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读沉默,耳畔却不时响起方才母亲轻柔哼唱的摇篮曲,里头隐约有听见心肝宝贝这四个字,心头仍旧震撼,久久无法回神,想起之前母亲还凶狠地说出不该生下他的话……
“严薇妈妈说,有些人不太擅长表达自己内心里的爱。”白苹踮起脚,双臂圈揽着他的后颈,额头抵着他的。“也许妈就是这样。你刚才不是说收涎饼干是妈亲手做的,我想,那就是她表达爱的方式吧。”
严读将她圏入自己的怀抱,一颗心因为她的话渐渐炽热。
“她是爱严学的。”白苹柔声倾诉,“她也是爱你的,很爱、很爱……”
她逐字逐句地在他耳边念着,企图消弭他埋藏在心底良久的怨慰愤满。
听着听着,渐渐地,严读多年来对母亲的不谅解,在此刻竟已有些释怀。
风儿轻吹,捎来厨房内那柔情万千的摇篮曲调,他闭上阵,聆听着那曲调词意中所勾勒的至深亲情,心底有一块刚硬之处开始崩塌,变得柔软,他拥紧怀中此生的挚爱,听不腻她轻声细语并相当确定地告诉他,这份爱其实真正存在。
也许,爱来得没有太迟。
在收涎这一天,他也与儿子一般,因为母亲藏匿太深的爱,获得祝福。
【全书完】
番外
一、简竹萍
站在街头的那个女孩,有着一头美丽动人的长发,印象中,她以前总是喜欢绑公主头,因为她说那样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高贵典雅的公主,但现在的她,长发束成马尾,那让她看起来相当有个性,更将她明亮可爱的五官衬得出色抢眼,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她已经获得了许多的注目。
她似乎在等着谁,神情看起来颇为期待,甚至雀跃,记得以前她在等待着谁时,也喜欢不时以脚尖点地的方式来消耗漫长的时间,女孩双肩颤了下,她抬起手,隔着一条马路,朝着对向街道正在等绿灯的男人开心挥手。
那笑容太过亮丽动人,而且幸福,女孩等不及似的在原地踱步,不断对着那男人挤眉弄眼。
男人抿嘴一笑,随着行人号志灯转为绿色,他迈开修长双腿,身形优雅地朝女孩迈进,随着他的接近,男人俊美的风采及优雅的姿态点亮了女孩的一双晶莹瞳眸,她像个小女孩似的勾住了男人的手臂,抬眼望着男人的目光带着崇拜与骄傲,在男人的怀里,她可以自在又随兴地放声大笑。
男人宠溺地伸手揉着她额前微卷的浏海,他似乎说了什么话惹恼了女孩,女孩甩头佯装不搭理他,男人眼里嘴角全是温柔的笑意,纵容地任由她在他面前大发娇嗔。
他们正陷入热恋,互动亲昵自然,引来街道上许多行人的羨慕眼光,男人与女孩走过了她所在的窗前,然后扬长而去,他们很幸福,就连相互依靠的背影看起来都如此契合。
“如果你想见她的话,我可以安排。”与她同桌的女人见了她恋恋不舍的眼神,不禁出声提议。
简竹萍看向严薇,摇头拒绝。“不了,我们已经有了最好的安排,再见面只是徒增闲扰而已。”
“可是她很想你,她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对我发了顿脾气,就连我都招架不住,她很想见你,竹萍……孩子毕竟都希望能够回到母亲的怀抱,她虽然喊我一声妈妈,但终究不是亲生的……”严薇神情失落地说。
“薇薇,台湾有一句俗语说‘生的放一边,养的功劳卡大天’,你千万不要再说什么亲生不亲生的话了,这几年你对白苹的付出,我都知道的。”简竹萍伸手包覆严薇的手背,她一番真诚的安慰惹出严薇的眼泪。“我和楚桐之间的关系,只会让白苹还有天成和你陷入非常困窘的境界,我觉得最好的结果,就是当年我的癌症并没有被治癒而过世的消息。”
谈到楚桐,他正巧抵达,他一身西装笔挺,即使已经四十八岁了,仍然很有魅力,无论在哪儿都会立即成为瞩目的焦点,严家的男人天生都拥有一股比其他人还要优雅的姿态,他的到来甚至还引起不小的关注与骚动。
选择坐在角落最不起眼的位子果然是对的,简竹萍笑了笑,“你来啦?路上有塞车吗?”
