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姑娘……」听出她的释然,孔聿惊讶抬头。
「我要去整理行囊,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家。」古欣抹去眼泪,转身朝房间走去。
「需要我还人情时,记得一定要告诉我!」孔聿扬声道,眼中满是感激。他真的亏欠她太多了……
古欣没回头,只挥了下手,也不知是在表示她听到了还是不用还了,她就迳自进了房间。
看着房门关上,许久,孔聿才缓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为什么他的心胸及不上一个女子?古姑娘可以说放就放,他却如此执着,不肯为自己留一条生路?
孔聿长叹口气,仰头望向天际的明月,明月如此皎洁,他的心却缠绕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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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
正在书房里看书的项沛棠听到奇怪的声响,不禁好奇地放下书卷,往外循声找去。奇怪,这么晚了是什么声音?
绕过回廊来到院后,看见水井旁站了一个人影,他定睛一看,发现是淋得浑身湿透的子欢,而她还不断提水往头上浇淋!
拜托,现在虽然才入秋,但晚上可是凉得很啊!项沛棠赶紧冲上前,抢下她手中的水桶。
「子欢你做什么?」
莫子欢看向他,眼神却涣散空洞,像是认不出他,好半响才慢慢回过神来。
「我想……净身……」她喃喃低语。她好脏,只要想到她让那么多男人碰过,她就直想把那一层层的污秽刷去,但不论她再怎么冲,就是洗不乾净,她还是觉得自己好脏。
是不是要整个人浸进水里才会乾净?她望向井里,上身不自觉地往前倾。
见她几乎整个人栽进去,项沛棠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腰带,用尽力量把她拉离井边,吓出他一身冷汗。
「子欢!我们家只有这口井,你千万别长住在里头啊!」老天,别告诉他她是想寻死。怎么回事?她不是才刚恢复生气吗?怎么没两天反倒变得更严重了?
那她该怎么办?莫子欢茫然地望向四周。她是错的,她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发现自己是错的,为什么?为什么师父没告诉她?为什么师父要教她那些错的事?
「我很差劲,对不对?」她问。之前项沛棠一直在纠正她,为什么她不听?
听到这句话,项沛棠懂了,他心疼地看着她,疼惜这个妹妹所经历的事。他希望她能够明白,但他希望是用循序渐进的方式让她想通。从排斥到接受这之间她跳得太快了,教她怎能承受?
「这不是你的错,是上天作弄了你们。」他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即使他心里很难过。「还来得及,只要你明白,一切都来得及的。」
来不及了,她已经脏了,就算剥了她的皮也乾净不了,一切都太迟了……她推开他,神色木然地往长廊走去。
目送她离去,项沛棠双手按着井沿,向来轻松扬笑的俊容难得有如此严肃的时候。轻轻地,有只手按上他的手背,他回头,看到妻子眼眶微红地凝视着他。
对于子欢的心情,孙沁感同身受,因为她也历经过这一切,只不过那时有他在旁守护,给了她信心与支撑,但子欢呢?她是否能像她一样幸运?
「有我在,别担心。」他将她拉进怀中。「再给子欢一些时间,如果不行,我就会出手帮她。」
孔聿是个读书人,观念守旧是可想而知的,他却仍抱持一丝希望,希望孔聿对子欢的感情可以让他抛开那些固有的成见。
让他们彼此冷静一下也好,若不是自己想通,就算他使计让两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在孔聿离开京城之前,这是他给他们的最后期限,若状况还是如此,他就要出手介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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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莫子欢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每天送去的食物都只吃了一点点,让项沛棠和孙沁很担心。
「子欢,用膳了。」孙沁敲门,等着她来接托盘,等了半饷却都没回音。「子欢?」她又敲了下,还是没回应。
子欢应该没离开房里……心中窜过一股不祥的预感,孙沁凝神倾听,听到房里传来抑压的微弱呻吟。
她心一惊,放下托盘伸手推门,发现门是闩着的,无暇拿东西挑开的她直接聚集内力以掌击门,门应声而开。
然而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却不闻子欢有任何反应,孙沁更急,飞掠进房,一到榻边就发现子欢整个身体蜷缩着,表情万分痛苦。
她的脸苍白如纸,被咬出血渍的唇是脸上唯一的颜色,孙沁一看,心凉了半截——子欢的状况和以前「天水寒」发作的师姊妹们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子欢没吃解药吗?沛棠应该已经先把解药给了她们,子欢怎会算错日期了呢?
