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苹看清楚依偎在脚边的白色短毛猫后,男声也由远而近,在她还在对着猫咪撒娇磨蹭的模样犯傻时,严读已经走进厨房,为她倒了杯水放在桌上。
“喝吧。”他指着水杯,捞起白猫拥入怀里。
“这是什么?”她蹙眉问道。
严读用脸颊蹭了蹭白猫,再将牠放出厨房。“柠檬蜂蜜水,可以帮你解宿醉。”
她点头喝下,微酸微甜的滋味伴着暖意滑入喉咙,驱走了体内寒气,使得她满足舒服的嘴角微翘,她瞟向正动手煎蛋烤吐司的他,僵硬地杵在原地不知该站该坐还是该走,只好问道:“小雪呢?”
“上学了。”他专心地准备早餐,言简意赅地回道。
白苹喔了声,两人又陷入了没有话题的窘境,她左瞧右瞧,硬是找了一个新话题,“现在几点了?”
严读瞥了下腕表,回道:“九点四十。”似乎知道她接下来的反应,他接着又道:“你的包包和手机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喔,九点四——九点四十!该死,我上班要迟到了!”说着,她便要往客厅冲去,却因为被他拉住手臂而动弹不得。“严读,我说我要迟到了,你拦着我干么?”
“你今天就先请假吧。”
白苹挑眉,不明白这位向来对她不理不睬的冷漠先生为何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加莉向媒体爆料了。”严读不爱拖泥带水,直接切入重点,他将她压坐在餐桌椅上,再端来烤好的吐司与煎蛋。“先喂饱你自己,再想想要如何应战吧。”
她神情恍惚,尚未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她的手机铃声便响了,她直觉起身走向客厅。
这次他没有阻止她,只是跟在她身后。
白苹拿起手机一看,接听,“喂,副理……”
“白苹,你是怎么回事啊!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要我怎么处理?你这阵子先别来上班了,这里乱成一团,你来也只是添乱而已,后续如何我再和你联络,就先这样了!”
手机那头的背景音十分嘈杂,公司副理机关枪式的把话说完后便结束通话,完全没有商量余地。
白苹觉得头更痛了,突地,一个念头闪过,她问道:“你刚才是在和加莉通电话?”
“嗯。”严读伸手轻抚着小坏的背,就见牠舒服的瞇起一双猫眼,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慵懒的模样完全与陷入慌乱的白苹形成强烈的对比。
很好,情况到底能有多糟?白苹瘫坐在沙发上,表情一片木然。
严读打开电视,转到新闻台,画面正好停在白苹任职的婚纱摄影工作室前,门口因为记者争相访问而显得拥挤混乱,新闻标题写着:“婚宴告吹!婚纱摄影师成新郎小三!”
白苹无言以对,瞪着画面上的新闻标题发愣,听着记者们秉持道德舆论追问着正从工作室走出的副理,她看着荒腔走板的一幕幕,心渐渐凉了。
“这样的新闻很快就会被遗忘了。”严读眼神冷漠地盯着新闻画面。
“可是这不是事实。”她深吸一口气,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但你和唐应理一起进入汽车旅馆也是事实。”他犀利反驳,毫不留情。
被他一句话堵得心塞,白苹脸色刷白,气恼自己的同时,也将他当成了出气筒。“所以呢?我就活该被停职吗?这些记者难道不会有一个人去查明事实的真相吗?”
“你希望唐应理被记者查到他对你意图不轨的事实?”严读的口吻淡淡的,浓长眼睫掩去了他的眸光,教她猜不透他此刻的神情。
她一时语塞,硬生生憋了一口气在心里不上不下的。
“心软了?”他讥笑道。
“我只是不想让情况变得更糟糕。”她咬牙回道。
“所以事实就是那样了。”严读抬手指向新闻标题,眼神泛冷。“你再嚷嚷也没有用,因为你不像他们,根本狠不下心。”
“我要狠什么心?继续向媒体爆料,让这件事情像滚雪球一样愈滚愈大?这就是你所谓的狠心吗?我不要,这不是我乐见的……”
“所以你活该躲起来,最好等到风波平息之后再外出见人!”