“没,有看到人了吗?”楚桐坐到简竹萍身边,大剌剌的态度毫不掩饰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
“嗯,看到了。”反倒是简竹萍不自在地往窗边挪了挪,企图与楚桐划清界线。
严薇看在眼底,不禁叹息,“每次看你们这样,都会让我好后悔当初自己鸡婆的安排。”
简竹萍不愿严薇自责,急着说道:“薇薇,别这样说,如果不是你的安排,也许我真的就离开人世了。前几天春生特别从南部上来告诉我小苹去找过他,也从我这里大致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要我帮忙转达他很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小薇,当初好险是你把竹萍托负给我照顾,我才能够真正明白爱情是什么,说起来,我也是要感谢你的人呢。”楚桐莞尔,想起当年的混乱情况,如今仍是心有佘悸。
“大哥,要不是我知道嫂子是逼不得已才嫁给你的,我应该会被我的罪恶感淹没,然后早日出家吃斋念佛好消除我一身业障吧。”严薇再叹,盯着眼前的两人,不由得问道:“小雪那天才告诉我说看到你们两个人,好险她不认得竹萍……唉,纸包不住火的,再怎么瞒天过海,还是会有被揭发的一天,你们两个看看要不要早一点解决这件事。”
“不了。”简竹萍不喜欢将事情复杂化。“我会出国,楚桐会替我安排。”
楚桐接收到严薇诧异的目光,无奈一笑。“我说不过她,只好由着她了。”
“真要做到这个地步?嫂子其实可以谅解的,而且大哥的孩子也都是竹萍生的啊……”严薇拒绝接受这样的结果。
“薇薇,你嫂子不希望让人家知道她喜欢的是女性而不是男性,她的爱情已经因为传统压迫而不得不牺牲,现在,我不想因为我自己的幸福,再去要求她必须牺牲自己而成全我们,再说了,我相信孩子们都能够谅解我的决定。”简竹萍口气平淡地道:“那年你在我眼前发生车祸,我就已经后悔过一次,现在,我不想要再做任何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严薇想起当年,自己因为一时无法接受简竹萍母女俩存在的事实,以及无法面对丈夫的隐瞒,羞愤逃离现场,她知道简竹萍在身后疯狂的追赶,但她只想要逃,奋力的逃,直到她听见身后的简竹萍大喊——
“你不要跑,我不会和你争夺一切,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所以才不顾一切把女儿托付给你们,拜托你们了——”
然后,她短暂停止呼吸,也在大街上止住了步伐,就这样,车祸发生了,在她清醒之际,趁着丈夫还在为她办理住院手续的同时,她与简竹萍深谈了许久,后来便决定拜托楚桐,带着简竹萍去求医,只盼能将简竹萍的病医治完好,让她们母女俩能够再度相见重逢。
只是世事难料,严薇万万料想不到,楚桐竟会对简竹萍一往情深,任凭简竹萍不断冷漠绝情的拒绝都不放弃。
爱情,有时候不是自己想要拒于门外,便能闭上眼看不见的。
楚桐对简竹萍的呵护及疼宠,就连严薇这个旁观者看了都觉得动容,更何况是当事者呢。
“好吧,你们决定好就好。”严薇想了想,又问道:“可是,你会想看看小苹穿上白纱的幸福模样吧?”
简竹萍微愣,接着笑着哽咽道:“现在科技不是很发达吗?你可以视讯给我看,或是拍照给我看啊。”
严薇见她吃了秤砣铁了心,便挥挥手不再劝了。
“薇薇,谢谢你帮我照顾白苹。”简竹萍轻柔地道:“她看起来很幸福,谢谢你。”
严薇扬起笑容,神情温柔且充满慈爱。“不要客气,因为我也很爱她。”
二、姊妹
白雪低垂着头,不发一语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
严薇见状,凑上前关切地问道:“小雪,你怎么啦?一进家门就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白雪向来有话藏不住,被母亲这么一问,满腹心酸再度汹涌翻腾,她哇的一声号啕大哭,吓得严薇连忙一屁股坐在女儿身旁,将她揽入怀中低声轻哄。
“妈……学校老是有人说我和姊姊不是亲生姊妹……”白雪哭倒在母亲怀里,却没有发现母亲动作一僵,脸上神情极为不自然。“上次姊姊来我们学校参加园游会,他们都说姊姊长得跟我一点都不像,肯定不是同一个妈妈生的。”
严薇怔忡,暗自深呼吸了好几次后,徐徐揉抚着女儿的背。“谁说的,你们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哪里不是亲生姊妹啊?”
“可是……”白雪心里还是有着疑惑,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小雪,你不是最爱姊姊了吗?”
“是啊!姊从小就最疼我了,虽然我们还是会吵架,但每次吵完架都是她先让我的。”
严薇低声叹息,语气中有着不容忽视的浓郁母爱。“是啊,我也很爱姊姊,我很庆幸姊姊能够陪着你一起成长,有些爱可以超越血缘,更何况你们还是亲生手足,关于别人说的话,你放在心底折磨自己做什么?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和姊姊不是同一个妈妈生的,你真的会在乎吗?”
