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撒娇,“那皇上今晚来宝芸宫陪陪臣妾?”
“今日是除夕,朕得陪皇后,明日再去宝芸宫看你。”
一计不成,淑妃暗暗咬牙,皇后却是波澜不兴。这淑妃故意瞒着怀孕的消息在今天讲,就是想让皇上除夕过去陪她,可是皇上不糊涂,后宫再少人也得有规矩,削了皇后的脸面,那后宫还成什么体统。
大日子,皇上是要在凤仪宫的,即使不过夜也会待上两三个时辰,说说话,跟孩子玩,这些都不能随意改变,都是皇后的尊严。
康明杓在旁边看着,心想,贺齐宣这皇帝也真辛苦,虽然才一后一妃,但后妃不合呀,可嫡母在上,能顶得住淑妃的要求也算不错了,真要在大年夜去了淑妃那边,那可是大大打皇后的脸。
太后笑意未减,看得康明杓一阵发毛,这就是在后宫待了三十几年的女人,即使不高兴,也能看起来很高兴。
第四章 第一个新年(2)
城头放起烟花来了,火苗飞上夜空后炸开,一片五彩缤纷。
三皇子贺封喊着,“烟花。”
贺珠一下冲了出去,宫女跟奶娘连忙在后面追。
太后笑说:“都去看吧。”
康明杓得了这句话,悄悄跟在贺珍后面出了花厅。
庭院中只有她跟六个皇子公主——其他大人大概都是看到不想看了,所以没出来凑热闹,但康明杓怎么忍得住,前生总在医院过年,今世也不是可以享乐过年的命,直到今天开了眼界,原来过年应该是这样的,穿新衣,吃大餐,然后还有烟火助兴。
太后的住处很大,前面院子亦是宽广,种了冬天不凋的竹子,寒梅在冷风中,绽放着隐隐幽香。为了新年有些气氛,一盏一盏的红色灯笼绕着宫墙挂上去,十分喜庆。
烟火真美,她没有这样近看过烟火。
天哪,居然还能炸出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还真有品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比什么“天子万福”好一百倍。
冷,好冷,可是梅花香混着淡淡的烟硝味道,真好闻。
不知道招弟现在可好,八两银子应该已经还清了吧,是继续在医馆做事,还是另外找了活计?舂花可好?罗姑姑答应了她,应该不会食言才对。
还有她的亲娘木氏,虽然她抛弃了自己,可是康明杓并不恨她,一个天天挨婆婆打,挨丈夫打的女人,跟人跑也不奇怪。
虽然说她对木氏没爱,但也不恨就是了……
哗啦。
突然听到东西落水的声音,然后传来宫女的尖叫——
“公主掉下去了!”
“下去救人。”
“快点!”
水塘中有个小人儿在缓缓下沉。
假山上站着宫女跟嬷嬷,正急急忙忙要下来,有两个大概是想到责罚,腿软了,直接跪在假山上……
人刚好在水塘边的康明杓想都不想跳入水塘里。
冷,刺骨的冷。
冰冷到皮肤都疼了。
但宫中的水塘都不深,这她知道,颤着身子站稳了,水只到她的胸口,大步往小人儿那边过去,很快的把下沉的贺瑜捞上。
贺瑜的头一离开水面,就大口呼吸。
康明杓抖着身子,身体被冷得好痛,除了把公主举高,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回走。
假山上的宫女跟嬷嬷已经赶到,其中两个宫女跳下水来,一个接过贺瑜,迅速抱到平地,另一个则扶着全身抖个不停的康明杓,她已经冷僵了,宫女花了不少力气才把她弄上去。
外面一阵扰攘,自然惊动了花厅内的人。
一向仪态端庄的皇后听说爱女落水,尖叫着冲了过来,抱过湿淋淋的女儿,“贺瑜?贺瑜?”