向来冷静自持的严读难得疾言厉色,就连小坏都抬眼瞥向主人喵呜一声,他压抑着莫名怒火,逼自己不去看在沙发上缩坐成一团的白苹有多么可怜兮兮。
“我家应该也被记者包围了,我能躲去哪里……”她无奈叹气。
他烦躁得挑了挑眉,薄唇紧抿成一直线。
“严读,我能去哪里?如果可以,真希望我妈妈能够现在来接我……”话说到最后,白苹成了喃喃自语,压根不认为他会理会她的烦忧。
严读双手环胸,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不断轮流敲着左手臂,他瞪着她落寞自拥的身影,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做到漠不关心,也正是因为如此,让他的心情更加烦躁。
气氛僵凝了好半晌,他乍然爆出的话语像是平地一声雷——
“昨晚何加莉先打电话告诉我她的决定,我和小雪才把你带回来我这里,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像是担心自己会后悔,严读一字一句说得又轻又急。
闻言,她惊讶又错愕的抬头看向他。
一对上她的视线,他顿时满心懊恼,暗恼自己根本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又不是我的谁,根本不需要收留我。”白苹看得出他的勉强,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她急着撇清关系,莫名让严读心中的焦躁烧得更旺了。“我又不是你的谁?真是坏习惯!白苹,叫我小舅。”
白苹看着他铁青的脸色,不知为何,第一次为了这位说起来又不是她的谁的小舅,感动得好想掉泪。
她想起了晨间的梦,梦里的少年模样与此刻伫立在她面前的严读重迭在一块,即使他的语气总是冷冷淡淡的,却能够温暖她相同清冷的灵魂,这让她一直很不愿意承认他,究竟该成为她心目中的哪个谁。
不想承认自己的眼眶和心都被熨得微烫,白苹撇撇嘴,收回与他相对的目光,傲娇地回呛,“谁要叫你小舅,臭严读!”
第3章(1)
严家的崛起一开始并不被看好。
民国初期的第一代创办人是个食品业外行人,只为了想一圆创业梦而成立糕饼铺,历经消费者严厉的批评以及产品多次的改良,还是未能成功打入市场。
直到第二代凭着与生倶来的敏感味蕾以及做糕饼的好手艺,在经过多次的市场测试后,成功研发出最经典与令人惊艳的口味,从此名声远播,客人络绎不绝,几乎要踏平店铺门槛。
严氏所创立的百年饼铺,在传承到第三代严家鸿手中后,更是将家族事业推到最高峰,由于他新颖的行销手法以及充满创意多变的想法广受好评,每每新产品一推出,皆能在港、台、澳、大陆受到瞩目与疯狂订购。
又因严家鸿大房妻子楚意莲身为五星级饭店集团——鑫品的唯一继承者,严家饼铺顺势进驻饭店点心坊,每到出炉时间绝对大排长龙,不到一小时,店内热门糕饼皆能销售一空,成为媒体与消费者的新宠儿,轰动一时。
再加上严家鸿的二房陈巧慧是国内知名的糕饼及面包师父,对于进驻在饭店内的点心坊品管更是严格要求,当严家鸿向大众宣布让有“神的味蕾”之称的陈巧慧驻店,之于严家的百年饼铺更是如虎添翼,一时之间成为业界中的传说与神话,只要是陈巧慧严选的食材、精心制作的产品,俨然成为消费者心目中的第一名。
楚意莲生了三名子女,大儿子楚桐随母姓,为鑫品饭店接班人;二儿子严强为严家饼铺接班人;三女儿严薇是饭店股东,其丈夫白天成则为饭店的执行董事。
陈巧慧只有一名独子严读,他的个性内敛低调,对于家族事业完全不感兴趣,在国内拿下硕士学位后远赴英国深造,回台后成立律师事务所,事务所草创初期因为打赢了几场具有争议性的官司,而在业界获得相当大的声望,同时,严读律师事务所更是鑫品饭店及严家饼铺的法律顾问,严读是法律界的一颗闪亮新星,未来展望受到各界瞩目。
“这次新闻的女主角白苹是大房三女儿严薇的大女儿,对于白苹引发的社会舆论,严家人尚未对外进行任何说明,也并未表态……”
随着电视机画面一暗,本来就非常沉默的空间更显得异常安静。
楚桐将手中的电视遥控器摆回茶几上,坐到沙发上,看着妹妹神情不安地紧握着妹婿的手不放。
“媒体也太认真工作了,居然把我们家的家族企业发展史都挖出来了。”严强啧啧称奇。
“你是嫉妒小弟的新闻报导比你还要多吗?”楚桐笑着调侃道。
“啧!人家是黄金单身汉,我比得上吗我?”严强没好气地朝大哥抛去一记白眼,再看向妹妹,问道:“你家大女儿呢?跑去哪里了?”
严薇因为连日的新闻报导而烦心,眉心都已刻上摺痕,难以舒展。“我不知道,打她手机不接,小雪也说她不知道小苹的消息,我好担心小苹会想不开……”
“她现在在我那里。”正翻阅财经杂志的严读淡淡飘出一句话。
所有人瞬间将目光投射到他身上。
白天成率先开问,着急地问道:“小苹在你那里?几天了?她人好吗?你怎么都没告诉我们?”
“也没人问我啊。”严读继续翻阅杂志,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严薇向来习惯弟弟的淡漠,并未多加苛责,立即将话题拉回她所关切的事情上头。
“小苹还好吗?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办法和解吗?”