「子欢,来。」她拿出放在她这里的备用解药,扶起子欢准备喂下。
莫子欢却别开了脸,不肯让药碰到她的唇。这一挣扎,痛得她不禁逸出呻吟。好痛……她全身都好痛,像有人拿刀将她体内搅碎,同时又割着她的手脚。
她知道她会先从手脚末端开始溃烂,然后烂到面目全非,受尽两天的痛苦折磨后才会死去。
无所谓了,就让她痛着吧,让她承受自己的错死去,或许来世她就能拥有一副乾净的身子了……她握紧手,即使那更加剧了她的疼痛,她也不松手。
子欢不是算错日子,而是故意寻死!孙沁惊骇地发现这一点,立刻强硬地将她的脸扳过来,掐住她双颊要逼她张嘴。
莫子欢拚命挣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推开。
「别……逼我……吃……」她勉强吐出这几个字就又痛得整个人趴伏榻上,全身因忍住呻吟而不住地颤抖。
从她的眼神孙沁看得出来,若逼她吃下解药,她绝对会再用别的方式寻死。可恶,为什么这时候沛棠反而不在?
孙沁犹豫了会儿,只好丢下子欢,飞掠离开去找项沛棠。
没人会再烦她,她可以专心承受剧毒了。莫子欢缓缓将手举至眼前,她松开,看着那朵焦黑的珠花静静地躺在开始溃烂的掌指中。
她要是早点明白,他就不会受伤了,也不会被她伤了心……她闭起眼,唇畔勾扬了笑,两行清泪却滑落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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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聿的视线落在书上,那一页看了许久,里头的字却完全读不进脑海。最后他终于决定放弃,把书合上。
一抬头,才发现天色已全然昏暗,贴心的仆人不知何时帮他点上了灯。
古姑娘已经离开了,还不熟悉的仆人都不太敢来打扰他,一回到家,寂静就环绕着他。然而他很清楚,他心里的空虚其来有自。
自那一晚起,她已经四天没来找他了。
他真的打击到她了,对吧?她离去前的神情,他只要一闭眼就会浮现,狠狠地指责他的残忍。
他总会忍不住地想,或许她已经懂了呢?懂得他在乎的是什么,愿意去修正自己的想法。他该给她机会让她反省的,而不是每次见面就赶她走。这下子他称心如意了吧?现在她真的不来了,他连要找她,都无从找起。
「……等等、御史大人……您要让我们先通报啊……」
书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孔聿才刚疑惑抬头,门就已被用力推开,一脸急切的项沛棠冲了进来。
「他会见我的,你下去吧你。」项沛棠不耐地对紧跟在他身后的仆人猛挥手。
「下去吧。」孔聿开口,尽责的仆人这才退出书房将门带上。「项兄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他一点也不介意项沛棠的无礼,但低落的心情让他笑得有些勉强。
「时间急迫,我就不迂回了。」原本还想让两人自己想开,但子欢采取的手段如此激烈,他只好提早介入。「我想知道你对舍妹莫子欢的想法。」孙沁找了他一天,但他出城去了,直至傍晚回来才知道子欢毒发的消息,立刻就赶到这里。
没料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孔聿怔愕地看着他。「你……她……」他们怎么会是兄妹?他们的姓氏完全不同,而且御史家中怎会教出如此乖戾的个性?
「子欢是我的小姨子,我把她当妹妹看待。」没等他问,项沛棠立刻解释,若是多拖一刻,子欢就会多受一分苦。「你嫌弃她吗?所以你骂了她一顿,要她别再来找你?」
孔聿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所言是真,却也不完全对。
「她并不觉得她是错的,这一点我没有办法接受。」他长长喟叹,却叹不去胸口的沈窒。
「你该知道她身不由己,我以为依你宽厚的个性应该会体谅她的。」项沛棠的口气不禁严厉了起来。
身不由己?孔聿拧起了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子欢没跟你说过?」项沛棠立刻明白。他以为子欢只是不想让孔聿知道他和她有关系,但他没猜到她竞连来历也没让孔聿知道。「『天水宫』你听过吧?」
「一个作恶多端的组织,项兄你灭了它不是吗……」孔聿突然没了声音,惊讶地站起。「子欢是『天水宫』的人?」
「没错,她们可以杀人不眨眼,视贞洁如粪土,在她们身上完全找不到一般人所该有的情感。」
孔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想到自己深爱的女子竟是如此冷血的杀人凶手,他不禁颤抖了起来。
项沛棠知道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害怕是正常人都会有的第一反应,但接下来孔聿是否能听进他的话,这才是主要关键。
「但子欢因为你,开始有了情感!」他的音量因激动而加大。「她自幼就被她的师父灌输了一堆该死的思想,如此根深柢固,她不懂什么是怜悯、不懂什么是懊悔,连快乐、心伤、难过与不舍她全都不懂,却在遇见你之后,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这些情感的存在。」
难怪她的眼神总是那么冷,但两年后,那抹冷然已经完全不见了……想到她的心情转折,孔聿心痛得无法呼吸。那些礼教、那些女诫,她又怎么可能会懂?没人教过她,甚至教她错的方式,他却不断地用斥责去伤害她。
「这两年她人回来了,但心魂完全不在,直到知道你还活着她才又恢复生气。你知道驴打滚吗?她什么都不卖,就只做驴打滚,她每天都做满满一笼,就算刮风下雨也不曾停过。」
他记得,他们曾坐在路旁,边拌嘴边一起把它吃完·孔聿眼中涌现热潮。她说她曾回小庙找他的,这对视人命如草芥的她有多难得?
