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福晋才开口,阙飞冬很自觉地双膝跪地,先一步地请罪道:“请老祖宗责罚,方才孙媳妇丢了郡王府的脸面。”
“你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丢了郡王府的脸面?那你说说为何还要这样做?”
太福晋本来就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如今听她自个儿请罪了,反倒好奇的开口,她也想知道这个孙媳妇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孙媳妇只是想着郡王爷既然需要装病,必是暗地里有一番谋划,更何况院子守得严谨,定也是不想让人探知里头的状况,所以孙媳妇一听明珠格格闯了进来,就自作主张想了法子给拦在外头了。”她将心里头的想法照实说了。
阙飞冬向来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她早知道老福晋对她成为儿媳妇是打从心底欢喜的,可太福晋对她的观感,她可就持保留态度了。
虽是二品大员之女,但她家的门第在京城里实在算不上高,再加上亲娘早逝,又有她八字不好的传闻,若非碰上了纳兰肃鸣需要特定生辰之女冲喜,以自己这样的身分背景,便是进郡王府做妾都是有点不够格的。
因为有这个自知之明,所以不等太福晋开口,她自己就先认了错。
闻言,太福晋有些诧异的看向自己的孙子,只见他摇了摇头,显然这个秘密并非出自他口。
难不成是她自个儿猜出来的?
才进门头一天,也才见了鸣哥儿这么一会儿,怎么就瞧出了他是装病的?
“你是怎么瞧出鸣哥儿装病的?”太福晋边说边示意阙飞冬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说话。
“郡王爷的眸子太清亮有神了,一个病人断不会有这样的眼神。”脸色可以改,身上的肉可以饿瘦,但眼神就无法遮掩了。
那个珠菊还自以为是个忠心耿耿又受主子重用的一等丫鬟,却连自家主子是装出来的病都没有发觉。
“那你觉得,为何鸣哥儿要装病?”
她抬眸望了太福晋和一脸慈爱的老福晋一眼,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心里所琢磨出的原因说出来。
“有什么话就说,这么吞吞吐吐的倒叫人不喜了。”
被太福晋这么一斥,阙飞冬索性也不藏拙了,声音清脆,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孙媳妇想,应该是近来上头的争斗越发厉害,郡王府若是不存着站队的心态,自然应该避其锋芒,以免成为人家的靶子。”
为了自己和弟弟的生存,她做的自然不只是绣花这样赚不了几个银子的事儿,她曾隐瞒身分替几个商铺出主意,令他们从破产边缘起死回生,否则也不会有那三千两可以向黑衣人买命。
太福晋听着阙飞冬这几句话,眸子骤然一亮,心中也泛起了喜意。
本来还有些担心这个孙媳妇掌不起家,可瞧着她今天那种豁得出脸面的样子,以及她一点都不含糊的思绪,或许这个丫头当真做得了恪敏郡王府的嫡福晋。
“倒是个聪明的。”她满意的颔首赞道,跟着又说:“明儿个我会递牌子进宫,除了替你讨要福晋册封,也定会替你们讨来旨意,让你们能名正言顺的离京休养。”
有了飞冬之前做的事、说的话,再加上皇上对鸣哥儿的看重,这事想来也不难办,只是虽说离京以后办事方便,鸣哥儿也用不着每日装得病病歪歪,可就怕那几位皇子不肯死心。
“鸣哥儿,你说呢?”
“孙儿倒是真该离京,虽然广福寺只在京郊,可四哥那也有些事想要托我去办,再躺在这儿装病,只怕会误了大事。”
“嗯,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吧。”
定下了往后的行事章程,太福晋和老福晋便要离开,可是才转身走了两步,阙飞冬却突然又跪下并重重以额触地,语气严肃地说道——
“老祖宗、母亲,两位请留步,媳妇还有一事相求。”
其实她并不是躁性子的人,也不能怪她心非得在进门的头一天就把自己的想法挑破,而是出嫁拜别方氏时,她那眼睛里的恨意太过骇人,让她极为不安,所以只能趁着这个时候把话说开。
“什么事还得要行这么大的礼?快起来。”老福晋本就喜爱阙飞冬,见她行了这么大的礼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说道。
太福晋也回过身来,抬眼看向自己的孙子,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于是也开口说道:“快起来吧,有什么事就说,你既已嫁入郡王府,有什么疑难郡王府自然也会为你处理,你但说无妨。”
“老祖宗,孙媳妇只想求着老祖宗将我的弟弟飞夏给接出阙家。”
“你那弟弟可是阙家的独苗啊,这事我看多半不行。”听到她的要求,太福晋想也没想的就回绝了。
要知道,虽然恪敏郡王府有权有势,可在风口浪尖上时去做这事,只怕会让郡王府的处境更艰难,所以即使她再满意飞冬这个孙媳妇,也断不会为她这样做。
听到太福晋那里不犹豫的回绝,性子坚轫的阙飞冬也没有灰心,只见她双手扶地,然后重重地又将头磕在了地上,再度说道:“老祖宗,孙娘妇知道凭自己的身分是高攀了郡王爷,将来为了助郡王爷成事,只怕也要做些扫了郡王府脸面的事,只要孙媳妇的能力所及,孙媳妇愿为郡王爷肝脑涂地。
“若是老祖宗垂怜,能够接出孙媳妇弟弟,不再让他受苦,他日事成,孙媳妇也会自请下堂,让郡王爷再娶一个与他身分地位相当的嫡福晋,断不会让郡王府有一丝为难。”