贺瑜小脸掺白,嘴唇发紫,幸运的是还醒着,皇后一面心疼,一面把女儿抱得更紧,“叫太医!”一面又怒道:“贺瑜要是有恙,你们通通都得死!”
贺齐宣连忙脱下袍子,裹起女儿就往里面走,“太后,公主落水,儿子要借太厚的暖阁一用。”
眼见情况如此,太后自然不可能阻挡,刘嬷嬷已经喊着让人去烧银丝炭。
康明杓一身湿衣,跟那个拉她起来的人,两人人抖得不行。
太后宫中的白嬷嬷远看以为是两个没用的宫女,想过来斥责让她们走开,走近看到是康明杓,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扶起来,去后头房间换了干的衣裳。
虽然只有宫女的衣服,但也比湿着身体好,又拿来一大叠温热的白布巾,给她把头发慢慢绞干。
唐嬷嬷看了自己照顾的康婕妤这样狼狈,心里复杂,但婕妤是为了救公主,又不能讲什么,只好多谢白嬷嬷。
白嬷嬷也想得很周到了,姜汤,干衣服,还在短时间内备了暖轿送她回去,太医院那边当然已经吩咐了,等轿子回到星阑宫,太医应该已经到了。
唐嬷嬷鞠躬,“多谢老姊姊了。”一边说,一边塞了个大荷包。
白嬷嬷笑着收下,“皇上跟皇后现在心急其华公主,等公主稳定,老姊姊会跟皇上跟皇后说这事情了,康婕妤这苦不会白吃的。”
康明杓心想,我是为了人命可贵,又不是为了争富贵,但想想,跟白嬷嬷也没啥好说,算了,哈啾!
唐嬷嬷脸色一黯,还是快点回去让太医开药,婕妤还年轻,可别留下病根子。
康明杓果然感冒了,幸好也没多严重,不过一点鼻水,但太医知道皇上宠着康明杓,自然不敢怠慢,院使跟院判都去了慈寿宫诊看贺瑜,派来星阑宫的则是个老太医,医术很好,只是不善于巴结,所以一直没升上去。
针灸,药浴,等泡完药澡出来,药也熬好了,康明杓一口喝下。
老太医开了药,说明天差不多时间再来诊脉,留下四个医女照顾。
她躺在暖暖的锦被中,已经没什么不适。
人一生病,就容易梦魇,唐嬷嬷揣惴不安,皇上如此信任自己,自己可不能出一点差错,那太辜负皇上的交代。
“唐嬷嬷去躺着吧,让小丫头陪着就好。”
“老奴等婕妤睡了再去躺。”
康明杓只好乖乖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被子太暖,还是要药真有用,很快进入梦乡,只不过睡得不太踏实,睡睡醒醒,翻来覆去。
觉得有双大手在摸自己的脸……
康明杓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到贺齐宣,奇怪道:“你怎么在这里?”
太迷糊,也忘了用敬语……反正是作梦呢,没关系。
“觉得怎么样?”
虽然烛火太暗,看不清楚贺齐宣的表情,但声音十分低沉温柔,康明杓觉得很受用,“挺好的,我怎么说也是个大人了。”想想又问:“公主呢?”
