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的僵持,以及仍旧无法消化现况的白天成,三人站在大门内外将近十分钟,直到白天成听见身后的动静,他浑身一震,连忙将母女俩往外推,由于他太过慌乱,力道没有拿捏好,差点将瘦弱纤细的母女俩给推倒在地。
“天成,到底是谁来拜访?你怎么站在门口谈了这么久?”出声的女人气质高雅,她动作自然地勾住白天成的手臂,不明所以地看向门外的一对母女,见她们被风吹得快站不稳脚步,想上前搀扶,却被那名妇人给避开了。
简竹萍被白天成推得身形狼狈,费尽气力的站稳脚步,她压下满腔愤怒,避开了门内女人的探究目光,率先仔细将女儿从头检视到脚,确认她没有一丝一毫损伤后,这才狠狠瞪向白天成。
白天成羞愧地冒出冷汗,目光飘移在两个女人之间。
“天成,这对母女你认识吗?怎么我没见过呢?”见丈夫久久没有回答,又被那陌生女人瞪视着,严薇嘴边噙着的笑容愈来愈尴尬,不安在心里逐渐扩大,她揪紧丈夫的衣袖,再将注意力摆放在被妇人护在身后的小女孩身上。
她在小女孩美丽的脸蛋上捕捉到了熟悉的神韵,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加快,情绪因着浑身不自主的颤抖而高张。
莫名的第六感逼得她不得不倒抽一口冷气,但她却说不出话来。
白天成见妻子脸色发白,眼见再也无法粉饰太平,赶紧开口道:“小薇,你听我解释……”
他话尚未说完,便被简竹萍冷冷打断,“这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是你曾经许下誓言想要娶进门的未婚妻,白苹是你的女儿,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不会有任何改变。”她看向藏匿于身后的女儿,想着接下来即将掀起的风暴,不由得心酸地蹲下身子,从女儿背包里取出随身听。“小苹,妈妈今天准备了你最爱听的音乐,接下来我们大人要说的话会很无聊,你听听音乐打发时间,好吗?”
白苹没有出声回应,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陌生的父亲,以及在他身边已泪流满面的高雅妇人,她任由母亲将耳机塞进她耳中,当母亲按下播放键后,她所处的冰冷天地中,除了轻柔的乐声,再没有其他声响。
“天成,请把孩子留在你身边吧,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还有……只要你好好抚养孩子,我会原谅你的背叛,并且祝你幸福。”简竹萍神色哀戚,语气近乎恳求。
“我……”白天成左右为难,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明明告诉我你未婚!”严薇无法置信,目光带着指控瞪向他。
白天成脸色苍白,想要搀扶脚步有些虚浮的妻子,却被她一手挥开。“小薇,你听我说,我……”
“你骗了我的感情,现在人家母女都找上门来了,你要我怎么听你说?!”严薇没办法接受现下的状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面对自己有可能是破坏别人爱情的第三者,高傲的自尊心让她几近崩溃。
“妈妈……”
一个男孩抱着一个约莫四岁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小女孩睡眼惺忪,脸颊上还有着残留的泪痕,她一看到母亲便伸手讨抱抱,模样十分可爱。
白苹悄悄将音乐转小声,仔细聆听那正要开口说话的男孩的声音。
“姊,小雪午睡醒来,四处在找你。”
男孩看上去正值青春期,即使正在变声的他嗓音粗哑,气质却十分干净清朗,令人无法挪开目光。
严薇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丈夫,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酸苦,快步往大街上跑去。
“小薇!”
“姊!”
白天成急忙追了过去,简竹萍则是迅速将女儿推入门内,诚摰地对着男孩请求道:“请你帮我好好照顾她,万事拜托了。”她朝男孩深深鞠了个躬,便转身朝着白天成与严薇的方向追去。
“妈妈……呜呜呜……”四岁小女孩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大声哭着。
“妈——”八岁的白苹望着母亲决然离开的背影放声吶喊,她试着要唤回唯一渴慕的亲情,但母亲却发狠似的往前跑去,再也不曾回头。
男孩紧抱着外甥女,柔声低哄道:“好了,小雪不哭、小雪不哭,妈妈等一下就回来了喔,小雪不哭……”他一双冰冷黑眸瞟向身旁以手背不断擦拭泪水、强忍着情绪的女孩,本是温柔的暖嗓疾速失温,雪上加霜地道:“你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别再看了。”
白苹抬起一双泪眸,受伤的眼神与男孩的目光对个正着,哽咽渐渐转成低声啜泣,她再望向空荡荡的大街尽头,那儿再也看不到她渴盼的身影,深切的悲伤又急又猛地掐捏着她颤栗的灵魂,她蹲下身子抱住自己,开始放声大哭,将深切的冀望化为声声呼唤,“妈妈、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小弟,你又在逗我们家苹果了?”刚从厨房忙完走出来的严薇,正巧瞧见大女儿略显苍白的神色,她不安地望向正托腮凝视着大女儿的弟弟,想从他那里探听此刻大女儿的心理状态。
“啧,老是说我逗她,你怎么不说是她逗我呢?”严读慵懒调侃着紧张兮兮的姊姊。
“小舅,妈会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好吗?以前你常常一句话就能把姊姊弄哭或是弄生气,姊姊哪次有弄哭过你或是惹你生气啊?”白雪端着水果盘上桌,丢了一记白眼给他,又匆匆走回厨房忙碌。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轻笑,眼神轻扫着白苹的侧脸,神情若有所思。
白苹叹气,强迫自己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因为身旁的男人老是有一下没一下的以指尖戳着她的手臂,她无奈的看向他,只见他挑了挑眉不说话,她只能说道:“拜托你不要烦我。”
她今天实在太疲累了。
“亲爱的寿星小姐,你向我许这点愿望会不会太小看我了?”