她认为自己提出的筹码应该挺吸引人的,毕竟郡王府娶她是万不得已,只要风波一过,她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那时她再自请求去,用嫡福晋的位置换得弟弟能够平安顺遂也值得了。
可却没想到,她的话才出口,不但太福晋和老福晋两人脸上惊愣,就连纳兰肃鸣也气得一脸铁青。
他猛地下了床,几个箭步来到她的身边,伸手不管不顾地将她扯了起来,眯着眼狠瞪了她一眼后,这才咬着牙对着太福晋和老福晋说道一一
“她这是累胡涂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话,老祖宗和娘别同她计较,时候不早了,您俩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若说阙飞冬的话让婆媳俩愕然,那纳兰肃鸣的逐客令就更让两人傻眼,可见他脸上一片铁青,她们俩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想着日后再与飞冬这丫头细说就是,于是便点了点头,离了潇湘院。
几乎没有耐心等两人走得更远些,纳兰肃鸣正要发火,谁知外头却传来棉青极度慌乱的喳呼声,慌乱之中,她甚至连对阙飞冬该有的正确称呼和规矩都忘了,六神无主地冲进来,对着阙飞冬说道——
“小姐,方才吴大管事来说,说是少爷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如今昏迷不醒,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脸上血色倏地褪去,阙飞冬的身子一软,若非纳兰肃鸣还抓着她,只怕她便要摔在地上。可她的双手恨极的紧握成拳,力气之大竟连自己的指甲刺破了手心也不自觉。
方氏竟是这么的等不及了吗? 纳兰肃鸣见状不对,伸手想要撬开她的手,不再让她自残,却又不敢使力,就怕扳坏了她的手,于是张口哄道:“别急,飞夏不会有事的,走,我带你回阙家。”
于是六神无主的阙飞冬在纳兰肃鸣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几步,这才想到他如今的处境压根就不能出现在人前。
望着他那坚定抓住自己手臂的大掌,阙飞冬的脚步顿了顿,即便在巨大的震惊、惧怕和伤痛中,她也没忘了此刻的他并不适合出面,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情绪之后,她坚强地说道:“你不能去,我自己回去。”
她相信飞夏会没事的,那是她爹的独子,方氏就算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轻易谋害阙家的嫡长子。
她更愿相信这是一种警告,是要逼得她伏低做小的警告。
“你……可以吗?”
明明是那么娇小、那么虚弱,可是看起来又那么的坚强,纳兰肃鸣的心尖被揪了揪,但他亦不是冲动之人,情知阙飞冬说得有道理。
他的确不能因为这事就坏了筹谋已久的大事,他身后站着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整个恪敏郡王府。
“我可以的,便是我一人不行,但不还有郡王爷在后头撑着吗?”
瞧着纳兰肃鸣眸中那毫不遮掩的忧心,阙飞冬的心中了起了一股暖意,这也支撑着她一路走出潇湘院到坐上马车。
随着马蹄的哒哒声响起,阙飞冬的思绪也开始飞快运转——
不应该啊……
方氏就算再嫉恨她嫁入了恪敏郡王府,也不应该会在这个时候发难,飞夏毕竟是阙家的嫡长子啊!
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呢?
或者跟她嫁入恪敏郡王府有关系?
无数的思绪在她的脑海里头兜兜转转的,但却找不出原因,于是阙飞冬也只能仔细地抽丝剥茧,一定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
第6章(1)
本来,她是不该在今日回来的。
今日是她拜堂成亲的日子,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该回娘家,但太福晋不是那迂腐之人,老福晋更是心疼故人之子,所以也就没有对她多加为难。
只是阙家没人料到她会回来,所以当她的马车停在阙家的朱漆大门前时,门房还有些愣愣地摸不着头脑。
本来还能自持的阙飞冬,一等马车停了下来,便再也掩不住内心的焦急,匆匆下了马车,还来不及进阙府大门,就听见身后有着哒哒的马蹄声急驰而来。
她下意识转过头去,便见一面如冠玉,身姿英挺的男子策马而来。
但因那人面生,阙飞冬也设有多想,回头后又疾走了几步,又听得后头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福晋,请留步。”
阙飞冬再度回头,便见方才骑在马上的英俊男子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一边盯着她不放。
她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眸光便透着狐疑的看着来人。
迎着她怀疑的眼光,闻曙舟含笑近前,规规矩矩的作了个揖,自我介绍道:“嫂子,在下闻曙舟,身怀绝世医术,特来为嫂子效劳。”
听到他的自我介绍,阙飞冬忍不住挑了挑眉头,上上下下地盯着他瞧。听到他自称身怀绝世医术,她便知道这人绝对是纳兰肃鸣叫来的,毕竟这事才刚发生,消息也还没传出去,再说,除了他,也不会有人在意飞夏的生死。
惊惧害怕的心蓦地流过一道暖意,原来,这就是有人能依靠的感觉吗?