“已经醒了,无大碍,就是受了惊吓。朕已经传旨,让钦天监正明天一大早入宫给其华念经。”
“我倒是不用让钦天监过来念经,没事。”
贺齐宣轻轻笑了。
暖暖的被子实在太舒服,康明杓闭上眼睛,又睡了。
这一睡倒是很稳,直接到唐嬷嬷喊她起来——睡觉重要,但药还是得喝。
康明杓糊里糊涂喝下,又倒回去床上,作了个关于飞翔的奇异梦境才又睁开眼,安平笑说她这一个回笼觉睡了有一个时辰。
御膳房大概知道她伤寒,因此上的是白粥跟四种渍菜,紫香干,桂花白菜,酱小椒,腌茄子。
真是太好了,康明杓虽然没什么大恙,但没啥胃口,给她龙肉都吃不下,渍菜倒是很刚好,看着就开胃。
康明杓吃了三分之二碗,吃不下了。
唐嬷嬷知道她能吃掉这些已经算不错,也没说什么,让人把餐食撤下。
安平端来清水盆,康明杓把脸埋入盆中,照昨日老太医说的那样用鼻子吸吸盐水,然后呼出来。
除了脑子有点重,基本上都还好。
康明杓觉得没啥力气,又倒回床上窝着。
唐嬷嬷很高兴,这样好,生病就该多休息,那才好的快。
永隽琴艺不错,便给她弹起琴来。
康明杓听着听着,突然睁眼,“唐嬷嬷,我觉得现在好享受啊,吃完就睡,还有人弹琴解闷,在民间当个大老爷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吧。”
唐嬷嬷哭笑不得,“您是皇上的婕妤,民间哪有什么大老爷能跟您比,他们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没福气见皇上一面。”
“唐嬷嬷,这元宵前不上朝,你说,皇上会不会来星阑宫?”受封以来,她念兹在兹就是生孩子。
唐嬷嬷一脸惊讶,“婕妤您……皇上昨晚来过了,您不是还跟皇上说了话吗?”
康明杓傻眼,“啊?”
“皇上快四更的时候过来的,老奴记得听到婕妤跟皇上谈天了呀。”
唉?咦?不是作梦?她还以为是自己发热糊涂了……贺齐宣真来了?
自己说了什么?真一点印象都没有。
唐嬷嬷压低声音,“老奴听那几个医女说,其华公主发了热,皇上等到其华公主一退烧就过来看婕妤了……这话不该老奴说,但皇上对婕妤是真的很有心,皇后跟淑妃除了生了孩子,否则皇上都不会过去看的,最多就是赐一些补药而已。”
“嬷嬷,我对自己说了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唐嬷嬷一脸好笑,“皇上跟婕妤说话,老奴怎敢偷听,自然是走得远远的,不过皇上走时挺高兴的,想来是好话。”
那就好。
原来,贺齐宣到四更没睡还来看她,这是在乎她吧。
原来,被一个人在乎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鼻子有点塞,但内心却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很奇异,从来没有经历过……
格扇处传来宫女的声音,“唐嬷嬷,皇后娘娘派人过来探视康婕妤。”
唐嬷嬷连忙亲自过去开门,一看是福嬷嬷,吓了一跳,福嬷嬷是皇后当年嫁入东宫的陪嫁,可以说一定程度的代表皇后。
唐嬷嬷连忙说:“老姊姊亲自过来了,可是婕妤的荣幸。”
“是老太婆的荣幸。”
外头雪大,福嬷嬷虽然撑了油伞,还是一身寒气,连忙在炉边烤了烤,让自己周身都暖了,这才敢进入内室。
“老婆子姓福,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见过康婕妤。”
康明杓自然早在永隽的搀扶下坐起来,“福嬷嬷客气了。”
“皇后娘娘已经得知昨晚是康婕妤第一个把其华公主捞上岸,内心很是感谢,不过现在公主有恙,婕妤也还在病中,就不亲自过来看了。”
“皇后娘娘太客气了,臣妾不过小伤寒,不要紧的。”
福嬷嬷见她知道进退也很高兴,淑妃仗着太厚宠爱,老根皇后杠上,赵充媛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现在这个康婕妤若是能够拉拢过来,到时能成为助力,于是笑说:“都是那几个没用的东西不注意,竟让公主落了水,连累婕妤。”
“也算不上连累,公主吉人天相,那就好了。”
“皇后娘娘说了,等公主跟婕妤痊癒,再请婕妤到凤仪宫一叙。”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第五章 我们有孩子了(1)
康明杓的病不严重,几天就好了,这几日贺齐宣天天来看她,还会陪她一起吃晚饭,虽然交谈也没很多,但康明杓觉得挺好的。
两世为人,她自己不是以貌取人的人,贺齐宣又有英雄本色,她相信相处久了,感情自然会有。
不过贺瑜就没她这么幸运,小家伙病惨了,在太后的暖阁住了许久才有些好转,趁着一日天晴朗,挪回皇后的凤仪宫继续养病。
贺瑜本就黏人,这一病,更黏了,要日日看到父皇母后,贺齐宣心疼女儿,也是天天去凤仪宫,直到元宵开始上朝,还是一样。
可是休朝半个月,那事务可多了,除了朝臣的奏章,还有外地来的奏章,皇帝要看要做决定,要跟臣子分开讨论,要看她,要看女儿,才几天,贺齐宣肉眼可见的瘦了。
一日,贺齐宣又是趁着晚饭过后的时间过来看她,康明杓鼓起勇气道:“皇上这么忙,不过来也不要紧的。”
贺齐宣看着她,眼神看不出好坏,“怎么,不想看到朕?”