听见他的戏谑,白苹眉头一皱,快速将目光移开,就在这时,餐厅里的灯光乍暗,她看到妹妹和妈妈一起将生日蛋糕端了出来,蛋糕上头插着二和五的数字蜡烛,橘红火焰衬着母女俩灿烂的笑靥,她微瞇起顿觉酸涩的眼,撇开了脸。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随着生日蛋糕摆放在白苹面前,在场所有人一同拍手为她欢唱庆祝。
白苹闭了闭眼,耳边响起亲生母亲向自己许下的承诺。
“姊,快许愿啊!”白雪兴致勃勃的催促。
白苹望向父亲,幽幽地问道:“爸,我许了愿望,你会帮我实现吗?”
难得大女儿肯开口,白天成爽朗应允,“你说吧,只要爸爸办得到,绝对会尽力帮你实现。”
白苹深吸一口气,“第一个愿望,我想要见妈妈;第二个愿望,我想要和妈妈住在一起;第三个愿望,我想要和妈妈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白天成的笑颜随着她的话声逐渐龟裂。
完全不晓得有什么不对劲的白雪天真地回道:“姊,你真是的,妈就在这里,你要许这样的愿望,直接和妈说不就好了?”
对于妹妹的回话,白苹置若罔闻,她见父亲拉下了脸,苦涩笑问:“你办不到,对吧?”
终于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的白雪,忍不住干笑道:“姊,你在说些什么啊?妈就在这里,爸怎么可能办不到……”
“小苹,妈妈在这里……”
不知何时,严薇来到白苹身边,对她伸出颤抖的双手,企图将她拥入怀中,却被她闪开了。
“我不要!拜托,至少不要今天。”白苹低声抗拒。
“白苹!”白天成怒声斥喝大女儿的态度。
白苹双眼热红,怒瞪着父亲,压抑多年的愤懑与怨怼倾泄而出,她指着严薇咆哮道:“她不是我妈!她、不、是!我的妈妈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天成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打了她一巴掌。“你在胡说什么!”可是当他看到她的泪水后,也对自己的冲动感到震惊及后悔。
餐厅里陷入沉重的寂静,白苹看见父亲眼中的伤痛,也感受到严薇颤颤落泪的心伤,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肯定会让情形更糟,旋即起身离开,她快步走着,强迫自己将所有的坏情绪压抑住,不让泪水溃堤得难以收拾。
她打开大门,忽地寒风袭面,她冷不防打了一阵哆嗦,方才来时穿的大衣不知被妹妹放去哪儿了,现下她若再回头只会让场面更为难堪,她咬着牙穿上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去。
正当她迈过庭园走出铁铸大门外,一股力量突地将她往后扯住,她步伐踉跄,不明所以地瞪着紧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掌。
“你想让自己脑袋清醒一点也不是这种做法。”
低沉的嘲讽声轻扬在因寒流来袭更冷清的街巷,情绪恶劣的白苹在意识到是严读之后正欲回嘴,突地一阵温暖将她密密实实地包覆住,她惊愕地看着那一双大手为她妥妥贴贴地披好大衣,话全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你想折磨自己就算了,要是感冒了,你妈肯定会更自责。”严读的语气清清冷冷的,而且意有所指。
“我妈?”她抬头瞪向他,一瞧见他嘴角噙笑,满腔的哀怨愤怒再也忍耐不住,她握紧双拳激动怒问:“我妈是谁?!我妈是那个说在我二十五岁生日就会来接我回去和她一起生活的简竹萍!我妈是那个失约又不肯和女儿一起生活的简竹萍!她会自责吗?你说,如果我感冒生病了,她会自责吗?!”
