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基本的危机感都没有,让他觉得又倦又烦。
只要等到沉落璋回来,他会二话不说把她这颗烫手山芋丢回给对方。
沈翩然委屈的瘪嘴。她深夜出来找他,是为了道歉,没想到反遭到他的斥骂。
“我只是想出来找……”
“跟我回家。”不打算听她解释,他大步走向前,走没两步,发现她没跟上,他只好停步回首。
她握紧拳头,粉唇抿得好紧,似乎在酝酿某种情绪。
“快呀。”他困了,不想和她继续耗下去。
“我……”她需要鼓足勇气,需要无比坚定的意志才能够把话说出口。
他误以为她是在生闷气,脸色变得更难看。大步走上前,手帕包住她的手腕,他粗鲁的拖着她往前走。
“等等!”他的力道弄疼她了。她忍下,决定要把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我要向你道歉!”
花效言的步子缓了一下,微觉错愕地回首。
“对不起!”这三个字她太久没说了,需要鼓足勇气才能够说出口。
“咦?”慢着!他有听错吗?素来好强的沈翩然向他道歉?
“我、我想了好久,我不该说出那些难听的话……所以……”天知道,她这二十年来从未对人说过道歉的话,一时间舌头打结了。
“对不起。”她只好这样总结自己内心的歉意。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陡地松了。花效言狐疑的凝睇她,她涨红着脸,呐呐地说不出话。
他的眼神让她很紧张。在沈府,她说一没人敢说二,但花效言是唯一一个不买帐的人,如果她不肯低头认输,她好担心……他真的会不理她。
在她心目中,他已经有一定的地位。只要能够换回他的凝视,她甘心做低头的那一个。
“你也知道自己说话过分喔。”莫名的,迎上她的歉然愧疚,他沉重无比的内心松了,也轻了。
“那你……愿意与我和好吗?”他都不知道,过去的两个时辰,她一直在担心她会再次变得孤独,害怕他真的不愿意再瞧她一眼。
他难得见到她低声下气的样子,玩心顿起。他故意冷哼,“侮辱了人家,随便道个歉就可以了事?这太便宜你了。”
“你要怎么样才消气嘛……”她已经低头了,他就不能饶她一次吗?
“行。”她之前不是很爱玩的吗?他就玩她的那一套。“你现在大声说——我从今以后甘心被花大爷差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她一怔,立刻拧眉。“你——”
沈翩然陡地住口,因为她瞧清了他眸底的笑意。是她熟悉的笑意。她气窘地叫道:“你耍我?”
“我就是耍——”花效言扬起得逞的笑容,话到一半,他的笑容一僵,猛地朝她扑上。
咻——两枝暗箭射入沈翩然刚才所站之处。被他一把拉过的她,惊恐地抬首,看到了月色下有两抹身影。
诡异的身影,诡异的寂静。一股寒意陡地袭上,沈翩然惊觉这两个人的目标是她。
“他、他们是谁?”她惊惶问着,身边的花效言不语,眼神变得冷锐。
她被盯上了,看来暗杀者不只眼前二人。花效言凝神静听隐约听出了躲在暗处、压得极低的呼吸声。
对方竟然派了八九个人,刺杀一个弱女子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他抑下心中的猜疑,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沈翩然。他紧握她的手。“别离开我半步。”
她惊恐地颔首,紧紧靠近他。她感觉到花效言的不寻常,他身上的气息变得很冷很沉,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
一声清啸,是动手的暗号。躲在暗处的人影窜出,迅雷不及掩耳,当当当好几声,双方交手。
“是谁派你们来的?”孤身作战非明智之举,他必须等到组织里的兄弟过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包围他的八人不语。露出的眼写了两个字——杀气。
等不到回答,回答他的是凌厉剑气。
他挡在她身前,阻挡了她的视线。她害怕的颤抖,看着身前的花效言从腰带中抽出暗藏的软剑,凌厉地刺下。
猛地,一道激射而出的鲜血溅上了她的脸颊。她瞠目,颤抖的瞳孔在意识到这是鲜血之际,口中无法抑制的逸出尖叫。
“翩然!”他急切回首,肩膀立刻被砍了一刀。他咬牙忍痛,转身将尖叫不止的她揽入怀里,低喝着,“闭上眼睛!”