但……这人到底是哪来的?有人这么吹捧自己的吗?
她狐疑地望着闻曙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个人,就这么将飞夏的生死交到这么一个人手上,显然有点不可靠。
闻曙舟被阙飞冬怀疑的目光打量得全身不对劲,若是换做平常,气性大的他早就甩头走人了,管他谁死谁话,偏偏眼前这个人是纳兰肃鸣的心上人,他敢保证,他若是现在敢拍拍屁股走人,只怕纳兰肃鸣也不会再认他这个兄弟了。
毕竟刚才纳兰肃鸣急急地让人去寻他,请他立刻赶到阙家,还表示无论花费怎样的代价也要保下阙飞夏。
唉,做人真难,这不就得要委曲求全了?
不想再被人审视下去,于是闻曙舟只好赶紧开口提醒道:“嫂子,咱们是不是快些进去,听说令弟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也是,以方氏的心性,既然下了手,就算不要飞夏的命,也绝对要飞夏受些煎熬,可这个弟弟是她一路呵护着长大的至宝,她又怎么舍得他受一点苦难呢?
更何况,她就算不相信眼前这个人,也得相信纳兰肃鸣啊,这个被他急急找来的人应该不至于太差吧?
“嗯,那一切就麻烦闻大夫了。”
施完了一礼,阙飞冬就寒着脸走进了阙家,有些不长眼的奴仆想拦着她先去通报方氏,可她不是柔弱的闺阁千金,再加上奴仆们只想着拦,也不敢当真伤人,所以还是让她长驱直入到了阙飞夏的院子。
一路上步履匆匆,阙飞冬人才踏进院子,就隐隐听到了阙飞夏那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那声音就像一把大锤子,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心上,让她的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急急走了过去,方氏的贴身丫鬟正守在房门口,见来人是她,生生地吓了一跳,回过神要拦,却让她伸手扫了开来。
“什么下贱的东西,连我也敢拦?”
她本不是仗势欺人之流,但被人欺得太狠了,也难免有了脾气。
“她不能拦,我总能拦吧?你今儿个才嫁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当自己还是阙家的姑娘,想进门就进门吗?”
说话的是听见了外头的嘈杂,从正房中走出来瞧热闹的阙红云,她原就不满阙飞冬嫁进恪敏郡王府,身分一下子比自个儿高出许多,加上听到她方才那句话,更是火冒三丈,于是张口就骂。
“你若想拦也是可以,只不过若是飞夏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算在你的头上!”
阙飞冬的冷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尤其那双眸子更是冷得让人背脊泛起了一阵寒凉,可自己有什么好怕的,现在爹娘都在里头,她就不信阙飞冬成了恪敏郡王的嫡福晋后,当着爹娘的面还能把自己给怎么了。
“我就拦你怎么样?”阙红云不仅口中说拦,还双手大张,彷佛铁了心不让阙飞冬进去。
见状,阙飞冬清冷的眸子染了簇簇怒火,但她唇角却微微向上一勾,绽出了一朵笑花,缓缓朝着阙红云走去。
她不让,她不停,就在两人要杠上的时候,阙飞冬抬起手,巴掌毫无犹豫地打向阙红云那保养得白嫩细致的脸颏。
哪里想到昔日温顺的阙飞冬竟会忽然反抗,当那带着力道的巴掌冲至颊上,一个血红的巴掌印顿时浮现,就连阙红云那纤细的身躯也晃了晃,若不是一旁的丫鬟眼捷手快伸手扶了一把,只怕阙红云就要被打跌在地了。
“你……”阙红云这辈子是被亲娘方氏疼宠大的,所以才养成了这样骄纵任性的性子,如今被向来瞧不起的阙飞冬狠狠地打了这巴掌,整个人都懵了,只捂着脸瞪着阙飞冬,好半晌说不出话。
阙飞冬没心情理会她,推开她径自往里头走去。
跟在后头的闻曙舟瞠目结舌,他简直不敢相信纳兰肃鸣竟然会心心念念这样的小辣椒。
虽然惊讶,但瞧着可真过瘾啊!不想错过热闹,于是他连忙跟了上去,就见阙飞冬才刚跨进门坎,就差点与一身着华服、雍容华贵的夫人撞在一起。
“你把云姐儿怎么了?”
面对方氏的质问,阙飞冬昂首阔步,彷佛眼中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越过她直走到阙远山的身边。
直到低头瞧着毫无意识的躺在榻上,胸膛不断起伏急喘的阙飞夏时,她的眸色才变,她也不急着喊醒阙飞夏,反而瞧着阙远山说道:“父亲,这位是老祖宗听闻飞夏病了的消息,特地请来的大夫,让他给飞夏瞧瞧可好?”