他低下头与她一双怒红眼眸对视。“你妈是严薇,你妈严薇会自责。”
白苹暴跳如雷,驳斥道:“你仔细听好了,我妈叫做简竹萍,她说她会在我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来接我!她答应过我的,可是她失约了!她……失约了。”陷在混乱世界里钻牛角尖的她接近自言自语,根本难以接受期待了十七年的约定,会在今日被她最亲爱的母亲摧毁。
“白苹,我姊养了你十七年,她不应该是你的妈妈吗?”
他轻飘飘的问话,重击着她破碎的心。
白苹掩面,失声痛哭。“你走开!你走开……呜呜呜……”她对无法回答他的自己感到无限失望。
“回家。”严读态度强硬,拉着她的手便要往屋里头拖去。
“我不要!我现在不要回去!”她哭得崩溃,奋力抵抗。“严读,放开我!我不想进去,那不是我的家!”
“那是你爸妈给你的家,回去。”他的态度不容反驳。
白苹激动哭喊,“那是他们自己要给我的,但那一直以来都不是我想要的家!”
终于,她挣脱了严读的强势箝制,仓皇逃离。
第2章(1)
白苹看着手机里数十通未接来电,不知该先回谁的电话。
逃离那个家之后,她只想把自己灌得烂醉,什么都不愿再细想,但她万万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不想面对现实,而让现况胶着在更可怕的窘境里。
“我真的没有对你做什么,我在夜店遇到你,看到你猛灌酒,似乎喝醉了,才把你带走,后来你吐了一身,我身上也都是你的呕吐物,所以才会……”唐应理坐在沙发上抱头解释,神情满是懊恼。
白苹以指腹揉压着泛疼的太阳穴,将手机随意抛到一旁。“所以呢?你不知道我妹的电话?不会通知加莉来吗?”
他烦躁地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加莉对我们的关系一直很敏感……”
她打断道:“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才更应该在第一时间通知加莉。”
但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多的怪罪也无法挽救,她叹了口气,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令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的状况。
唐应理是她的前男友,她不知道她和他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狼狈的境地,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与好友的关系竟会为了一个男人决裂至此。
她看着手机显示的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分,她的二十五岁生日还没有过完,今年的生日还能够过得有多糟糕?
叮咚!
房间门铃乍响,坐在沙发上的唐应理跳起身,以为是老婆回心转意,飞也似的前去应门,却没想到伫立在门外的是他意想不到的访客。
白雪将震惊目光由唐应理赤裸的胸膛挪至床上的姊姊身上,她飞奔到床前,仔细又小心翼翼地瞧着姊姊的神情变化。“姊,你还好吗?你离家之后我们一直很担心你……”
白苹脸色惨白,双肩颓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加莉姊通知我们的。”白雪指了指身后,压低嗓音又道:“她还请小舅帮她打离婚官司。”
闻言,白苹浑身紧绷,呼吸一窒,她将目光移向门口,看到那抹熟悉的修长身影不疾不徐地迈入房内,来到床边,男人眼神覆霜,让她心脏一抽,下意识抓紧棉被,她想着,倘若他说出任何恶毒的话,她一定也能够挺过,这没什么的,反正今天已经过得很糟糕了。
严读瞥了一眼她随意抛在床上的手机,淡淡地问道:“没看见我打的电话?”
白苹愣住了,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瞬间哑口无言。
“是没看到,还是不想回?”严读随兴地坐在床沿,修长双腿交迭,当他的视线与唐应理别扭的眼神交会后,他嘴角一撇,语气谦和有礼但态度却相当强势冰冷,“那袋衣服拿去穿,就请你先行离开吧。”
唐应理匆匆拿起方才被严读随意丢到地上的那袋衣物,快步走向浴室。
白雪一听,这才猛然回神,赶紧从拎在手里的纸袋掏出衣物。“姊,你还是先把衣服换上吧。”
白苹见严读压根不在乎她的回答,也就没将他的问话摆在心上,她扫了一眼正垂头丧气走进浴室的唐应理,本就十分低迷的心情变得更加沮丧。
白雪见姊姊低头不语,垂落的长发几乎掩去半张脸,让她看不清姊姊此刻的神色,她伸手替姊姊将滑落的右边肩带拉好,至少让姊姊在小舅面前不必如此狼狈。
严读眉头蹙起,不悦地问道:“打电话给你为什么不接?”
白苹垮着脸,想起了男人偏执的程度,倘若自己再天真的认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回答,那就大错特错了,于是她干脆地回道:“我在夜店喝酒,太吵,没听见。”
严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再问:“那之后看到了,怎么没回电话?”
“我才刚看到未接来电,你们就来了。”头痛欲裂的白苹希望坦白从宽,免得他又拐弯抹角地讲话揶揄讽刺她,今天已经够糟了,她不想再听见任何落井下石的冷言冷语。
“原来如此。”严读突然凑上前,皱着鼻子嗅了嗅。“看来你喝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