母亲的假设性提问令白雪一愣,她下意识地摇摇头。“我不在乎,就算如此,她还是我的姊姊。”
严薇摸了摸女儿的头,在她香嫩颊边落下一吻。“我也不在乎,只要你们一直在我身边,不论别人怎么说,你们始终是我生命中最深爱的孩子。”
母亲温柔的爱一点一滴安抚了心底莫名的忧伤,白雪吸了吸鼻子,似懂非懂地抬头看着母亲笑容里蕴含着无限宠溺与疼惜,如此美丽的眼神不仅仅属于她,也属于姊姊。
白雪明白,她和白苹,都是母亲的心肝宝贝。
那是严薇在她泪眼中所烙印下的话语。
直到某一日,白雪翻阅家庭相簿,发现都没有姊姊小时候的照片,她心底开始存疑,而这个疑问,在白苹大学毕业典礼那日有了完整的解答。
本来早已出门准备和同学们去看电影,结果发现自己将手机遗忘在玄关又折返回来,一进玄关看见小舅的皮鞋与行李还觉得惊喜,她蹑手蹑脚地不发出任何声响,想给客厅的两人惊喜,但因敏感意识到气氛过于沉重,不由得止住步伐,更不小心偷偷听见了母亲与小舅的谈话内容——
“姊,如果……如果白苹不是你的女儿,你还会爱着她吗?”
“我会爱着她。”严薇轻柔地说道:“严读,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白苹不是我的女儿。”
“姊,你……”严读震惊地坐直身子。
“我只是假装失去记忆,当我车祸醒来,满心愧歉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苹,我只好假装忘了一切、忘了所有人,然后,重新开始。”她低叹道:“小弟,我会一直爱着小苹,是因为我答应过简竹萍会好好爱她的女儿,再说了,小苹是个非常值得我付出母爱的孩子,我非常感谢她的到来,能够让我重新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母亲和妻子。”白雪极为震惊,她几乎无法回神,出于莫名的原因,她选择以同样的方式静悄悄地离去。
她脑子混乱,还来不及反应时,眼泪便扑簌簌掉了下来,心里觉得非常难过,却又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难过什么。
母亲的话忽地出现在脑海——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和姊姊不是同一个妈妈生的,你真的会在乎吗?
原来妈妈当时早已为她的疑惑留下了答案。
从母亲与小舅的谈话内容,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事情的脉络,所以当小舅告诉她她和姊姊其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姊妹时,她即使震惊,却还是能镇定地接受事实。
因为她始终牢记着那一年,她回答母亲的话——
我不在乎,就算如此,她还是我的姊姊。
在白苹二十五岁生日过后的某天,白雪曾经这么问她,“姊,我们不是同一个妈妈生的,你……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她内心担忧着姊姊是否会怨恨妈妈是第三者,以及究竟自己这个妹妹的存在会不会带给她太多的人生困扰。
当时白苹听完后愣了好半晌,接着神情浮现歉意,“抱歉,姊在生日那天表现得实在太过差劲了,请原谅姊姊,我只是因为太想自己的妈妈了。”她调皮地揉乱妹妹的发。
“不过,谁说我不喜欢你了!我八岁就认妈妈是妈妈,认了你是我妹,要是不喜欢,我还会一直叫妈妈、叫你妹吗?”边叨念着,她热情地对白雪又搂又抱又亲。
被姊姊推倒在沙发上嬉闹的白雪听着姊姊的真情告白,眼眶瞬间烫红,她心里始终绷紧的那一块,总算缓缓松懈下来。
白雪深深明白,从今而后无论发生任何事,她们依然是最亲、最亲的姊妹。
三、32C
严读讨厌夏天。
他皱眉,脑海里全是今天早上出门上班时白苹的清凉穿着,他不喜欢她暴露太多肌肤在外头让别的男人觊覦,但她总嚷着自己怕热,夏天被逼着穿上长裤会要了她的命,于是他每天早上都是臭着一张脸去上班,强迫自己不要太在意、不要再去想她今天穿了哪件无袖上衣、哪件超短热裤。
“老板……那个……我可不可以顺道去买样东西?”男秘书犹豫了许久,终于在吃完最后一口饭后,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问了。
严读愣了一下,看了下时间,还有空档,便点点头。“可以。”他喝下最后一口咖啡,随兴地问道:“你要去买什么?”
正在喝水的男秘书因为老板难得开口闲聊而呛咳了下,他拍胸顺气,这才回道:“嗯,就是……我老婆最近想买内衣,然后……七夕情人节快到了嘛,我想说先去买来给她一个惊喜。”
七夕情人节……严读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节日,于是他站起身,说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一起……去哪里?”男秘书惊讶反问。
“去买惊喜。”
严读毫不废话,说完后便直奔百货公司的内衣专柜。
他见男秘书熟门熟路地与专柜小姐攀谈问着哪件款式是最新流行,他不禁蹙起眉头,不知该从何挑选起。
正当严读杵在专柜前干瞪眼时,另一位专柜小姐急忙上前询问,“先生……请问你是要买来送给女朋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