仪元宫后,约莫有半个多月没见着耿欢,更无从得知他的近况,只能透过缪容青,旁敲侧击的知道他好不好。
缪容青的口风甚紧,饶是她再如何想方设法套话,总是得到一句「皇帝甚好」的敷衍回复。他不愿透露,她亦无从逼问起,只得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耿欢都是名义上的大梁皇帝,缪萦等人再怎样也不能饿着他「冷着他,甚至是伤着他,至多是委屈了他罢了。
冉碧心又喜又忧,连忙起身前去正殿。
进到正殿,就见耿欢仍穿着朝服,坐在红木夔纹宝座上,吃着宫人送上的点心,稚气未脱的清秀脸庞看上去清减不少。
「妾身见过陛下,陛下万安。」冉碧心款款行至,行了个君臣之礼。
「贤妃请起。」一反常态,耿欢安坐在宝座上,十分沉稳的做了个手势。
冉碧心心下暗诧,碍于殿外有承德宫的随行太监守着,她只得忍下,起身笑了笑,来到宝座另一侧落坐。
「许久不见陛下,陛下似乎瘦了。」冉碧心含笑的端详耿欢。
耿欢亦笑,却不似先前那样,每每见着面,便激动欢喜。
「近日朝务繁忙,朕没能拨空过来仪元宫,贤妃可有好好照顾自己?」
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眼前这个耿欢竟用着无比沉稳的态度,说着那些咬文皭字的官腔。
冉碧心怔在那儿,一时竟接不了话。
耿欢仿佛没看见她的怔楞,兀自帮她斟了杯茶,道:「贤妃近日被拘禁,想必心情甚是苦闷,朕想带贤妃上御花园走走。」
耿欢这是打算支开宫人太监,与她私下单独谈话?
思及此,冉碧心自然不可能拒绝,只淡淡瞥了一眼殿门外的太监,随即若无其事的应允,「妾身谢过陛下。」
两顶凤辇一前一后出了仪元宫,被抬进了离承德宫较近的一处花园,下了轿辇,太监们簇拥而上,却让耿欢给屏退了。
尽管太监面有豫色,可碍于耿欢的身分,仍是不得不退守一旁,用眼睛死死地盯住两人。
冉碧心随耿欢闲走了一段,直至与那些缪萦的眼线拉开了段距离,她才稍作松懈,面上佯装在谈风说雨,微笑地启嗓。
「欢儿,近来可好?」
耿欢没停步,兀自往前走,望着园中花草的目光,一如从前单纯清澈,却有股冉碧心说不透的古怪。
「欢儿?」见他久久未答复,冉碧心不禁停下脚步。
耿欢先是旁若无人的持续往前走,而后迟钝地发觉身后没有脚步声跟着,这才停步转过身。
「欢儿,你还好吗?」冉碧心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耿欢绽了抹笑,似是想让她安心,可见着这抹笑,她心底的不安没能打住,反而越发浓厚。
「朕再好不过了。」耿欢走回她面前,犹然带着微笑。
「欢儿……」
「阿碧,朕想离开这里。」
这突如其来的告知,教冉碧心震惊不已,迟迟发不出话来。
耿欢兀自说道:「前两日晋王来见过朕,是在一旁没有太监盯着的时候见上的,晋王问朕想不想离开皇宫,他能帮朕逃离这里。」
冉碧心闻言一楞,随即脱口驳道:「万万不可!」
耿欢似也不意外她会有此反应,相当平静的道:「阿碧莫慌,朕信得过晋王。」
「过去晋王虽然与诚王交情甚笃,可如今朝中里外全是缪氏的人,即便晋王真有把握帮欢儿,亦不见得真能成事。」
「朕知道阿碧想说什么,但是朕信得过晋王,也已经答应晋王。」
这是耿欢头一回态度如此强硬的打断她,冉碧心不禁深深楞住。
只见耿欢用着无比坚定的眼神,再三强调:「晋王十分坦白,当着朕的面说他想要皇位,因此希望朕可以脱离太后与缪相的掌控,而他会尽全力护朕安全出宫。」
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冉碧心无法静下心思索个中利害关系,只是揪紧一颗心担忧着耿欢。
「阿碧,你会帮我吧?」这一次,耿欢改掉了自称词,且还用着如同过去那般孩子气的撒娇语气。
冉碧心不敢贸然答应,只能紧蹙秀眉,咬紧下唇。
耿欢拉起她的双手,就如同过去在诚王府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样,天真稚气的摇动她双手,耍赖地央求道:「阿碧,我真的不想再继续待在这座可怕的皇宫了,你帮帮我吧!阿碧,你最疼我了,你不会希望看见我跟娘亲一样的下场……」
闻言,冉碧心一窒,想回绝的话硬生生噎在喉头。
「阿碧,我不想跟娘亲和祖母一样。」耿欢红了眼眶,哑着嗓哽咽道。
「……好,我们就相信晋王一次,一起来想法子逃出这里。」
过去晋王与诚王往来密切,兄弟情谊甚深,应当信得过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阿碧最疼我了!」
耿欢红着眼绽露笑容,紧紧握住她的手,嘴里不断喜嚷着。