她无法闭上眼睛,触目所及的是遍地鲜血,一个蒙面的男人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瞠大的双目瞪向她,似乎到死还不肯放过她……
“啊!”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看着花效言手中的长剑狠狠刺穿对方的胸口,鲜血再次喷出。“不要啊——”
花效言无法再战,怀里的她陷入极度恐慌的状态,他必须将她带离这里。
手中的长剑舞成一团,逼退对方,他揽紧她跃上屋顶。
她一直在颤抖,嘴里逸出的尖叫变成了呜咽。她双手紧扯他的衣襟,他瞧得又急又慌,陡地身后传来一股劲风,激射而来的是两枝箭。
他无法回首挡下,只能提气一纵,希望可以闪开。但是对方的内劲不弱,似乎算准了他跃起的方向,两枝利箭再次激射。
他避无可避,背部一凉,一股椎心之痛袭来,压住了他的呼吸,他提不起气,抱着沈翩然跌落。
“找出来,灭口!”为首的下令,剩下的身影立即往下跃去。
花效言咬牙忍痛,紧紧抱着瞠目骇然的沈翩然躲了起来。
温热的血滴落在她颊上,她的意识逐渐回笼,抬首一瞧,不禁颤抖。“血……花效言……血!”
血珠不断从他身上沁出,滴落在她身上,那身碎花白袍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她瞠目、再瞠目,却只见他挤出一抹笑容,将她的头按入他怀里。
“嘘。乖乖喔……待会儿闭上眼睛,什么也别瞧。”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异,带着闭上眼睛的她站起。
那些人发现他们。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对他们客气。
“杀了——”
说不完的话被一阵响亮的清鸣声所取代。花效言手中的长剑发出轻响,这是剑鸣,响应着主人心底杀戮之气的呜叫声。
剑光一闪,落下的是无声无息的头颅。随即响起的是,熟悉的脚步声。
花效言垂下剑尖,血珠顺着剑尖滴落在地。
闭上眼睛的沈翩然不住颤抖,她紧扯着花效言的衣襟。咬牙闭紧眼睛。
直到脚步声来到跟前、直到对方低呼一声“花效言”、直到环紧她腰间的力道陡地松开……
睁开眼睛,她无力跪跌在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他。
直至她的内心再也承受不了沉重的伤痛,尖叫终于逸出。“花效言——”
第8章(1)
慕容府的人一直忙到天亮。
沈翩然呆呆地坐在一旁,看着忙出忙进的下人。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有人轻轻为她拭脸,她才惊醒抬首。
“慕容……当家。”眼前的人是熟悉的,也是可以信任的。她忙不迭拉过慕容臻的手,急着问道:“他……花效言他……”
她的双眼红肿,脸颊上还有血迹,看起来糟透了。慕容臻温柔的为她拭去脸上的污渍,柔声安抚。“没事,你别担心。”
“但是刚才他——”她急切地扯着慕容臻的手,对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你也累了,去休息好吗?”慕容臻听蓝知逸说了,花效言倒下那一刻,她喊得歇斯底里,整个人彻底崩溃。
沈翩然抱着自己,仍旧感受到之前的寒意。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涌上,她无法闭上眼睛,她害怕自己一闭上眼睛,花效言就会离开她。
“我不要休息。”别让她独自一人,她会想更多,想到最后她会崩溃。
她要去见花效言。急切拉着慕容臻的手,她坚定地道:“带我去见他。”
慕容臻摇头。“他还没醒。”再说,被她见到花效言那个样子,她会承受不住的。
“我等他醒来。”她没有被慕容臻说服。
慕容臻无奈,只好扶着她站起,带着她走进花效言的房间。一踏进去,她就嗅到了辛呛的药味。
坐在一旁的俊美男子站起身,朝她颔首。她没去注意对方是谁,视线稳稳落在躺在床上的花效言。
他趴伏躺下,双眸紧闭,脸色惨白。她急着上前,来到他身边之后,却怕自己会吵着他,小心翼翼地放轻呼吸声,小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是冷的……”玉指触及他冰冷的肌肤,她顿时一惊。
“箭头总算拔出来了,流了不少血。”蓝知逸开口,挽过妻子的手。“死不了的,别担心。”
“不许说死这个字!”沈翩然回首急喊,惊慌的表情看在蓝知逸和慕容臻的眼里,二人互觑一眼,她自觉失态地垂首。“不好意思,我……”
“我看,看顾他的工作就交给沈小姐吧。臻儿,我们出去。”蓝知逸看清楚她的焦急是为何,含笑带着妻子走出。
她看着二人极快离去,一时没了主意。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应该把门窗关好,免得他染上风寒。
她手忙脚乱地关上门窗,发出劈啪声响。她忙不迭放轻动作,却听到他低吟一声。
“效言。”她连忙上前,见他露出痛苦的表情,顿时急了。“该怎么办……”
瞥见一旁搁着的水盆和湿布,她立刻拿过来,小心翼翼为他拭去额际的汗水,指腹一碰到他冰冷的额际,她的心顿时拧紧。
“你一定要好起来。”她在他身边蹲下,轻轻握着他冰冷的手。“我以后不欺负你,也不捉弄你,你说的我都会听。”