连珠炮的疑问让严读无法专注于文章,他只好阖上杂志,凝视着心急如焚的姊姊。
“给她一点时间吧,她现在很安全,不会受到太多干扰,你放心。”
“你们不是处不来吗,她怎么会往你那里去?”严强好奇地追问。
严读嘴角微扬,不答反问,“我和你也处不来,还不是每个月都要和你一起家族聚餐两、三次。”
他的表情十分欠扁,严强立刻沉下了脸,反唇相讥,“喔,那白苹应该是情非得已才住到你那里,我可真是同情她。”
“二哥……”严读叹了口气,故作可怜地道:“情非得已的人一直是我啊。”
“你哪里情非得已了?从小爸最宠的人就是你,你和你妈占尽了所有的便宜,还在这里卖乖。哼,以为自己闯出了一点名号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律师,我看你就这点卖弄口舌的能耐而已,能撑得了多久还不一定呢!”严强被严读不以为然的语气激起了内心多年的嫉妒,猛地站起身,有些口不择言地讽剌回去。
“好了,不要吵了,二弟,你不要老是因为小弟的一句话就沉不住气,小弟没有欠你什么,你这样贬损他有什么意义?”楚桐神情不悦,将严强拉回身边坐着。
“大哥,而且二哥还从来不喊我小弟,每次只会连名带姓的叫我,看来他根本不把我当弟弟看待。”严读语气含怨,顺势又告了一状。
“严读,你够了没有?”严强气得咬牙切齿。
“叫小弟。”严读挑眉挑畔。
“好了,兄弟之间连个称谓都要计较。二弟,叫小弟就好了。”楚桐低声建议。
“是啊,二哥,叫声小弟又不会怎么样。”严薇也加入劝说的行列。
严强见一家人全数倒戈在严读那方阵营,五官扭曲了好半晌,还是挤不出半个字,他狠狠瞪了严读一眼,起身离去,不愿多做逗留搞得自己心里乌烟瘴气。
“二弟!唉……”楚桐无奈地看着严强离去的背影,再看向严读。“小弟,以后你就少说几句吧。”
严读将杂志放到茶几上,耸耸肩。“大哥,和二哥比较下来,我算是话少了。”
楚桐被堵得哑口无言。
严薇则是忍俊不住地噗哧笑开。“小弟,二哥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好吗?”
“要他先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才算省事。”
严薇绽露一记拿他没辙的笑容,随即神情又显露疲态。“你喔,我真是说不过你。”她一双柔荑轻轻包覆着严读厚实的大掌,细声叮咛,“小弟,这阵子就麻烦你了,我知道你会代替我好好照顾小苹的,万事拜托了。”
严读望着自己被包握住的手,并没有施力回握。“我是小舅嘛。”
严薇有瞬间的失神,接着轻声回道:“对,你是小舅,请好好照顾她。”
严读不着痕迹地缩回手,忆及那日白苹的反应,眉梢抖了一下。
她声称他不是她的谁,又不愿意喊他小舅,他干么非得要为她瞻前又顾后的?想到这里,他眯起双眸,神情阴郁,右手手指不断轻敲着左手背。
“小弟,这次新闻里的那个新郎,我打听了一下,好像是叫……唐应理,是吗?”
严薇口气试探,盯着神情阴晴不定的严读,犹豫着是不是该继续追问下去。
严读按下繁杂的思绪,看着欲言又止的严薇,轻叹道:“姊,你想问什么?”
担心被其他人听见这敏感话题,严薇起身示意严读去庭園散散步,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唐应理……我记得你有个大学学弟是叫这个名字,还常常和你一起到我们家来玩……是同一个人吗?”
他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如果是同一个人,那他不就是小苹的前男友吗?是他在纠缠小苹,还是他们藕断丝连?”她一脸忧心忡忡。
严读微微勾起唇,“不管是哪一种,这次发生了这样的事,也会让他们都断了最后一丝念头,姊,再过一阵子都会淡忘的。”
“你也知道,有些情感是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我记得那年的小苹好伤心,她真的没事吗?”严薇的沙哑低语中有着对大女儿的心疼及不舍,她神情忧伤,自责着无法为大女儿承受此刻的苦难。
他保持沉默,她此时比较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似乎没有回话的必要。
他看向朦胧月色,十二月干冷的空气,总强迫人非得要精神抖擞地面对许多不愿意正视的问题与回忆。
那年的白苹伤透了心,他知道。
那天如同今晚,正值冷冽寒冬,但气氛却是异常的热闹非凡。
平安夜,她一身鲜红艳丽,就像颗芳香四溢的甜美苹果,在她青春正盛的年纪,绽放属于她的耀眼光芒。
而那光芒,亦在他回忆里,璀灿闪烁。
“小舅,夏娃吃的禁果是苹果吗?”十三岁的白雪趴在沙发上,捧着双颊望着刚念完故事的严读。
“男人的喉结在英文里被称为Adanfsapple,传说中是上帝将亚当偷吃的苹果留在喉咙里做为不服从命令的惩罚。《圣经》里的禁果是知善恶树上的果实,一直以来有许多揣测,但没有人知道苹果是不是真的禁果,这只是后世的比喻。”严读盯着正从二楼下来的少女,眼神隐隐闪烁着细碎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