“当然不是。”康明杓连忙解释,“皇上事情忙,其华公主小,可是臣妾今年都二十了,怎么能不懂事。”
贺齐宣神色好了些,“朕还应付得住。”
事实上,这星阑宫是他的喘息小天地。
这里不会有人求什么,暗示什么,争取什么,柳太尉最近太跋扈了,仗着有个皇太后女儿跟淑妃孙女,屡次跟司空作对,他身为皇上,也有为难的时候。
东瑞国以“孝”字立国,柳太尉是他名义上的外祖父,他这皇帝总不能不给面子,但是啊,柳家太贪心了,他都不知道面子要给到哪里,柳太尉才会满意,才会懂得尊重他这个一国之君。
所以他已经尽量少去宝芸宫,不然淑妃一定会替自己的父亲开口求,在她眼中什么都是小事情,觉得多加一点赋税不会怎么样,觉得降一些官粮不会怎么样,那些平民死了又怎么样,按照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可是淑妃非常会跟太后告状,太后就会叫他这个“儿子”去,母亲“一点点小要求”,他就得花上一个下午去解释,这个要求会对民生造成多大的伤害。
当然,他可以当个轻松皇帝,可是他不愿,他宁愿花两个时辰去跟太后分析利弊,也不会轻易答应柳太尉的要求。
他二十岁登基,至今六年,朝廷盘根错节的关系还是让他头痛。
他不会答应柳太尉,但还是得安抚柳太尉,那等于安抚皇太后。
想想,贺齐宣眼中又露出凶光,前年立太子之时,柳太尉跟其族亲朝臣纷纷上书举荐要立淑妃生的贺卿,皇太后也不断叫他过去慈寿宫,说贺卿多出色,多聪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太子,但他还是立了皇后所出的贺凌。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想给谁,就给谁。
太后当然十分不满,柳太尉更是直接上疏诉说贺凌品行多么不端,没资格当太子,求他收回成命,说只有贺卿才有资格成为将来的一国之君。
笑话,要是立太子都得听臣子的,他这皇帝是当好看的吗?
贺齐宣直接把奏章退回,一口气降了十几人的官位,柳太尉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没动,但是,柳家的儿子族亲都往下降了一级。
柳家的人这才发现,皇上已经是成人了,早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那个他们一说,就乖乖照做的十岁孩童。
皇帝是打了朝臣一巴掌,但是他不能天天这样打巴掌,朝臣得自己懂眼色,天天打,臣子不羞愧,他都打得累。
人人都以为皇帝是天之骄子,呼风唤雨,其实皇帝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尤其太后还活着,而偏偏,东瑞国以“孝”优先,皇帝不能带头不孝,不然会被天下唾弃。
幸亏皇后的娘家,倒是知道进退的。
贺齐宣有时候会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血缘,他的外公,他的舅舅,舍不得皇帝外孙为难,所以从不会要求太多,孩子有了功名才会要求官位,而不是像柳家,两手空空就想当七品官,小小娃儿就想跟公主订亲,求一世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