他没有反应,极缓的呼吸着。每呼吸一次,他的眉头就会拧紧,似乎呼吸扯痛了伤处。
她有些慌乱,陡地想起娘在她生病时的抚慰,于是她决定依样照做。
小手轻轻抚着他的额头,她低声说着。“乖乖喔,不疼了,不疼。”
他紧蹙的眉儿微微松了,她凝睇他,不禁出神。
他的唇本是粉嫩诱人的,但是此刻变成一抹惨白。他最为自傲的美美脸蛋永远泛着月牙光泽,但现在是一片死灰色。他本该是生龙活虎的,但现在……
越想她越难过。她不知自己何时惹上杀机。
他定是瞧出她被暗杀组织盯上,所以好言相劝叫她留在屋里别乱走,她硬是不听他的话。
“对不起……我连累了你。”她靠在床沿,抱着双膝,愧疚地哭了。
自从娘过世之后,她就一直活在孤独之中。是他让她意识到她并不孤独,是他让她明白爹爹对她的怜爱,也因为他,她才立志要做一个能够让他认同的姑娘。
他很重要。不知不觉中,他穿着花俏白袍的身影,已经深深烙在她心底。
“之前我很气你,你维护慕容当家的表情……真的很让人讨厌。”她吸气,凝睇脸色惨白的他。“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我只会连累你,遇上危险,我什么也帮不了,但是她就不同了。”
相较于慕容臻的从容冷静,她逊色太多。他喜欢慕容臻是有道理的。
他没有反应,呼吸声变得好轻。
她担心他就此不再呼吸,连忙说着其他的话。“你还没有正式接受我的道歉。
你还没有跟我说,你愿意与我和好,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
只要他好起来,她什么都愿意。她抱紧自己,抑不住窜涌的寒意。刚才他倒下的画面不断浮现,她不禁颤抖。
不,她必须勇敢起来。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需要她的照顾。
“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沈翩然拭去泪水,决定要振作起来。“我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我还要帮你克服心底的恐惧,我还要让你知道许多许多……”
他抖了一下。她连忙站起,轻轻为他拉好身上的被子,鼻间闻到了血腥味。
“该不会是伤口裂开了吧?”她担心之下,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
肩胛处缠上了布条、后腰也缠上布条,但是明显的,后腰部位伤得甚重,血丝渗过布条,泛起的红色像是盛开的牡丹。
她的心再次拧紧,但是当她仔细一瞧,她很快发现她遗漏了一个重点。
花效言裸露的背部布满了伤痕,不似他脸蛋上美丽细嫩的肌肤,他背部的肌肉凹凸不平,有红肿突起的伤疤,也有赤褐色的烙印,她几乎找不到一处完美无瑕的肌肤。
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伤疤。
“怎么会这样?”她捂住颤抖的红唇,惊愕难当的看着他。
如果她没有亲眼瞧见,她不相信爱美如命的花效言身上会有如此丑陋的伤疤。
她极快要自己冷静下来,轻轻为他拉好被子,她盯着他出神,心底想着的尽是他背部的伤疤。
花效言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她真的很想知道。
他偶尔沉痛、哀伤的眼神,存在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苦涩。
她以前一直没留意,直到此刻她倏然明白,原来那是孤独的眼神。
他也是一个孤独的人。有着不愉快的过去,笑脸只为了不让周遭的人担心。
原来他和她是如此相似。她的眼神满是怜惜,但更多的是心疼。
“你一定要醒过来、好起来,然后亲口告诉我,你的事情。”这一次,换她对他说——你不孤单。
极轻的,她伸出尾指,勾住了他的尾指。
“我们约定好了,你一定要好起来。”她轻声说着,小手覆上他的大掌,微微收紧。
接下来的好几天,慕容臻和蓝知逸做了许多事情。
沈家千金险遭暗杀一事,被他们掩盖下来,沈翩然暂时留在慕容府,天谴组织的兄弟忙着去追踪幕后主使者,慕容府的守卫更是加紧防备。
“这几天,大家都在忙。”
沈翩然望着窗外,慕容府的守卫在巡逻。她轻叹一声,回首瞄向床上依旧双眸紧闭的花效言。
今早她听蓝知逸提起,花效言昨晚已醒转,只是苏醒没多久,又昏睡了过去。
昨夜她实在太倦,靠在床沿睡得不省人事,竟然没守到他苏醒的那一刻。
“不要紧,这次我定要撑起眼皮,等你醒来。”她在他身边蹲下,轻轻在他额际抚摸。
这已经是她这几日来的习惯。每次只要她轻轻抚摸,他脸上的痛苦就会减少。
她唯一能够帮上忙的……只有这一点吧。凝睇沉睡的他,她的眼眶不禁红了。
但她极快吸气,强逼自己敛回泪意。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在他面前做一个坚强的、让他欣赏的姑娘。
“你要乖乖喔,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她学着他说话的语气,在他耳边低声说着。“我记得你说过——”
她还想再说下去,门被推开,慕容臻和蓝知逸走了进来。“沈小姐。”
“是你们。”她忙不迭站起,一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