她不是无情,只是不晓得怎么面对,其实她已默默地在试着付出情感,他却不曾将她的努力放在心上。当他指责她残忍,最残忍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子欢快死了,要让她活,或是要让她就此结束这被人操弄的一生,全由你决定。」
他的话让孔聿惊骇地白了脸。「她怎么了?」这四天来究竟发生什么事?
「你要不要她?」项沛棠逼问。「如果你还是无法接受她,就算救回她也没用。」
「我要!除了她我心里容不下别人了!」孔聿急吼,无法得知她的状况让他心都慌了。「她到底怎么了?」
太好了!得到他的回答,项沛棠扬笑,紧捉住他的手臂快步往外奔去。
「把握时间路上我再一边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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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将身体撕裂的剧痛让莫子欢不住地在榻上翻来覆去,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但恶质的天水寒毒却不让她陷入昏迷,要她清楚感受每一分痛楚。
「子欢,张嘴好吗?」有人抱起她,哽咽地在她耳畔唤道。
那声音跟他好像,但……不可能是他,他要跟别人成亲,不想再见到她了……莫子欢依然紧紧咬唇,乾涸的伤口又被咬出血来。
「子欢,给我机会让我好好跟你说,我们不会再吵了,求你张嘴好吗?把药吃下,求求你……」温暖的手抚过她的唇,那人语里的哽咽更明显了。
她想看清那人的脸,却痛得只能拧眉闭眼,没有办法放松分毫。是不是吃了药她就可以张得开眼?就可以看见他了?
温醇柔唤的嗓音勾起了她的求生意志,一直紧咬的唇总算放松,孔聿赶紧将药丸递进她的嘴里,随即捣住防止她吐出。
不多时,发挥的药效抑下了毒性,她的表情开始缓和,呼吸变得平稳,疲累地沈沈睡去。
孔聿轻柔地扶她躺下,她的手松开,落下了一样物事。他拾起,悬挂眼眶的泪漫然滑落——
他看到了那朵珠花,被烧得漆黑的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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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窗外清脆的鸟叫声扰醒了她。
莫子欢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从房里的明亮就可以知道外头的天气有多风和日丽,但她的脑袋却空空的,想不太起来入睡前她做了什么事。
她想撑坐起身,才微微一动,整个身子和手就痛得让她低呓出声。她将手伸到眼前,发现手掌绕满了纱布。
怎么回事?她拧眉思付,遗落的记忆总算回到了脑海,包括那在她意识模糊时的呼唤。
那是她痛昏了所产生的幻觉吧?莫子欢哀戚一笑。他不会出现在这儿的,没用的她却因此而张了嘴,让项沛棠他们喂下药。
「你醒了!」一声惊喜的大喊从门口传来。
莫子欢不可置信地看着满脸笑容的孔聿快速朝她奔来,蹲在榻旁,爱怜地轻抚她的脸。
「你终于醒了,还会不会痛?饿不饿?吃得下东西吗?」
这么罗嗦的他,她只在两年前见过,在他被她弃之不顾后,他就不曾这么对她了。莫子欢不敢眨眼,怕这只是一场梦。
「你……你不是要成亲了?」
「古姑娘回去了,我不会跟她成亲。」孔聿微笑摇摇头。「她当初救了我,我对她只有感谢,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娶她了?那他现在陪在她身旁,是……喜欢她吗?望进他的眼里,那满盈的温柔竟让她发起颤来。不,她那么脏,她连被他摸着脸都怕染脏了他!
她脸色一白,不顾身体还痛着,迅速缩到靠墙的角落。「我不想见到你,你快走!」她抱着头,连脸都不想让他看到。
「子欢……」孔聿没有强硬靠近她,而是依然蹲跪原地,轻声低道:「你的过往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