冉碧心忍住亟欲夺眶的泪,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欢儿莫怕,阿碧就跟以前一样,会守护欢儿,我们一起出宫,一起去给诚王妃与太夫人祭奠,一起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嗯!我相信阿碧,阿碧一向说到做到,娘亲跟祖母说过,我什么人的话都不能听,就只能听阿碧的。」
「好,咱们先说好,不论晋王向你保证过什么,你都先听我的,再听他的,绝对不能擅作主张,知道不?」
「我知道,都听阿碧的!」
冉碧心瞥了一眼不远处努力竖长耳朵,并且睁大了双眼盯梢的太监,随后拉起耿欢的手往前走,假意指着身旁两侧开得正盛的绿萼花,有说有笑,漫步赏花。
「欢儿且说说看,晋王的计策是怎么打算的?」
「近来太后梦魇不断,祥宁宫的宫人们都嚷着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太后有意从神霄宫找道士进宫做法事……晋王私下与神霄宫来往密切,与那些道士甚是相熟,届时太后若召神霄宫道士入宫做法事,晋王会帮着打点,让我一块儿打扮成道士,等法事结束后便一块儿出宫。」
冉碧心轻蹙眉头,道:「可承德宫全是太后的眼线,你如何能假扮成道士?又如何瞒过那些眼线,混在那些道士之中一块儿出宫?」
耿欢不以为意的回道:「这些事阿碧不必担忧,晋王说了,他自会打点一切。」
「欢儿当真信得过晋王?」冉碧心依然放心不下。
「我与晋王私下会晤多次,他要皇位,而我要的不过是活着出宫,并不会扰了他的路,再说,我甘愿将皇袍与玉玺亲手交给他,他没有道理不帮我。」
「不行,这事,我得再想想。」冉碧心向来谨慎小心,不敢轻信片面之词。
「阿碧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晋王吗?」
「我是信不过宫中的一切。」
「那么,阿碧便信得过缪容青吗?」耿欢有些苦闷的问道。
冉碧心一嘻,「欢儿怎会提起他……」
「我无意间听见宫人在说阿碧与缪相的事,他们说缪相喜爱阿碧,想把阿碧抢过去,阿碧是不是也喜爱缪相?」
耿欢自然不晓得成人间的男欢女爱,他认定的喜爱,便是属于玩伴之间的那种喜爱,因此听见宫人这些话,肯定是误会成缪容青想把她抢过去当玩伴。
「欢儿莫要听那些宫人说三道四,我与缪相不过是有些交情罢了,别忘了,缪相可是太后的胞弟,即便他真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他。」
这席话说来有些心虚,可为了安抚孩子气的耿欢,冉碧心不得不撒点小谎。
是,她撒了谎。尽管,她很清楚缪容青与缪萦是密不可分的,可她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阿碧真的不喜欢缪相?」耿欢似是相当欢喜的笑了出来。
「那当然。」冉碧心亦笑。
「不过,做法事那晚,晋王就怕缪相若是在场,恐会让我们的计画乱了套,所以晋王让我向阿碧提及,希望那晚阿碧能拖住缪相,别让缪相上祥宁宫搅局。」
想不到晋王竟连缪容青也算计进去,冉碧心心下不免有些惊诧。
看来,晋王是真铁了心想夺权,说不准还想趁这个机会扳倒缪萦,毕竟缪氏夺了耿氏江山,做为耿氏子弟,晋王过去表现虽不起眼,亦不受先皇重视,可想必难忍这口怨气。
耿欢怎么说也是耿氏之后,面对眼前这局势,怎样都不该伤及自家人,看来或许真能信得过晋王一回。
思及此,冉碧心这才稍卸戒心,承诺道:「好,假使晋王真有意帮欢儿,那么我自然舍命相陪,绝无可能弃欢儿不顾。只是,届时欢儿若真出了宫,在宫外可有人照应?」
耿欢猛点着头,「阿碧莫要担心,这些事晋王都已张罗好,肯定不会有疏漏。」
冉碧心仍是有些不安,道:「不知晋王会否有变卦,欢儿务必要多加小心。」
耿欢握住了她的手,笑得那般开心,道:「有阿碧帮着我,祖母与娘亲在天上庇佑着我,一切都会顺利的。」
望着耿欢仿佛回到诚王府那段日子般,笑得这般无忧无虑,她鼻头忍不住一酸,反手攥紧了他的手。
「欢儿,你且先离宫,我保证,我努力想法子出宫去找你。」
「真的吗?」耿欢欣喜若狂。
「我向诚王妃许过承诺,必定会好好照顾你,你若出了宫,我又何必再待在宫里?欢儿莫要忘了,我是你的妻子。」
「对呀,我怎么都忘了,阿碧可是我的妻子!」耿欢天真的笑道。
冉碧心摸摸他的脸,想起自己那个早已死去的孩儿,眼眶不禁微微泛潮。
「阿碧哭了?」耿欢低声讶喊。
「没有。」冉碧心轻轻摇了摇螓首。
「阿碧是在担心欢儿吗?」耿欢一反常态,竟反过来安慰她,「欢儿已经不是昔日的欢儿了,不需要阿碧时时跟在身边耳提面命。」
今日的耿欢确实与往常不一样……冉碧心望着眼前的耿欢,竟有些觉着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